野田沿著鐵路暗黑的隧道一直走,他沒有很害怕,但也不時小心地回頭看。走著走著,兩個小時過去,一路走過了幾個地鐵站月台,有的有亮燈,有的則是黑漆漆的,但沿途沒有遇過一個人,就只見過老鼠和幾頭亂闖進來的流浪狗。或者是止痛藥藥效已散的關係,野田的胃子越來越痛,然後對著路軌又吐了一口血。
「活該。。。我應該拿些止痛藥才出來。」野田喃喃自語。
他蹲在地上抱著肚子,苦苦呻吟了一陣子,接著才忍痛走下去。他右手扶著牆,發覺雙腳在發抖,或者是身體的能量也快要耗盡了。他遠望盡頭的光點,那裡便是銀座地鐵站。
「下一站就到了,」痛得冒起冷汗的野田心想,「然後就找一間店子拿點止痛藥來吃。。。」
這時外面隆隆地響了幾下子,令路軌也在震動,天花更掉下粉末來。一開始他還在想這是不是地震,但聽清楚一點那更像爆炸聲。野田頓時心慌,他連忙加快腳步,恐怕天花搖著搖著就要塌下來,他可不想在終點前被活埋在叫天不應的隧道裡面。
他喘著氣在跑,天花的粉末越掉越多,更開始有碎石子掉到他頭上。野田咬著牙朝著不遠的光點直奔,好不容易終於衝到銀座月台下面,野田雙腿即軟得倒下來。他轉過身來,氣呼呼地望著路軌旁邊的車站名字────「銀座駅」。
「到了到了。」野田氣聲道。
這時爆炸聲音也停止了,剛才的隧道和車站都安然無恙。野田苦苦地爬起來,來到月台邊緣,狼狽地撐了自己上去,在月台地面滾動了幾圈,躺著休息一會兒後才拖著乏力的身子起來,東歪西倒地往出口方向走。他看到月台上的時鐘,剛好十點。胃部劇痛加上他剛才忽然用力,他缺氧一樣地暈了起來。
「止痛藥。。。水。。。止痛藥。。。」野田念著,然後在出口的樓梯費勁地往上爬。他要趕快找到一間便利店,吃止痛藥然後灌水,再吃點糖果,最好就是再夾點熱騰騰的關東煮來吃。要不盡快補充點糖份的話,他真的要昏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他終於爬到大堂位置,那裡燈光明亮,本應是人來人往的銀座站現在是空的,更是陰風陣陣,野田實在不慣。他朝著出閘機半爬半走,肚子又不時猛烈地抽搐,他也只能一直死挺著,然後在出閘機底下鑽出去,眼前的地下街街頭就是一間便利店,野田眼光一閃,馬上又拖著身軀殼往那裡衝,他注意到地面有多處積水,大概是因颱風流進來的。
「叮噹~」
便利店的玻璃門自動打開,小小的店子裡面沒有職員。野田衝到裡頭的藥架上,挑了一盒止痛藥胡亂地撕破了,乳白色的藥粒跌滿一地,野田隨手撿起四顆就掉進口裡,含著血吞下去。他再在旁邊的飲品架上取來一瓶清水灌到肚子去,然後倚著牆邊,像蚯蚓般捲作一團,期望止痛藥能快點生效。幾分鐘過去,劇痛依舊,他便伸手到藥架下又撿來幾顆藥粒,再用藥瓶底部將藥粒壓成粉碎,最後他黏濕手指,把粉末黏到口裡面。
「可惡。。。」野田痛得死去活來,汗流浹背,但只能死撐。他後悔從醫院走了出來,醫生曾吩咐過他不能走動太多,而他剛才卻渾勁地跑了那麼多,原本已傷透的胃子大概又變更重傷了。
幾分鐘又過去,痛楚總算有所舒緩,雙唇發白的他蠕動到放糖果的架子下,取來一條軟糖一口氣把它都吃了。他轉身看著冰箱裡面的飲品,馬上又移動到那裡去,半蹲著身子,取了一瓶糖份最高的果汁連忙又吞了下去。
「好多了,終於。。。」
野田正想坐到地上去,然後就留意到櫃台旁邊的熟食檔子,那裡有一格一格的關東煮。野田來到那裡,伸手進去拿了一串肉棒來吃,卻是冷冰冰的,似乎是昨天留下來的了。他接著就取了其他幾樣關東煮,放到微波爐裡面翻熱。等候期間,他走出便利店外,右邊是銀座地鐵的入閘口,左邊是長長的地下街,有一大半的店子都關了閘門。地面都是濕溜溜的,他又瞧一瞧天花,不少地方都有水滴下來,遠一點的假天花更是整塊塌了下來,燈光在閃著閃著。這時他才憶起剛才的爆炸聲,到底地面上發生了什麼事?他正想上去看個究竟時,叮~關東煮熱好了。
野田回到微波爐,取出冒著熱煙的關東煮,這時他胃子已不再疼痛,就只有飢餓的感覺。他馬上一塊接一塊地將它們掉到口裡面,邊吃邊呼出熱煙,才吃了一半,店子門口突然一陣怪聲傳來────「呼呼呼~~~」
野田不禁打了個冷顫,這種聲音一定不是人聲。他口裡仍是塞著豆腐,他僵著雙肩,側頭往門口一看,門外竟站了一頭兩米多高的北極熊!
「真的假的。。。」
野田目定口呆地立在原地,眼前這頭北極熊有點飢瘦,胸口的毛髮帶點青青黑黑的顏色,大概是爬過泥濘的關係它一身骯骯髒髒的。北極熊面對著野田,它的頭在左右輕搖,不曉得這是種什麼信號,它鼻子在急速地呼氣吸氣。野田無路可逃,唯一的出入口都給北極熊擋住了,身前更沒有任何東西遮擋,突然,這頭北極熊趴到地上,野田馬上咬著牙,就在北極熊衝進來之時,他連忙把手中那碗關東煮扔到北極熊去,接著他就往熟食檔子裡一蹬跨了進去,避開了北極熊的來襲,北極熊煞不住然後就滑到盡頭的冰箱去,「咚」地一聲響,冰箱的玻璃幾乎破裂。野田不敢怠慢,便溜到收銀處底下鑽出來,跌跌撞撞地滾出了門口,北極熊也立即回身,動作笨拙地跟了出來。野田好像忘記了胃痛這一回事,他轉左跑呀跑,眼見沒什麼地方能躲,他便眼珠急轉尋找最近的出口────右前方正是通往地面的樓梯,但他此時卻被地面一灘水給滑到,野田直倒地上,而北極熊已在身後急速奔馳過來!這頭外表冷漠的肉食動物現在一點也不可愛。野田從地上彈起來,在北極熊趕至前加速爬到樓梯口,接而幾步一級地跳上去!樓梯上面是一面玻璃自動門,衝上去之時,野田回頭一瞥,幸好北極熊還在樓梯底下,沒有掉以輕心的野田繼續爬到頂部,自動門卻才慢吞吞地張開來,還未等它完全張開,野田便勉強地從隙中擠了出去,但因用力過猛,自動門都被他撞到「隆隆隆」地晃動起來。他擠出去後又直倒地上,腰部跟門外的一柱鐵欄杆撞個正著,令他痛得跳到一邊苦叫,一陣子過後,他才望向自動門,門頁這時才慢慢關起來,北極熊也在此時趕了上來,野田便看著它「咚隆」地撞到這對正在關上的玻璃門頁上,令它又滾下樓梯去了。眼見危機稍稍解除,他便再動身,當他往身後望去時,竟發現馬路後的地方烽煙四起,那裡的商廈樓房全數倒下了,像剛被炮彈轟炸過一樣,忽然,不遠處幾座倒塌的工廠又傳來猛烈的爆炸聲,一團火球迅即捲至半空。
「怎麼了。。。怎麼像打仗一樣?」野田碎念著,鼻子嗅到了煙火的味道。他抬頭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颱風是明顯減弱了,但雲團移動得很快。他走出大路,雨點落在他身上,看著面前的頹門敗瓦,原是熟悉的熱鬧街道和五光十色的商場都不存在了,這已不是他熟悉的銀座,可是,他又見不到任何死傷者,他用心地傾聽,瓦礫中也沒有傳來求救聲。搞不清狀況的野田突然憶起了獨居的婆婆是住在他身後的方向,他便猛地回身一看,那裡的建築卻是安然無恙,野田也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時自動門傳來卡卡聲響,野田才驚醒要趁北極熊上來時趕緊離開。他拔腿就跑,然後溜進小巷子去,減低被X先生發現的機會。走進巷子之前,他留意了周圍,見到兩個人慌張地躲進了一個商場去,除他們以外,街道了無生氣,環境就像一個為拍攝電影搭建的巨型場景而已。
野田走在小屋之間的小路,不時四下顧盼,途中,他又見到三數人在巷子穿插,野田估計這些人是因剛才的爆炸而逼不得已出走的吧。一直急步走了五,六分鐘,他婆婆家就在眼前。那是一橦十層高的米色住宅,每層只住四戶人家,而他婆婆住在三樓。他望上去婆婆家的窗口,窗簾拉上了,看不見裡頭。他快步到入口處,閘門沒關,正要進去之時,左面盡頭的路上接連跑過了幾架私家車,似乎是向著煙火方向駛去。野田也沒理會太多,繼續走進住宅去。他用前梯走上三樓,很快就來到婆婆家門口,門口有一盆堅挺的琴葉榕,每塊葉子至少一個手掌大小,野田就從其中一塊葉底取出一條後備鎖鑰,準備開門之時,才發現門沒鎖,野田推門進去,裡頭沒亮燈,婆婆也不在大廳裡。
「怎麼門沒有鎖好?」野田進去後把門關上,然後走到睡房裡頭看,把被子都掀開來,也不見婆婆,他到廁所和廚房去,同樣不見她,野田不禁擔心起來。
「婆婆!」野田叫著,「我是野田!」
野田再次回到大廳,他連沙發底和櫃子都看過,就是不見她。野田一手放在額上,擔憂地踱步在大廳中,他了解婆婆的性格,要不是野田來陪她,她是絕少外出的,何況這種非常時期,她更加一定會留在家中,但門口怎麼沒鎖好?
「是誰把婆婆帶走了嗎?」野田猜度著,「是爸爸媽媽過來了?不,他們住太遠了,應該不是。」
野田頹然地坐到沙發上,對面放了一台用了二十年的電視機,螢幕反射著他。這小小的寒舍像平時一樣整齊,然後他注意到飯桌的果籃上有幾個熟透的柿子,那正是野田數天前買給她的。果籃旁邊有一把戴了刀套的小刀子,是婆婆平時用來剃果皮的。野田站起,將小刀子把弄手中,然後便連刀套一起塞進褲袋裡。
「會不會是鄰居把她一同帶走?」
接著,野田走出房子,輕拍鄰居的門口,卻發現他們的門都是輕掩著沒鎖,裡面同樣是空無一人。野田再到其餘兩戶去,情況也是一樣。
「或者是發生爆炸後,他們害怕得逃走了?」
野田接著走樓梯到十樓,來到電梯旁的窗口前,他眺望遠方,發現銀座地標和光百貨對出的馬路作分界,那裡之前的半個銀座地區已被夷為平地,那裡樓房塌下,火堆處處,要不是有點雨,那裡或者是一片可怕的火海。他注意到剛才那頭北極熊已迷路在瓦礫旁的公路上,它左右大幅度擺頭和舞動身體,就像嗑了藥一樣。這時野田才想到這頭北極熊可能是來自上野動物園的,它大概是趁著這兩天的混亂而逃了出來,再從上野走到來銀座了。
「要把銀座毀滅成這個樣子,是軍隊才做得到吧?」野田心想,「要是平日,爆炸聲後大家一定慌忙地逃到街上走避才對,可是,外面只是零星走過幾人。。。難道。。。難道多數的銀座人早就離開了?」
野田接著轉身到十樓的每一戶去,門口同樣沒鎖,他衝到九樓和八樓去,情況也是一樣。他走進了其中一間房子去,取起電話亂撥了幾個朋友的號碼,又試了報警號碼,但傳來的依然是嘟嘟長鳴,訊號系統似乎仍未回復。他又看到這屋子牆上掛了個藥箱,他便不客氣地取了一包止痛藥,擠到褲袋裡以備不時之需。
然後他又出到去電梯旁的窗口,思考著還可以到哪裡去。他雙眼定在和光百貨後的一條小街,注意到一個穿黃色毛衣的老人提著拐扙走進街裡去。野田眼睛一閃,雖然是有點距離,但他覺得那老人就是他婆婆,黃衣也是婆婆喜歡穿著的衣服,她經常笑說在天黑或者大雨時穿搭顏色鮮豔的衣服別人才能看得見她,要不然在慢吞吞地過馬路時會被車撞死。
野田未敢怠慢,他馬上就衝下樓,然後冒著微雨往婆婆出現的方向狂奔,他沿著走來的小路一直往回跑呀跑,不到三分鐘他就來到那小街街口,再走進小街盡頭的話就是和光百貨,再隔一條馬路就已經是那一半已被毀滅的地帶。
「婆婆怎麼會走到這裡?」野田進入小街,貼在一邊急步走,他印象中,前方有一座三層高的山野樂器,婆婆以前曾在那裡的職員,「婆婆回去店子嗎?可能她覺得那裡可以找到她的同事,所以她就過去看看?」
野田快步來到山野樂器門外,那裡鎖上了捲閘,根本無法進入。野田叉著手在小街上東張西望,所有店子都關了門,就除了山野樂器斜對面的一間電影院。
這時遠方的天空忽然傳來「隆隆」聲響,野田往小街盡頭方向看去,兩架直升機正從遠方駛近,野田便跳到電影院門口的一塊廣告牌後躲著,只見兩台直升機接著就降落到被炸毀的地方去,而這時野田卻被另一把聲音吸引────電影院裡面傳來了人聲,仔細一聽,似乎是有電影正在播放。
野田轉身往售票大堂裡面一瞥,在想婆婆或者隨著這聲音進去了。接著野田也溜進去,來到等候大堂後,那裡空空的,燈亮著,幾台售賣機置在角落,樓梯旁邊的幾個架子上整齊地擺放了電影雜誌。野田來到樓梯口,那裡掛了一塊「二號院」的牌子,而電影聲音就是從下面傳上來的。這時他的胃子又是一下疼痛,他便從褲袋子取出止痛藥,連忙咬碎吞嚥,然後才戰戰兢兢地步下這條旋轉梯。
來到樓梯最底下,野田踏著紅地毯慢步到眼前的二號院,那裡的門子張開,所以響亮的廣播聲聲都從裡面傳出來。野田鬼鬼祟崇的像小偷一樣,他先是探頭入去,大螢幕照出院廳裡面一排排的空座位,根本沒有人,野田便大膽地往裡面走,蹲在牆邊,斜眼看上高的投映室小窗,窗裡面也不見有人。他眼睛又回到大螢幕上,那是一場野田不認識的荷里活電影,畫面是兩個女人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激烈地議論著什麼。
這無人的影院實在有點陰森,既然婆婆不在這裡,野田打算離開算了。他亦決定要趕快遠離銀座這個危險地方,要不然爆炸再發生的話他才走就太遲了。
「算了吧,那個老人又怎會是婆婆,這種狀況她才不會獨自溜出街外。」野田自言自語。
正要轉身離開之際,大螢幕下的一個出口進來了一個人,他提著電筒照在地面,很快就發現了站在另一邊門口的野田。大螢幕之下,野田看到這人身穿黑色職員服,頭戴鴨嘴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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