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Z (東京奧運後世界末日) - 四十一

黑木坐在少女旁邊，他掀開白布看了她的臉，接著捂著臉趴到膝蓋上，痛苦地思索接下來的行動。車廂裡那兩個戴了口罩的軍醫只敢站在一邊，不啃一聲。

「你說如果她還活著有多好，」黑木低聲說，語帶氣餒，「起碼她能告訴我們裡面是什麼情況。」

「嗯，」軍醫恭敬地回應，「其實。。。至今有多少同伴進過大樓了？」

「前前後後差不多一百人了，由地面進去的，由直升機游繩下去屋頂的，從每一層的窗子鑽入去的，全部人都沒再出來。」

「全部都有入無出？」

「沒錯，或者說他們還沒出來吧。」

「聽外面的人說他們進去後，全都失去通訊，他們頭上的鏡頭又離奇沒了畫面。」

「失去通訊之前他們都發出過很短暫的叫聲，短暫得幾乎半秒都沒有。」

這時黑木取出錄音筆，按下了制鈕播放────先是軍人那有節奏的呼吸聲，然後是「呀哦」一聲，那是一個人咬牙切齒時從喉嚨強行吐出的聲音。「呀哦」之後又出現「扑通」一聲，聽上來是軍人倒地時造成的，之後就沒再收錄到任何聲音。

「每一小隊進去時，我們都沒從他們的鏡頭中看到什麼，」黑木軍官說，「大樓裡面空空的，不見員工，X先生也顯然是躲了起來，小隊就在走廊上走著走著就「呀哦」一聲倒地，好像所有人突然集體心臟病發一樣，倒地後幾秒畫面又突然搖擺，看似他們又站了起來，接著，就接收不到聲音，又錄不到畫面了。」

「每個人都是這樣？」軍醫問。

「對，他們好像集體把收音和鏡頭關掉一樣。」黑木軍官說。

「收不到聲音，錄不到畫面，」軍醫低聲說，「那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消失了，X先生就是有能力令人人間蒸發的，不是嗎？」

這時，車廂的簾子被霍地掀開，跳上來的一位年青軍人。他立正敬了禮，說：「黑木隊長，黑車來了！」

「黑車來了？！」黑木從床上跳起來。

「對，是我們把車子引進來的，現在就停在公園門口！」年青軍人說。

「黑車？是研究團的黑車？！」軍醫驚訝道。

「黑車來得及時，」黑木疊起兩邊衣袖，「該到我出馬了！」

＊＊＊＊＊

年青軍人帶著黑木經過了重重軍團，才來到這輛貨車大小的黑車車尾，那裡除了圍了幾個持槍軍人，還站了一個身穿恤衫的研究團職員，胸口夾了一塊倒三角的研究團徽章。這時黑木停下來，手在空中一擺，那位年青軍人就先行退下。

「黑木，上車後再說。」那個研究團職員點了一點車側的入口。

黑木隨著職員來到車側，職員便指著梯級，要黑木自己走上這個黑車貨櫃裡，並說：「黑木，你打開這扇門後，裡面會有一套黃衣掛著，你換了後才打開裡面另一扇門，你再在裡面停留兩分鐘，噴霧會把你的黃衣塗上一層保護膜，然後你才打開最後一扇門進入最後的黑箱。我相信你也很清楚黑車貨櫃的結構，我也相信你對我剛才所講的程序很熟悉，我只是循例提點你而已。」

黑木撫了白髮一把，接著便走了上去。他將面前的鐵門一開，門頁比他想像的要重，上去之後，他回頭低看職員。

「黑木，祝你好運。」職員向他敬禮。

黑木輕點頭，便將鐵門關上，裡面的一盞小燈隨之亮起。這個才一立方米見方的雪白空間就只有壁上的一套黃色保護衣，乍眼看像一件被塗黃的太空衣，厚厚的衣服裡似乎塞滿了不少保護物料。這個狹窄得令人窒息的地方比外面冷得多，在天花四邊排出的冷氣在流動，就像打開冰箱時會看到的一樣。黑木換上保護衣和確定臉罩完全扣好後，他才打開第二扇門，門頁一樣重，門後同樣是相同狹小的空間，門關上後，燈亮起，四邊牆的小氣孔便噴出水蒸氣一樣的煙霧，漸漸將黑木籠罩。

黑木低頭合上眼，聽著氣孔噴出來的吱吱聲，他沒有很緊張，只是覺得一切來得有點快，沒想過今天就要進入黑箱。年近六十的黑木四十歲離婚後沒有再娶，他無兒無女，唯一的至親就只有一個比他小十年的妹妹，但她在幾個月前無故失蹤。剛才野田對他嚷著X先生帶走了她妹妹，黑木何嘗不是身同感受？

黑木繼續聽著氣孔的吱吱聲，神奇地，這種聲音清空了他的腦袋，他感覺安靜，清醒，清醒得好像感受到腦神經的信息在交錯傳輸。突然他母親臨終前的樣子出現在腦海之中─────

約二十年前的一晚，黑木偷偷喝了點酒，駕著房車駛在老家山路上，一個不留神令車子掉下山坡，一直滾落至下面的山路才停下，黑木先行從車頭鑽出去，他雙親仍困在車尾，隨後車子在爆炸後嚴重焚燒，車子不時地再有小爆炸，花火升到半天高，擦亮了山林。面對連串爆炸，怯懦的黑木未敢靠近，他退到十米外看著火光，腦袋暈得要死。

這時母親竟幸運地從火堆中爬出來，她猛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好不容易才弄熄衣服上的火，然後，她看到黑木坐在十米之外。

「爸爸呢？」母親問黑木。

黑木指著她身後的火堆。

「爸爸沒有出來？」母親續問。

黑木搖搖頭。

母親勉強撐起來，想到繞到另一邊去把父親拖出來，但火勢之猛烈令她無計可施，車子仍不時在爆炸，隨時波及母親。腿軟的黑木慢慢匍匐到火堆去，嚷著母親退後離開，但燒傷的母親仍不顧一切地要靠過去。碰巧兩輛小貨車駛近，車上的幾個鄉鎮大叔馬上拿來滅火器救火。

「我老公在裡面！我老公還在裡面！」母親哭著靠在大叔旁。

「你先退後！」大叔把母親推到黑木去，「先生你先把她拖到一邊！」

火勢太大，幾支滅火器作用不大，幸好，另一輛載著水箱的小貨車從山下的田地快速駛上來────那是鄉鎮居民用的小型救火車，車子一到，水一噴，熊熊烈火才漸漸得以控制。最後，雖然火熄滅了，但父親死了。

救護車來到時，母親全身已痛得快昏過去，黑木跟她同被送上救護車急救。

「你們是從山上滾下來的嗎？」跟車的一名警察問黑木。

「嗯。」黑木點頭。

「司機有喝酒嗎？」警察又問。

「這個。。。」

「什麼？」

「有。」

「你就是司機嗎？」

「我？」

「對，我在問你。」

「我，我不是，我雖然都喝了酒，但我不是司機。」

「那誰是司機？」

「是我爸爸，即是那個死者。」

戴著氧氣罩的母親瞪眼看著黑木，不懂反應。

之後，母親留院數天後離世。

「我很失望你只為了自己。」────這是母親死前對黑木說的最後一句話。

沒錯，黑木一生就只為了自己，他為了外面的女人而冷落家妻，為了升職而抹黑同胞，為了自己命子而不理被困車內的父母親，為了自己的清白而為父親安上醉駕之名。

「我很失望你只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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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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