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通從車底取來一把雨傘,然後又留在座位躊躇著。焦急的竹田便用力推了他一把,呼喝幾句後萬事通才溜下車子,甫站到路上,他幾乎被急勁的強風吹倒,他一張開雨傘時,傘子即被吹反,氣得萬事通把它扔了算了。不到一會兒,萬事通已全身濕透,他看看紅光的方向,數十米之外果然有一架汽車,乍眼看像一架單層巴士。
「萬事通你還呆著幹嘛?快過去看看!」竹田在車上喝令道。
萬事通右手握著褲袋裡的手槍,左手擋在額前遮雨,然後才慢慢地往前面逆風而行。周圍的大樹都被吹得歪斜,萬事通一路上左顧右盼,就怕X先生會從什麼地方走出來。
萬事通越走越近,這架巴士就停在一道小橋上面,小橋的左右兩邊由低矮的石柱做圍欄,橋下是一條河,萬事通往橋下瞥了一眼,水流湍急。萬事通然後來到巴士一側,往車窗裡看卻不見任何乘客。他繞到車頭,司機座上沒人。他再小心翼翼地來到巴士另一側,車門半開,萬事通便探頭往裡面看,車廂裡面空空的。他猶豫了一陣子才走上巴士,來到司機的座位坐下來,他拭走眉額上的雨水,摸索著座位上的制鈕,思考著要不要駕這巴士去東京灣。
「應該不會太難吧?」沒駕駛過巴士的萬事通自言自語,手指在輕觸軚盤,打量了各個制鈕之後,他終於開動巴士,先將它倒退到竹田的方向去,接著再把竹田接上巴士。
「竟然是一台巴士?!」竹田笑笑,然後就卧到前排的座位上,稍為鬆一口氣,「萬事通我不知道原來你會駕駛巴士!」
「其實跟普通車子也沒太大分別吧,」萬事通回到司機位置,「反正最重要的就是油門和煞車這兩個腳制而已。」
「那快點出發!別耽誤了!」竹田道,然後從頭上的行李架取來一盒衛生紙,猛地印走身上的雨水。
巴士重新開動,但不到半分鐘,巴士快回到小橋之際,輪子輾過了什麼而晃了一下,車廂尾處也即傳來一下叫聲。
竹田猛地拿起手槍回頭一看,不見誰人。這時萬事通也減慢車速,跟竹田打著眼色。
「你確定巴士沒人?」竹田氣聲問道。
「我。。。其實我沒走到車廂裡頭看過。」
「是不是有人躲在車尾的座椅下面?」
「不知道。。。」
「你先停車,先到後面去看看。」竹田邊說邊點著車尾方向。
萬事通無可奈何地把巴士煞下來,恰好又停在小橋上。他先回頭往車尾看去,然後竹田又點了點車尾催促萬事通。
「只是雜物之類而已吧?」萬事通走下司機座。
「我覺得不是。」竹田走到車頭的門口,並示意萬事通動作快點。
萬事通把手槍架在胸前,腳步未敢加快,他走進座椅之間的通道後,先看了看第一排座位底下,都沒藏什麼,然後第二排,第三排。。。一路都沒看到什麼。急風不停從車窗的隙縫竄進來嘯嘯地響,好像在警告著萬事通什麼。他然後又回頭看竹田,竹田倚在車門位置,擺好了架勢,待會兒如果真有不妥,他馬上就衝下巴士逃走。
接著,萬事通繼續移步到車廂中後位置,他踮起腳望向車尾的一排,但看不清楚。他又看了看窗外,景色全被玻璃上厚厚雨簾遮蔽。在原地猶豫半天之後,他咬著牙繼續半蹲前行,他這刻感到異常寒冷,是緊張,也是因為衣服濕透的關係。
來到尾四一排座位時,萬事通又停下來,壓低呼吸聲,把手槍握得更緊。
「有什麼好擔心的?」萬事通默念,「要是躲著的是X先生。。。不不不,要是X先生的話又幹嘛要躲著?或者只是個要躲避X先生的流浪漢吧了?我有槍在手,又有什麼好怕的對不對?要是什麼人要衝過來我就轟他幾槍就是了。」
自我安慰之後,萬事通繼續移動,然後,看到一個圓圓肉肉的什麼在最後一排座椅下,萬事通保持數尺距離仔細地看,才發覺那是一個肥人的臀部。這時萬事通才稍稍放鬆,他往前移動多點,看到這個臀部正在顫抖。
「快站起來!」萬事通的手槍對準著走過去,清楚看到這人正蜷縮在座位下。
「嗚嗚。。。」這人發出低鳴聲。
「你幹嘛會在這裡?!」萬事通問,「你快站起來,讓我看清楚你!」
「嗚嗚。。。不要。。。」
「什麼?」
「我不要亂走。。。」
「我只是叫你站起來!」
這人回頭看了萬事通一眼,雖然車廂偏暗,但仍看得出這人是個中年女人,體形矮肥跟萬事通差不多,身穿西裝服,手戴白手套,地上有一頂黑色的平頂帽。
「你是司機?」萬事通問她。
這女人依舊嗚嗚地叫,看來是吃過驚來,然後竹田也走了過來,他一腳踹到這個女人圓鼓鼓的屁股上,女人即咚一聲撞上車身去。
「問你你就乖乖地回答!」竹田喝道,過了一陣子後又說,「算了算了,你還是快點滾下車!別耽誤我們!」
「不要!我不要下車!」女人轉過身來,抱膝而坐,頭還是低著,看到她胸口上的姓名牌,上面寫著「彩香」。
「你。。。」竹田正要把她拖出來之時,萬事通及時捉住他手腕。
「彩香你是這巴士的司機吧?」萬事通問她,「你來駕車好嗎?我們想去東京灣。」
「我們哪裡都不應該去,」彩香搖搖頭,「一定會被發現的,我們一定會被發現的。」
「你是說X先生嗎?」萬事通問。
「你們先靜一點。。。」彩香低聲說,「你們認真聽著,又是那聲音了。」
「什麼聲音?!」竹田不耐煩。
「好好聽著,」彩香抬頭瞪著二人,「就在外面的住宅那邊。。。」
萬事通和竹田先是面面相覷,半信半疑的樣子。
「你們先關掉引擎,那樣就能聽得更清楚。」彩香說,臉容驚恐又認真。
「我警告你你別整蠱作怪,」竹田對彩香說,然後手肘推了推萬事通,「萬事通,你即管去關掉引擎,看我們能聽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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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通回到司機座把車鑰一扭,車廂即變肅靜,他回到車尾的竹田去,二人接而靠近車窗,跪在座椅上,試從雨簾中的隙縫望出去住宅樓房,那裡依然極少戶有燈光。一開始,他們只能聽到外面的風聲,後來又果真聽到一點點微弱的嚷聲。
「聽到沒有?」彩香問,「那是人的慘叫聲,X先生已散落在每一個地方去捉人,在街上的,他會捉,躲在家裡的,他也上去找你,他不怕勞苦,一戶一戶地把大家都挖出來。。。X先生沒有誇大自己,他真的是無處不在,我們沒可能對付得了他。」
竹田瞪眼看著萬事通,這種悲鳴令他們毛骨悚然,接著萬事通又望向彩香司機。
「你的巴士怎麼會停在路上,」萬事通問。
「是X先生,」彩香抱著腦袋,「他把我整車的人都帶走了,只有我幸運地避過一劫。。。」
「X先生上車把乘客都帶走了?」萬事通再走到彩香面前。
「他把我幾個朋友都帶走了,我本來。。。我本來是想帶著他們一起遠離市區的,但當我們駛到來小橋時,就被X先生發現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竹田問。
「半個小時之前吧。」
「那麼。。。那麼這個X先生可能還在附近。」萬事通變得更不安。
「不行!」竹田忽地喝道,「那我們更加不能呆在這裡!彩香!你快去駕車,我們要加快離開這個危險地帶!」
驀地,一把男聲音從車頭傳來,竹田三人不約而同往車頭望過去!
車頭的男人如是說:「原來我帶漏了三個人嗎?」
竹田的眼珠瞪得老大,幾乎就要掉出來,萬事通也驚叫了出來,然後一把將座位上的彩香拖起來,將她當作擋箭牌────縱使車廂漆黑,但他們三人都認出這位突然登車的男人就是X先生!
身披西裝的X先生向車尾走來,三人嚇得連忙退後跌得一團糟,混亂之下,竹田的手槍都脫手了。
「走在馬路上實在是太高調了,」彩香在地上哭道,她的制服已被同樣倒地的萬事通拉扯得變形,「我早就知道了,我們走不了的。」
這時竹田溜到一座椅底下,撿回地上的手槍直指X先生,毫不猶豫地轟上全部子彈!X先生直倒通道上,一動不動。
槍聲過後,車廂又靜了,三人愣在原處,不敢相信X先生這樣子就死了。萬事通把彩香推到一邊,然後來到竹田身後。
「他這樣就。。。死了?」萬事通輕聲問。
「你過去看一下!」竹田將萬事通推上前。
萬事通像滾地葫蘆一樣跌到通道上,好不容易才爬起來,他一手扶在椅背,一手把槍口對準地上的X先生。他緩步到X先生去,低頭一看,發現竹田剛才的其中一顆子彈剛好落在X先生額頭上。
「怎樣?」竹田問。
「不知道,」萬事通用腳尖點了點X先生的小腿,「要是正常人的話,他肯定是死了。」
「你馬上把他拖下車!然後我們開車走!」竹田吩咐道,然後轉身對彩香說,「肥豬,你也趕快去幫手!」
然而,彩香這時正在掀開車尾的太平門。
「你在幹什麼?!」竹田來到她身後。
「我們趁早趕快走,」彩香哭著臉,說罷,太平門已被推開,外面即飄進風雨來。
「他媽的,走了就別再進來!」竹田一腳把彩香踹了出去。
忽然萬事通大叫起來,竹田往他一看,只見萬事通向他衝著過來。
「他復活了!」萬事通嚷道,然後也跟著跳出太平門。
「復活了?」竹田看著X先生,只見他坐直起來,額上的子彈由彈孔掉出來。
竹田再舉槍向他發射,才記得彈藥耗盡,他就把手槍扔到一邊,別無他法之下,只好跟著跳出車外。三人冒雨奔跑在小橋上,竹田很快就追到萬事通身後,反而彩香不怎麼跑得動,落在最後。
「萬事通,手槍先給我!」竹田想從他手中強搶過來。
萬事通沒有要讓給竹田的意思,二人便開始糾纏起來。
「你是不是不想離開日本!你再不給我,你休想我帶你上機!」竹田怒說。
接著,竹田見萬事通放眼巴士的方向,竹田便往那邊看,這時X先生蹲在太平門口,往他們的方向盯著。竹田最終成功地把手槍硬搶了過來,而X先生也跳出了車外,竹田便轉身對著巴士狂轟!七發子彈滑過狂雨直奔巴士車身,可惜全數虛發,X先生看看自己身子,然後偷笑了。
「呀。。。」失望的萬事通抱著頭掉頭就跑,彩香也跟隨著。
竹田也氣憤得將手槍擲到地上,眼見X先生開始走過來,竹田也只好跟著跑。三人才跑不過十多步,竹田背後被一鼓猛力一推,整個人即飛彈向前,把萬事通和彩香也一同撞倒,滑到橋邊的石柱時才停下來。竹田的脊骨好像被撞斷一樣,痛得眼口鼻擠成一團。未幾,X先生已來到三人跟前,萬事通又再把彩香擋在身前,同時又對著X先生哭著求饒。三人已退無可退,背後是一根根的石柱子,他們再退的話會從柱子之間直墮橋下急流。
X先生蹲下來,盯著彩香的哭臉,然後又看了看彩香身後的萬事達通和竹田。
「你們想坐巴士去哪裡?」X先生問,「有地方是安全的嗎?」
三人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直視X先生,只能在石柱前顫抖,任由風吹雨打。過了差不多半分鐘,X先生一手掐在彩香臉上,她下巴的肥肉隨著哭聲抖動,X先生然後又看了她胸口的名牌一下。
「彩香,你令我想起一個小學老師,她的身型就跟你一樣又胖又矮,她很喜歡穿有花朵紋理的絲質鬆身長裙,」X先生語氣淡然,「我那段時間無心向學,她在一次課堂上拿著我一份不合格的試卷走過來,大聲地對我罵東罵西,她一邊罵我,她下巴的肥肉就隨著晃動,就像彩香你現在一樣。」
竹田一路聽著,一路斜視橋下河水之急,心中盤算著各種逃跑的可能。
「她是個人見人惡的老師,除了面目可憎,她更加以奚落他人為樂,」X先生續說,「或多或少,是因為她自悲自己豬一樣的身體,所以她也希望別人同樣有自悲的地方,我記得她當時在全班面前取笑我是豬養大的兒子,還說我不用功讀書我以後都只會是一個豬農,永遠只能呆在村子裡撿豬糞。。。她除了侮辱了豬農之外,她更突顯自己的無知,明明養豬也可以養得專業,也可以擴大豬場大幹特幹,而且,這種說話由她這種肥人口中說出,真是份外可笑。」
萬事通不解X先生怎麼要在這種時候回憶舊事,這令他更感不安。
「這老師罵我罵得興高采烈,全班同學更哈哈大笑,」X先生接著說,「這令她得意洋洋,享受著同學掌聲的她在笑,她那個表情實在噁心,我然後便對她如是說「如果你躲進我家裡的豬欄裡,我一定找不到你,因為你跟它們長得一模一樣。」說完之後,課室的笑聲更是瘋狂,這隻肥豬的臉頓時變色,氣得七孔生煙!刺中她死穴後,她接著便一掌摑我臉上,力度之猛令我掉到隔離座位去,這時課室才靜下來。」
X先生抬頭看天,腦海好像在搜索著什麼,過幾秒後才續說:「那一巴掌實在大力,我左臉作痛,像無數針刺一樣地發麻,我站直之後盯著這頭肥豬的下巴又說:「大家看過劏豬沒有?一般都會在喉上刺一刀放血,有時候豬的下巴太肥,要刺好幾刀才能刺對地方。而且,不一定要用刀的,一支磨利的鉛筆也可以。」我然後就取起桌子上的鉛筆,她便嚇得退後,一失足就摔到地上,兩邊的桌子都被她撞得東歪西倒,她見我向她走前一步,她便趕緊撐起笨重的身體,轉身爬走,她的花花裙子更反到了背脊去,她屁股包著的三角內褲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大碼的。。。當時同學們有的在驚訝我的話、有的在忍笑,那一堂之後是怎麼結束我也不怎麼記得了,但這頭肥豬在不久之後死在家中,死時口中仍咬著一塊肉。」
彩香聽得心寒,震驚著一個小學生怎可能講出那樣恐怖的說話。她想逃走,但X先生把她的臉掐緊得幾乎就要碎掉骨頭。
「你一定很氣那個老師了對吧?」萬事通忽然搭嘴,「你看你看,彩香跟那個老師長一模一樣對不對?你找彩香出出氣就對了,我剛才跟她閒聊時,她已經在抹黑X先生你,她說你是個自悲的傢伙,所以才要全世界的人也要成為你。」
「是你抹黑我才對!」彩香哭訴著,「我什麼都沒講過!我和你才見面不到幾分鐘!」
「不過怎麼看彩香也是個善良的人,」X先生沒理會他們的話,自顧自地打量著彩香,「我剛才只是說她體型相似而已。」
「對,我一生人安分守己,樂於助人,我是個好人,求你放過我好嗎?X先生?」彩香求饒道。
「彩香,」X先生忽地把她摟著,跟她耳語道,「想我就放過你就給我咬一口,然後你就可以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說罷,X先生的嘴巴湊近彩香,彩香來不及反抗,X先生的牙齒已在她厚厚的脖子上咬了一小口。萬事通和竹田傻了眼,正要逃跑之時,X先生已跳起來擋在他二人身前,探出雙手捉住了二人的衣領。這時倒在地面的彩香哇哇大叫,竹田二人斜眼看她,她正口吐白泡,身體一邊變形一邊強烈抽搐。無計可施之下,竹田也只好往X先生身上亂揍一番,試圖掙脫。
X先生先把萬事通拉近自己,同時萬事通使勁地揮拳,但X先生沒有絲毫感覺。
「別動了,只會有幾秒鐘的痛苦而已。」X先生喃喃說,然後將嘴巴也伸到萬事通脖子去。
竹田見情況不妙,便使勁地往後退步,恤衫上的衣鈕在混亂中飛脫了數顆,趁X先生仍捉住恤衫一角,竹田便轉身猛地一衝,他整件恤衫就被脫了下來,竹田然後就光著上身跌在地上。
X先生把手上的恤衫甩到空中,恤衫便隨颱風飛到河上去。這時,被咬的萬事通也咚一聲掉到地面,他捂住脖子的傷口,痛苦地滾出馬路去。而竹田在地上後退到彩香的位置才爬起來,他注意到彩香已靜止不動,她的體型和頭髮已判若兩人。竹田轉身又跑之際,卻被地上的彩香伸腿一擋,竹田便再摔到地上,他回頭看彩香,只見她正望住他,這嚇得他四肢發麻────眼前彩香的臉已換成了X先生!呆眼的竹田沒暇多想,她重新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時,X先生已在身後探了手過來!十萬火急之下,竹田對橋下的河水急流一瞥,在僅僅的半秒思量之後,他縱身一跳,跨過石柱,往河裡直墜!
X先生低頭時已不見竹田影蹤,大概已被急流沖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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