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艇裡,世普和安淇最後被調到另一間房子────是小島讓出來的卧室。這裡面有兩床單人床,鋪著雪白床單。安淇躺下去後,沒隔多久就呼呼大睡起來。反而世普一路輾轉反側,他在計算著自己這幾天到底睡過多少小時。頭一直很痛,眼皮很重,睡不著的他最終還是走下床。他開門到外面,去道上站了一名白衣水兵,他湊近世普,世普就指手劃腳地讓他知道他只是回去休息室拿回他的礦泉水,水兵就隨著他走。這時,艇子有點搖擺,世普把手掌放在鐵牆壁,手心馬上感到異常冰冷,他又看著走廊盡頭通向控制室的門口,小池正在那裡跟小島爭論著什麼,如今景況真是超乎世普的想像,他現在竟然穿著水兵的睡衣,乘著軍用潛水艇,在海軍司令官的護航下從東京前往台灣。
接著,白素也從旁邊的房間出來了,跟世普迎面撞個正著。
「安淇睡了嗎?」白素問。
「嗯。」
「你也別亂走了,趁有時間快休息一下,到台灣時我會叫你起來。」
「我睡不著,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如果我睡不著我會用力地深呼吸幾口氣,我覺得有幫助。」
「白素,你別介意我多口問你。」
「呃?」
「你不肯談我爸爸的事,那我們之間的事可以談了吧?」
白素靜了,沒有回應。這時世普低頭幾秒,思考措詞。
「安淇現在不在我們身邊,那我就大膽問你,」世普雙眼又落到白素身上,「當年你怎麼要不辭而別?你連一句再見也沒有。」
「那我現在補說吧,再見。」白素又嘻皮笑臉起來。
「你在媽媽的葬禮之後就一個人返回香港了嗎?」世普繼續認真追問。
「嗯,可以這麼說吧。」
「你不聽我電話,不回我訊息,甚至寫信給你,你都通通不回我,我到過你樓下等你好多次,但我還是等不到你出現,我那時候真的很想把你追回來的,但我連聽你一句、見你一面的機會也沒有。」
「世普,別再念舊了,過去的事就由它吧,這才像你的作風,對不對?」
「你。。。」
「而且,安淇不是挺好嗎?她肚子裡更有你們的結晶品,我們的關係你沒需要懷緬,你還是想想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更好吧。」
說罷,白素拍拍世普肩膀後慢步離去,但世普捉住了白素,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還想怎樣?」白素淡淡說,「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嗎?」
「不。。。不是,我只是有點不忿氣,」世普低頭,「明明一段美好的感情放在眼前,我卻浪費了。」
「你現在要好好欣賞安淇才對,她比我當初還要愛你,你不覺得嗎?」
「但我不是。」
「不是什麼?」
世普嘆了一口氣,右手仍是緊緊握著白素手腕。
「世普,我們都是成年人,我得跟你講清楚,我們的感情只會留在記憶裡,我對你沒有藕斷絲連,你也別再拖泥帶水,決斷一點吧,你是男人來的。」
「要不是你當年不了了之地離開,我才不會這樣!」
「你現在是想跟我吵架嗎?」
「咔嚓」一聲,世普身後的其中一房間打開門來,他也很自然地甩開白素的手,然而,從房間走出來的只是一個水兵,而不是世普以為的安淇。
白素搖頭訕笑一聲,世普也尷尬地摸著臉。
「對不起。」世普輕聲說,輕得幾乎聽不見。
「就算你現在沒有跟安淇一起,你也不會想跟我回復到以前那樣子的,我晚一點再告訴你原因吧。。。趁還有點時間好好休息,睡不著也好好地躺一下吧,我們很快會到台灣。」
白素再次輕拍世普後離去,世普就呆在走道上幾分鐘後才繼續移動,到休息室取回礦泉水後就返回卧室。安淇仍是同一睡姿熟睡,世普坐到床上,腦海裡又是白素。他覺得每次跟白素口角時,道理永遠都在白素那一邊。回想著跟她的經歷,他又真的覺得沒有一次能講贏白素。
過了大半個小時,半醒的世普站起來,還是有點頭疼,感覺很睏,但腦子在阻止他睡眠。他又再踏出卧室,這時門外沒人,連剛才守在門口的水兵也不知道哪裡去了。世普在走道東張西望,然後看看手錶,才發現錶停了,一道玻璃裂紋橫跨錶面,大概是在碼頭時撞壞了。他無意地瞧一瞧走道尾處,見到那裡有一房間門外貼了一道黃色符,世普無聊之下便走過去看一看。這道符上寫著他看不懂的日文,門底有一塊百葉扇,他便蹲下來試著往裡面一瞥,裡面是一片漆黑,有輕微的嗚嗚聲傳出來,裡面應該是個偌大的倉庫或者是艇員的活動室之類的。世普爬起來,無意推了門頁一把,原來門子沒鎖上。世普探了頭進去,裡面沒亮燈,但相距一米多的地面上鋪著一條筆直的藍色燈帶,這地方乍眼看又是另一條長長的走道。世普感覺安全後便走進去,他一手放在燈帶前的鐵牆上,他感覺到牆身在抖。他然後注意到右邊一點的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玻璃圓窗,他湊近往圓窗裡面看,只見一片灰灰黑黑,而那一鼓嗚嗚聲響顯得清晰起來,他覺得這像機房的引擎聲,又像病人在集體痛苦呻吟。世普又瞇著眼看,才留意到窗子裡面是另一個偌大的空間,地上擠著一堆堆看不清模樣的雜物。。。忽然間,潛水艇一下子劇震,世普直倒地面,到他爬起來時,他注意到圓窗裡面有人一樣的身影快速閃過,世普狐疑著想看清楚,但還未趕及站好,潛水艇又再猛烈搖擺,好像有一鼓怪力在把潛水艇煞停,世普雙手抵在牆上,但還是倒了下來,往前滾了好幾個圈,然後撞在入口的門頁才停下來,潛水艇的震盪也停止了,但門外盡是驚叫聲,走道上是來來回回的急勁腳步,世普爬出外面,這時白素恰好就站在他面前,安淇在她身後一臉惶恐不安。
「你怎麼躲在這裡了?!我在找你!」白素對他低頭怒吼。
「找我?」世普不明所意。
世普還未回過神來,白素就已經一把捉著他的衣領走,往控制室方向前進。現場所有艇員都在高聲議論著什麼,有的更武裝起來。
「轟隆!」一聲巨響由艇頂的指揮塔傳來,所有艇員馬上靜了,沒人知道是什麼狀況。而世普注意到身邊的白素是艇上唯一一個鎮定的人,未幾,又是一聲巨響,離白素三人幾米外的鐵牆破了一個大孔,那塊破牆直倒地面,咚隆咚隆地搖擺,世普瞪大眼睛,心想潛水艇是不是要爆炸了,世普下意識往艇尾退步時又被白素拉住了,這時,破牆竟隨著「卡啦卡啦」聲響地走出一具令世普驚呆的東西。。。
「天呀。。。」世普輕聲道。
「卡啦,卡啦。。。」那是一個披著黑袍的人,是機械人,這高兩米多的機械人頭上是一個銀色面罩。
「我們到台灣了。」白素看著銀臉低聲道。
「這傢伙是銀臉機械人。。。」世普舉起正在顫抖的手指,「我在那個周老伯家裡見過,它不只是周老伯的人工智能家僕嗎?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全身黑布的是機械人?」受驚的安淇躲在世普身後。
「銀臉不只是一個家僕,」白素笑道,「你說它只是家僕。。。你簡直是在侮辱它的能力。」
「你怎麼。。。怎麼也認識銀臉?」世普不解地看著白素。
「白素,我來了。」銀臉忽然說,是機械人的典型腔調。
「嗯,很明顯你來了。」白素說,然後臉轉到世普去,「我們跟著它走就是了,我們三人是第一批離開潛水艇的人,走吧。」
然後艇頭又是一鼓哄動,幾個武裝水兵搖頭擺手嚷著白素他們躲進房間暫避,但這時白素卻帶著世普和安淇往銀臉走去,水兵們無不驚訝。
快來到銀臉跟前之時,安淇和世普又用力拉扯白素。
「我們是不是真的登岸了?」世普問白素,雙眼卻落在銀臉光滑的臉罩上,安淇也同樣好奇地打量著它,那套黑袍之下到底是什麼模樣。。。
「下去之後再說。」白素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
「下去?我們不是要上岸嗎?」世普對眼前景況越來越不解。
「銀臉至少還有幾百人要護送的,你別再鬧了。」說罷,白素索性搬起世普二人到肩膀上,跟著銀臉一起溜進破牆裡面,然後銀臉施出一道怪力將白素三人推上了艇頂的指揮塔,世普看著指揮塔頂的入口蓋打開了,外面是深藍海水,他和安淇不解海水怎麼沒有湧進來。
「你們先出去,我會把其他人都帶過來。」銀臉在下一層說。
「好,待會兒見,」白素回了一句,然後來到世普身邊,「世普,你先爬貓梯上去,然後到安淇,然後才到我。」
「外面是一片汪洋呀你見到沒有?!」世普皺眉道,「而且,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怎麼海水好像都停在外面,一滴也沒有滴下來?」
白素沒回答,反而將世普抬了起來,把他一把扔到蓋口下面,世普嚇了一跳,同時也捉緊了貓梯,他的臉跟蓋口外面的海洋不到一尺之隔,這時他才注意到蓋口外好像接駁了一道透明管道,所以海水才沒有掉進來,他慢慢往蓋口外爬,眼看上高,沒有多少光線,估計距離海面還有幾十米。當他半個身子都探出蓋口外時,便伸手到管道周圍,摸到的卻是確確實實的海水。
「怎麼會這樣?」世普心想。
「出發吧世普!」白素忽地在指揮塔裡面嚷了一句。
世普回頭往白素一看,還來不及說話,一陣怪風突然充斥管道裡面,未幾,漸強的吸力正把他拉出去,他咬著牙想握緊貓梯的扶手,但吸力漸大,不到幾秒他便脫手,整個人被猛地吸了出去!世普慌得搖手擺足,他再次回頭一看時,發現自己已在潛水艇上高十多米的位置,忽地,那鼓吸力停了,半秒後,他便往海底方向以無重狀態掉下去!像坐過山車一樣,他在這條又虛又實的管道裡往海底方向衝著去!
世普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也飄了起來,他無助地在兩米闊的管道中四肢張開,下意識地想抓著管道內壁,但碰到的就只是海水,他大惑不解,便摸了摸身子,又用力呼吸了幾口氣,才確定他真的沒有淹在海水裡。接著,吸力再次襲來,下墮速度加快,耳邊是急勁的呼呼風聲,整個人更瘋狂打轉起來,使他頭昏腦脹。深藍大海接近漆黑,他看不見自己的身子,看不清正在下跌的方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著地,如果真的以這種速度掉在海床上話,他一定在感到痛楚之前已變成肉醬。
一輪猛烈的轉動後,世普天旋地轉得快要吐出來了,但他不敢啃聲,哪怕一開口胃子裡面的都衝著出來。這強烈旋轉的狀態維持了十多秒,他開始覺得自己支持不住了。。。突然,吸力減少,他再次變成原本的失重狀態,只剩地心吸力把他引下去,又過了一陣子後,引力減低,他下降速度也漸慢,此時,四周仍然漆黑一片,他不曉得自己到底潛到海底有多深,但他知道假如這一刻海水往他壓過來,水壓之強眨眼間就能擠破他的胸腔,他又意識到自己已不再直線下墮,而是斜斜地向前滑行。
世普頭疼得要死,覺得腦袋就像一堆被搖爛了的豆腐,然後,他感到自己穿過了厚厚的水簾,這令他全身濕透,水簾前面是一團白亮的光圈,還等不及到達,世普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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