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這是東京奧運,也是最後一屆奧運。
夜晚十時,比賽場外的一間小酒吧內,客人無幾,吧台上坐著一對正在親密的男女,這初相識的二人已喝了兩小時的酒。
天花掛著的舊電視沒有播放奧運比賽,而是美國人在探索火星的新聞。
「以前我爸爸常常跟我說美俄太空競賽的事兒,他說人類花盡心機飛往外太空探索,卻對自己生存的地方一知半解,這不是有點未學走先學跑的感覺嗎?」男子說。
「到外面探索才知道我們是不是孤單的宇宙人,這不是比單單鑽研地球更來得有趣嗎? 」女子說。
「我只是怕在達成這目標之前,大家已被陌生的地球了結了,你還看不見嗎?都已經在發生了,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新朋友是多麼不友善。」
「已經在發生?發生什麼?」
「已經在我們之間發生了。」
「我們?我們二人?」
「沒錯。」
男子靠近女子,握起她右手腕,強將她的一根食指端到他唇邊左右移動,在作狀塗口唇一樣。女子不解地盯著男子雙眼,在糾結這是不是新潮的挑逗方式。男子維持這動作十數秒,然後把女子這根手指放進口裡,用舌尖黏了指頭一下,接著女子忽感指頭被咬痛,便猛地把右手縮回來。
「這麼用力幹嘛吧?」女子紅著臉端詳著指頭,「你看,在流血了!」
男子從座位跳到地上,把最後一口酒灌下,眼睛含笑地望著她,然後就硬把她拖到酒吧的洗手間去。
「對不起,我剛才情不自禁。」男子低頭看她。
女子啜著指頭的血,另一隻手輕搭男子胸口上。一開始她不啃一聲裝作生氣,等到她想張口說話時,她腦子卻痛得要炸開了一樣。。。女子瞪眼盯著男子,男子則緊握女子一對手腕以防她倒下,接著,女子全身發麻,而男子的眼睛依舊在含笑,是那種會視他人的痛苦為樂的人才會展現出來的笑臉。
數分鐘後,這二人從洗手間走出來,他們離開酒吧,裡面的人都沒怎麼注意到他們。
這時候的女子神態自若,她拖著男子在巷子中快步走,那裡的月光都被兩邊的樓閣遮擋了。不遠處的奧運場館外揚來日本人的抗議聲,他們不滿政府舉辦奧運揮霍無度。
「每次看到自己變身後的裝扮都覺得很好笑。」女人的聲線變得極低沉,其間,她把變得不合身的衣服都脫下來,然後赤著身子走。
「先慢下來,你。。。你還是別這樣光著身子。」男子說。
但女子一路前行,在接近巷尾的地方有一盞粉紅燈泡掛在房子的後門上,燈泡之下站了一個在等客的少男,女子認得出這少男,他是同性戀,是場所的服務生,只接男客。女子用數千日元買下少男身上的衣服後立即穿上。少男之後亦赤著身子鑽回後門去。
女子轉過頭,男子則徐步到她面前。
女子的右邊臉被照成粉紅色,而她不是她,她是他,他是男子。
男子也依然是男子。
女子的身體由酒吧的洗手間走出來開始,已長得跟男子一模一樣。
粉紅燈泡之下,站著的是一對一模一樣的人。
*****
由昨天深夜開始,東京灣的奧運游泳館被緊急封鎖,事因場館內接近一萬八千人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這是全日本甚至是全球有史以來最誇張的人口失蹤事件,此時大家才記起去年的巴士乘客失蹤案:
昨晚九時左右,游泳館正進行四乘一百接力預賽,但全球所有有份直播的電視台卻畫面一黑,大家都以為是接收出了問題。當時有無數電話打到場館去,但一直不通,場館內亦沒人發過訊息到外面去,事出怪異,好幾分鐘後,有奧運會職員由別處趕到場館去,只見場內空空如也,沒有一個觀眾,沒有一個運動員,沒有一個職員。即使走遍場館每個角落也不見半個人。
一直到早上八時,井上和早苗兩位探員來到了游泳館,他們擠開堵在場館外的大批記者後才來到游泳館內。一個警察把他們領上場館三樓,這個能容納半百人的地方原本是評述員的工作室,現暫時用作案件的臨時調查室。井上注意到一個男人正在角落裡對著手機噴話,盯了一陣子後才認出他是日本奧委會主席竹田先生,而其他調查員則乖乖地對著電腦螢幕,手指敲打著鍵盤。
女探員早苗徑自跟桌子旁的幾個調查員談起來,井上就走到落地玻璃前俯視平靜的游泳池和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池邊守著的數名警察正在聊天。
「你是井上警長吧?」竹田靠到井上身邊,握手示好,「謝謝你趕過來。」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惡夢之中,明明只有夢境才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井上跟竹田輕輕地握過了手,「這件事算是我一生之中遇過最難以置信的了。」
「對,簡直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但偏偏又發生了。」竹田說。
「有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嗎?」
「你覺得呢?」竹田斜睨桌子四邊的調查員,然後輕聲咒罵了幾句。
「如果是恐怖份子所為,那真要讚嘆他們是幹得多麼乾淨利落。」井上喃喃說。
「最可疑的應該是昨晚在大門外的示威者吧?」竹田說,「事發時他們就是最接近場館的人,當中不知道是否混了什麼人。所以我叫警方徹夜把這近千人全捉起來。」
「先不講那些示威者,」井上又望出玻璃外面,「你看,所有人失蹤了,但他們的袋子和相機等東西仍留在觀眾席的座位上,看上去也不覺得亂七八糟,假設他們真的是事出緊急而集體逃離這裡,東西應該會給撞飛才對吧?」
「所以所有人就像瞬間消失了一樣,他們沒帶走一點東西,現場也不凌亂。」
「由全球訊號中斷開始到職員趕到現場,這段時間相差。。。」
「相差八分鐘左右,」竹田搶著答道,「據我所知那個小職員是從隔壁的跳水館走過來的。」
「就是說這場館的人在八分鐘之內便離開了,」井上撫著下巴,「有辦法可以僅僅八分鐘就把一萬八千人疏散嗎?」
「我就說嘛,一定是人間蒸發了!」竹田強調。
這時早苗靠到二人身邊。
「場館外的監控鏡頭都沒拍到有人走過出來,」早苗笑說,「似乎人間蒸發的可能性挺大的。」
「到底是什麼鬼神在作法。。。」竹田搖頭。
「有沒有機會是現場所有人,或者說大部分人都串通了,然後集體從地下通道離開?」早苗問道。
「第一,這裡沒有地下通道,第二,所有人串通?一萬八千人全是串通?荒謬!」竹田盯著年輕的早苗,「這裡的觀眾是由世界各地百多個國家遠道而來,這裡的運動員是苦練十多年的精英,這裡的記者和職員都是由不同公司過來的,要串通這群背景不同的人根本沒可能!」
「那人間蒸發這無稽之談真的比較有可能嗎?」井上揶揄竹田。
竹田瞪眼井上,然後乾笑一聲,搭不上嘴。
「不論犯人是誰,不論用什麼方法令所有人消失,整件事背後的動機才是最耐人尋味的地方。」井上抬頭看著天花。
「對了,一小時後我會到外面見記者,你也跟著來吧?」竹田看著井上。
「你打算說什麼?之後的游泳比賽不會繼續了吧?」
「只能說一切仍在調查吧,不然還能說什麼?這個場館不會再用來比賽了,游泳項目會移師其他地方進行,但詳情仍然待定。」
竹田接著就一直抱怨著自己多麼不幸,原本打算辦完奧運便光榮退休,豈料會給這種怪事拖累。
*****
早上九時,早苗已連續工作了二十四小時,在記者會開始之前,她徑自到游泳館外面,叼著香煙繞著游泳館走。她又想起這半年來,日本失蹤人口數目已比過去十年的總和還要多。現在更是一次過消失了一萬八千人,到底日本是否不經意地觸犯了天條,上天非要日本人消失不可。
早苗一路走,偶爾望望四周,這游泳館除了入口塞滿了工作人員外,其他地方也沒守著多少個警察和職員。天清氣朗,少量汽車在路上緩駛,幾個老伯在數十米的草叢外好奇地望入來,他們還伸手到空中擺動著,早苗一開始不以為然,但幾個老伯接著擺動得越來越誇張,更開始喊了起來,明顯地是想早苗注意到他們。早苗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所以便緩跑到他們去。
「怎麼樣?」早苗跑到草叢後,大力地抽下一口香煙。
「你能繞過來這邊嗎?你得過來看看啊!」老伯們又認真又驚恐。
「呃?」
「你過來看看就明白我們怎麼這麼緊張!」
早苗把剩下的半支煙直扔地面後就跨上石級,撥開草叢,跳到老伯們身邊。
「你過來看看!你過來看看!」一個老伯引著路,把早苗帶到不遠處的一輛貨車後,「你看這裡!嘔心死了!」
早苗瞪大了眼,差點就吐了出來。
「是什麼鬼把她弄成這樣子?死得多難看多可憐。。。」老伯們開始七嘴八舌。
早苗一手撐在貨車上,似是頭暈想要保持平衡的樣子。她搖搖頭,仰望天,然後再望向地面上那一具屍體────這一具膚色青綠的女屍,身穿泳衣,躺在由自己七孔溢出的透明液體之中,臭味難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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