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萬尼的陪同之下,大家坐上昨晚才安排好的內陸機飛往祖魯。下機後,他們在市區隨意地問了阿比的事,不出意外,祖魯這裡大家都聽過阿比的傳聞,有人更提供了阿比原來住過的海上棚屋的方位,雖然不是一個很準確的位置,但至少他們鎖定了一個小海域,幸運的話,在太陽下山前就可以找到阿比或者她的家人。
萬尼領著他們前往一處港口,來到一艘由普通木船改裝而成的快艇前,眼前的船身藍漆已幾乎脫光,顯出了木材本身的啡黃色,船尾躺著一位用草帽蓋著臉曬太陽的老頭子,乾瘦的他膚色跟木炭沒兩樣。
萬尼跟他們說,這船長雖老,但經驗是最好的,又懂巴瑤文,一會兒在海上或者會遇到海賊,但他們會給面子這位打滾多年的老船長,而船身雖舊,但已經是一眾舊船之中功能最好的了。世懷幾人看看岸邊的其他殘舊船隻,大多是打魚的小船或者是沒有裝摩打的觀光艇子,再遠一點泊著的已經是一艘巨型貨輪。
船上只有兩個救生圈,但大家沒有猶豫太多便走上去,世懷付了老船長一萬索比,老船長點了點頭,沒有點算過便把錢幣擠到船頭的一個鐵盒去。萬尼跟他交代了兩句,這個看上去老老實實的老船長沒多少表情,他徑自回到船尾,用力拉扯著引擎的發動器,花了半分鐘才隆隆響起來。
天空沒有半點白,藍得有點假,世懷盯著遠方海際,擦走臉頰的汗,把太陽眼鏡從額頂放下來,希望船程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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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浪小,世懷在船擺之下閉眼了一陣子,半睡半醒之間,游日踢了她一下。
「快到了。」游日點一點前進的方向。
「世懷,你看,別睡了。」萬尼在船頭叫道。
世懷看看手錶,原來已過了一個小時,她望出海面,是翠綠色的一片,可見水深不到兩米,下面全是珊瑚,偶爾就游過一群魚兒。放眼數百米之外是一個小島,小島岸邊是一座座棚屋和漁船。
這時一艘小木船在前方駛來,船頂坐了幾個巴瑤女子,她們身型細小,臉塗白膏,乍眼看令人想起非洲部族的繪臉習俗,大概是用來象徵福氣之類的,但萬尼說那只不過是她們的天然防曬。世懷把太陽眼鏡取下來,看著這小木船跟自己擦身而過,船上的女子們含羞地笑笑,對著游年游日似望非望,或者她們一輩子都沒看過這樣高大的男子。
這時老船長減慢了快艇速度,拍臉的風溫柔下來,世懷伸手到水面,泛起了白淨的水花。眼前的棚屋群越來越近,乍眼看應該超過了二百多間,沒有秩序地搭在島子之前。有小孩子聽到引擎聲便陸續走出來,然後在屋子外跑跑跳跳。
「前面就是阿比以前住過的地方,但確實是哪一間棚屋我們還要問問才行。」萬尼說。
「這裡比我想像中美麗得多,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與世隔絕,」游日站起來叉著腰,「真想跳下水游過去。」
接近小島的同時,水深亦變淺,海底的一切一目了然。這時一群透明的小魚游過來世懷旁邊,她伸手到水裡去裝著要撈住它們,魚兒即在她指間溜走。老船長緩緩把快艇靠到最近的一間棚屋去,屋子入口有點高,大家仰頭看,一個咬著手指的小男孩赤著身子走出來,好奇地跟他們對望。世懷然後左右張望,連綿的棚屋全是由木枝作基柱疏落地插在水底,卻出奇地穩妥。有的棚屋跟漁船綁在一起,在水面輕搖,亦有的孩子在棚屋底下欺水玩耍。
老船長對著棚屋喊了幾句什麼,一個老太婆才從屋子蹣跚出來,然後和老船長談了一陣子,老太婆之後露出了驚訝表情,方才指著遠處的棚屋群。老船長重新開動引擎,向老太婆遙指的方向駛去。接下來大半個小時,大家就行駛在棚屋堆之中,經過無數坐在棚屋邊緣的小孩子,他們掛著的小臉是最標準的天真無邪。
後來,快艇竄進一處比較密集的棚屋堆之間,那裡時闊時窄,老船長把引擎關掉,取出船槳輕刮水面。
「是前面了,應該沒錯。」萬尼指著盡頭一座紅色門子的棚屋。
「是阿比的家?」世懷緊張起來。
「應該不會見到阿比,但至少可以找到她家人。」萬尼說。
快艇一直走了差不多兩分鐘,終於停定在這間棚屋前,大家盯著頭上這扇紅色木門,感覺像在警告他們不好接近。眼見水淺,游日便跳到船外,圍著屋子走了一個圈,然後回到木門旁邊的木梯,他跟世懷點了點頭,然後便爬了上去,再在門隙偷看裡面。他們的舉動引來旁邊漁船上的巴瑤人注意,但他們就只是一路望著,沒有表情,也沒說半句什麼。
「咯咯。。。」游日敲著紅門子。
過了一會兒,游日再敲,接著,游日聽到裡面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著快艇上的世懷幾人,口形在說「有人」。
門子一開,是一個穿著白衣的老伯,身形比船長還要乾瘦,從他臉上的皺紋數量來看,或者已有一百歲,然而,最引人注意的是他一對發白的眼球。
「是盲人。」萬尼輕聲說。
這令世懷憶起了台灣那個周老伯,他同樣也是個眼睛看不了的老人家。而眼前這個看不見游日的老伯正對著空氣念著什麼。
「萬尼,你問問船長聽不聽得懂老伯在說什麼。」世懷走到萬尼身邊。
接下來是船長和老伯的對話,萬尼也湊近船長。
世懷在快艇上試著偷瞄屋子裡面,似乎沒有其他人。她又認真地觀察老伯的臉,才留意到他眼睛附近的皮膚有燙傷的疤痕,或者他雙眼是受傷至盲的。
其間,船長翻譯老伯的巴謠語給萬尼,萬尼再翻譯船長的菲語給世懷等人。過了幾分鐘的對話,萬尼臉露意外的神情。
「這老伯說。。。」萬尼轉身看著世懷,「他說昨天有個男人來找過他孫女阿比,那人也是亞洲人。」
「什麼?竟然有人比我們更早來到?」世懷意想不到。
「老伯有說那個亞洲人找阿比的目的嗎?」游年問萬尼。
「有,那亞洲人自稱記者,是聽聞了阿比的傳聞後過來採訪她的,」萬尼續說,「這老伯有點意外,竟然接連兩天都有國外人過來。」
「那個亞洲人還在嗎?」游年問萬尼。
「走了,他在昨天黃昏時就離開了,」萬尼說,「老伯說亞洲人是個周遊列國的獨立記者,搜尋世界各地的奇聞異事。」
「記者。。。」游年半信半疑。
萬尼回頭看站立門外的老伯,他樣子看上去有點可憐。世懷四下張望,才發現附近的棚屋窗子都擠著神情怪異的臉孔,他們朝世懷等人看。
「哇呀~!」一陣呼喊聲由大海傳來,大家往外看,一隻小木船正在駛近,上面站了一對年青男女。
老伯、船長和萬尼三人說了幾句,方知道那男的是老伯的長孫兒,女的是孫媳婦,身後站著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
老伯的孫兒到來後,或者擔心老伯的關係吧,他語氣甚不歡。世懷接著便假裝自己是全英一叮的製作人,特意過來找阿比回去英國參賽的,這個名字叫來來的孫兒一開始戒心很重,從他的手緊握的長矛就可以看得出來。在擾攘了半天之後,來來才放下戒心。
世懷數人打算在老伯的棚屋留守一晚,好讓她問多一點阿比的事情,而老伯也答應。
下午五點,孫媳婦在棚屋的角落用柴火燒著剛捕回來的魚。那個小男孩則大字型地躺在用竹子鋪成的地面午睡,竹隙間可以見到棚屋下的海水。相處一陣子後,來來比起初見面時已顯得開放起來,他赤著上身在屋子走來走去,忙著把屋子裡所有的零食都取出來放到大家面前。游日隨意拿了一包餅乾來吃,然後才發現那已過期幾個月。
這一晚,他們一嘗巴謠人的海鮮。溝通不便的關係,晚餐時大部分時間他們就只是微笑和點頭。在少有的幾句交談中,萬尼告訴世懷,阿比跟爸爸和兩個哥哥離開棚屋之後的這段日子裡,老伯一直都在想念阿比,老伯擔心阿比有一天會忘記回家的路,所以就把門子塗紅,而紅色是阿比最喜愛的顏色。另一方面,老伯大多的兒孫都已經到了城市生活,只有來來肯留下來照顧這個習慣不了陸上生活的爺爺。
晚餐過後,船長獨個兒到棚屋外吹抽煙和吹風。對於昨天的亞洲人,世懷耿耿於懷,待船長回來屋子後,她便拜託萬尼過問。接著,屋子裡所有人便圍在地面,開始了對話,所講的內容大致這樣:
這個自稱亞洲人的記者獨自來到菲律賓,然後在祖魯市找了一個懂英文和巴謠文的導遊,一同坐船子過來。這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記者待人有禮,在棚屋留了四個小時。來來當時也在棚屋中,他記得記者曾提過他來自一個亞洲國際城市,但來來已忘記了城市的名字。記者沒特別提及怎麼找到阿比的舊址,在那四小時中,記者先是問了阿比有可能身處的地方,但來來當然也答不了。接著,那個記者又問了阿比的一些傳言:
第一,阿比是否有不老症?這個問題來來也答不了,但阿比的而且確是多年來都沒有長大過,一直就是保持著七歲時候的身軀,這是事實,但來來一家從沒帶阿比求醫,因為他們已習以為常;
第二,阿比是否有複製人?這個問題一開始來來理解不來,對他這種於隱世島嶼長大的人來說,複製人這種東西太過抽象。不過,記者多翻解釋過後來來才有一點概念,然後才憶訴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鄰居開始說在什麼什麼地方見過阿比,而吊詭的是阿比明明就在棚屋裡跟大家在一起。這還不只是發生過一次半次,而是經常發生,這亦令到來來一家一度困擾起來,他們一開始只是懷疑人有相似,但後來越來越多巴瑤人肯定他們所見的就是阿比,這或者就是所謂的複製人?但為何會有複製人阿比出現?來來答不了亦不敢相信,原因是他們一家根本就沒親眼見過第二個阿比,一直就只是聽鄰居在說而已,阿比的哥哥曾懷疑這是不是鄰居在合謀作弄他們而已。然而,有一次,住在他們兩屋之隔的一個大姐說她在小島上的沙灘見過阿比,她一直追著阿比上了山頭,然後阿比就在離海面三十多米的懸崖跳了下去,後來,這個大姐心慌地來到阿比的家外偷看,卻驚見阿比在棚屋內安坐著。這個大姐是來來一家由小開始便互相守護的好鄰居,來來不相信她會騙人。。。這令來來一家又困擾起來;
第三,阿比偷人家的嬰兒?來來透露,小孩子失蹤是有的,也不一定是嬰兒,但都不超過五歲,前前後後共失蹤了八個。最後一個是在阿比離開他們之前一個月,一個男孩子在島上的沙灘玩水,他的母親就在不遠處的小艇上煮午餐,她見到阿比在沙灘的另一面在慢慢湊近他,母親心感不妙,便馬上把小艇划近沙灘去,當時阿比一直走,直到來到一塊近三米高的大石時,阿比就匿在大石後,母親也就沒有看到她走出來,然後,母親看到他孩子的臉轉到大石的方向去,似乎是阿比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他繼而站直身子笑起來,連跑帶跳地朝大石衝過去。見狀,母親緊張得很,她再使勁地划著艇子,一到岸邊便連忙跑到大石後,但那裡沒有人。。。孩子跟阿比都不在那裡,母親繞著大石轉呀轉,他們就是沒再出現。那次之後,所有人都把之前的孩子失蹤事件全歸咎於阿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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