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普搬到白素樓下三個月之後,他們終於成了情侶,最後就索性住在同一單位。
不經不覺就拍了兩年拖,世普已認定了白素為終生伴侶。這段時間裡,世普陸續有朋友結婚了,世普白素二人也一同去過幾場婚禮,他二人最常聽見的一句是「什麼時候到你們了?」。其實,未到三十歲的世普是比較想組織家庭的一人,反而三十幾歲的白素還未有結婚衝動。世普每一次想討論婚後生活,不到幾句,白素就會扯開話題。
白素暗示過婚禮只是一個法律儀式,就是結完之後買樓、生小孩都能以夫妻或父母之名來安排,就好像是社會要你結婚一樣,所以結婚從來不是她嚮往的事情,而且,結了婚能離婚,那結婚時說的什麼什麼終生不渝等誓言又有多少意義?
明知白素沒有要結婚意思,但世普還是買了戒指。某程度上,世普也是為了達成媽媽的心愿,他才希望趕快成家立室。2017年底,二人飛到台北某山上看夜景跨年,山頭處處冷風,但還是聚著一對對年輕情侶。十二時正,遠處的101大樓煙花在放,情緒高漲之下,世普就真的拿出戒指下跪一試,可是,白素搖了搖頭,然而,這其實也是世普預計之中。
回到香港後,他們又如常生活。
在一個週末,二人準備好遠足,在上山之前他們來到荃灣一間拉麵店,店裡的座位全是吧檯,食客排排坐,可以看到師傅的造麵過程。世普二人被安排到吧檯最尾的一個轉角凹位,數分鐘之後,兩個男的就坐到吧檯轉角前的位置────這兩個男的年紀跟世普相若,一個矮壯的長滿了鬍子,另一個中等身材的嘴唇是紫色的,世普看了他們一眼之後,就自顧自用手機看昨晚的英超賽果。很快,拉麵來到,世普和白素大口地吃,期間,那兩個男的聊得大聲,聊的都是他們公司的工作,一開始世普也沒太留心,直到這兩個男的談到另一些事情,令世普不禁聽得入神,更不時偷瞄這對鬍子男和紫唇男。
紫唇:「聽聞你的車子在車房給人弄花了?」
鬍子:「車房的人跟我說,是有人倒車時撞到我車尾,那裡就凹陷了一小塊。車房的人其實也幫我取了那個車主的電話,我之後也打了過去,打算問他取回幾百塊就算了。」
這時一碗加大的拉麵來到鬍子面前,份量大得幾乎就要瀉出來。
紫唇:「那他真的肯賠了嗎?」
鬍子:「呵呵,那個大叔車主真好笑,我一打過去他就賴賬了,還用粗口問候我半個小時,爭論了好幾次之後,他還唬我有種就出來碰個面講清楚,我可是嚇大的!我會怕他?最後我約他在那個車房等,這金髮大叔來到之後,我們互相推撞,幾乎就打了起來,或者是我們吵得太厲害的關係,樓上有住戶報了警,警察很快來到,那時我就跟這個金髮大叔索償五千元!警察也覺得我的理據可取,大叔有了壓力,最後就擠了五千元給我,但他之後發信息給我,恐嚇我以後別在那一區露面。」
紫唇:「這個大叔撞了你的車還敢無理取鬧,他可能是有點背景才敢聲大夾惡的,你這樣子對他你不怕他之後會埋伏你嗎?」
鬍子:「哈哈我從來都不怕這些,要是他要來找我算帳,我奉陪到底!」
紫唇:「你以前常常跟人打架嗎?」
鬍子:「對,我讀書的時候我性格真的很火爆,你看看我拳頭骨的疤痕,那都是以前積下來的。」
紫唇:「我看你現在斯斯文文的,看不出你以前是個問題青年。」
鬍子:「我現在長大了,不再年少輕狂。。。在以前,打架好像就是我的興趣,某程度上可能是我好勝吧。」
紫唇:「我小時候經常出入遊戲機鋪,見過很多人打架,每一次我都躲到機鋪後門旁邊看,假如有警察來,我就可以馬上由後門溜走哈哈!」
鬍子:「除了機鋪,卡拉OK場是另一個打架的地方,我記得中五的師生宴之後,我們一夥同學到旺角打算唱通宵,我有一個同學在走廊上跟一個少年有點碰撞,我知道後便衝出門外,一直到樓下的一間便利店外找到那個少年,我手指間就夾住鎖鑰,往他臉上一拳揮過去,他眼角立即血流如注。」
紫唇:「你瘋了?你竟然這麼衝動?!」
鬍子:「我當時心裡只想為同學出氣,也不曉得我怎麼會兇狠得夾起口袋的鎖鑰來。」
紫唇:「要是你打歪一點你可能把那個少年的眼球刺破!」
鬍子:「嗯。」
紫唇:「你還有打得更兇的嗎?」
鬍子:「有,那一次是比較久以前的事了,我好像是中學二年還是三年級吧,那時候我住的屋邨裡有不少童黨,而我的那一夥人年紀輕輕已經惡名昭彰,我常常在屋邨裡踢球,那個球場要是我們在的話,外來人都會自動自覺地遠離。」
紫唇:「你只是個中二的孩子,別人會怕你?」
鬍子:「他們是怕我跟隨的社團吧。。。我們那夥童黨對內是有情有義,對外人我們可以很冷血暴力,邨裡的人都忌我三分,我覺得這是很威風的事。雖然別人覺得我們一定常常打架,但那幾年裡,我比較有印象的一次群毆就只那麼一次。。。那次的地點同樣在球場裡,沒錯我當時只是中二中三吧,我和十來個兄弟來到球場時,那裡正有一群生面口的少年在踢球,他們大多身穿球衣,或者是某校校隊之類的。我一開始沒打算怎麼,我們十幾個就來到球場邊的石級坐著看,未幾,足球飛過來,正好就落在我身上,我雙手接好它,然後我刻意一腳將它踢到老遠,足球就掉進了高高的樹叢去,誰也取不下來,接著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捲髮少年竟然走過來指著我噴話,我的怒火馬上就來,我直接在石級上跳到他身上,我其他幾個兄弟也過來幫忙壓他在地面,我就將他鼻子和嘴唇揍得稀巴爛。。。他正想還手,我就一手捉起他的捲髮,把他的後腦往地上一擲,他即時頭破血流,他然後就半醒半昏地躺在那裡。」
紫唇:「我的天。。。你真是個暴力狂,明明是你錯在先,我替那個少年感到可憐。。。那少年的隊友呢,他們沒來幫忙嗎?」
鬍子:「有,我記得有一個比較高瘦的衝到我身上推了一下,我馬上還手,才發現這人是個女生,因為我碰到她胸膛時發覺是軟綿綿的,我身邊幾個兄弟就發瘋一樣地上前調戲。。。對她毛手毛腳,最後我們就趁保安員來到之前逃之夭夭。我們當時就是這樣的缺德,我甚至不敢再回想那一段記憶哈哈!但很多人都很羨慕我有過這樣瘋癲的青春。」
世普和白素花了十多分鐘就吃光了拉麵,然後離開店子。
「你聽到那個長鬍子的男人的話嗎?」白素問,「他一定常常跟人誇口那堆故事,但我懷疑其實又有多少是真的呢,說到底,他或者只是個沒長處的可憐蟲,只能這樣。。。」
「白素,他講的話是真的。」世普打斷她的話。
「什麼?你怎麼知道?」
「他剛才所講的捲髮少年是我當時的同班同學,那個女的是我姐姐世懷。」
白素啞口無言地停下腳步,在街上跟世普對望。
「是這樣的,」世普續說,「我們當時在附近一間中學踢完校際足球賽,然後就溜到那個屋邨繼續踢,誰知就遇到剛才那個男人帶頭的童黨。」
「可惡。。。」
「我們的爸爸媽媽碰巧跟教練到附近的茶樓吃下午茶,他們也料不到我們會這樣子給人欺負。」
「你意思是。。。你當時也在場囉?」
「嗯,我當時大概是嚇呆在原地吧,我只記得有幾個同學在大聲呼叫,而且,那個阿海,即是捲髮少年,他是學校的口琴代表,他原本還要出國比賽,但他幾顆門牙在那次打架時甩光了,他就去不了那次大賽。」
「這麼巧你在這裡又重遇那個童黨了。。。」
「要不是他剛才的話,我根本認不出他來。」
這時,白素滿臉通紅,接著一把捉住世普的手腕,往拉麵店走回頭。
「幹嘛?!」世普煞停腳步。
「去找他算帳呀!」白素怒髮衝冠,「為你的同學和你的姐姐出一口氣!」
「算了吧,都過去這麼多年,而且,他剛才都說那只是他年少無知才作惡多端。」
「你還幫他講好說話?!」白素盯著世普看,「他當年這樣欺負你們,他至少也要跟你說聲抱歉!哪管他現在改過自新沒有!」
「那也別這樣子衝進去呀!你別瘋了一樣!」世普反過來抱住她。
「我不明白,你怎麼可以這麼冷靜,」白素依然紅著臉,「這種恥辱你這樣由它不理的話那你還是男人來的?!你姐姐這樣給那個長鬍子的非禮,你也可以忍受?!難得上天安排他出現在你身邊,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你今天走了以後,以後就再沒機會找他算帳的了!」
白素一直吵鬧著,街上的人都望過來,而世普也被白素罵得不爽,那麼一句「你還是男人來的?」令世普也激動起來。
「這不用你理!」世普駁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我選擇由它就由它!你別多事!我們走!」
白素猛地甩開世普,搖搖頭。
「我對你失望極了,」白素說,「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沉得住氣,如果我是你的話,剛才在裡面的時候我已經跟他理論,甚至一拳揍到他臉上去。。。說到底,世普你只是個無膽匪類,你怕他。。。你今天長大成這個樣子你還怕他。。。當年你還小,只懂呆站球場看著同伴被欺負,我不怪你,但現在你終於可以找他出一口氣,你卻選擇退縮,我。。。」
「這不是退縮!我只是覺得現在再翻舊帳已經沒意思了!」世普又打斷白素的話。
白素沒聽下去,她回頭往拉麵店徑自走去,世普怎麼拖也拖不住。
「我現在是去幫你姐姐出一口氣,」白素生氣道,「他那種人,不給他一點教訓他就永遠會洋洋得意下去!你滾開別跟著來!」
「好好好!」世普又擋到她身前,「讓我來,讓我來跟他講清講楚。」
卡嚓一聲,拉麵店的趟門開了,鬍子和紫唇走了出來,正好就往他們的方向慢走過來。世普回頭看,打量這那個鬍子男,他雖然不高,但滿身肉肉的,球場上的記憶又再冒出來。
「矮蕃薯你站著!」白素指著鬍子喊道。
世普馬上壓低白素的手,並望向一臉問號的鬍子。鬍子定在原位和紫唇耳語幾句,然後才向白素湊近。
「你兩個是剛才坐我們旁邊的食客吧?」鬍子看看白素二人,語氣談然,「這位小姐,我得罪你什麼?」
白素伸出兩指點著鬍子的鼻子,然後就連珠爆發地把世普告訴她的都噴在鬍子臉上。世普一開始還擔心鬍子發惡起來的話會對他們怎樣,但出奇地鬍子沒有顯露不滿或怎麼的,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鬍子忽然捉住世普的手,接著是一串串道歉的句子,世普難以置信,他覺得鬍子或者是在假裝而已,但他最後掏出一張咭片擠到世普手裡,原來他現在是一個社工,世普瞪大眼在看,這簡直是雙重地難以置信,白素也取近咭片看真一點。。。當年的童黨現在是一名註冊社工,幸好世普白素沒戴眼鏡,要不然必定跌得遍地玻璃碎。言談之間,世普了解到今天的鬍子是信教之後才有這樣的轉變,他亦願意在能力範圍之內向世普作出任何補償。而世普這段可怕的兒時回憶,竟然因為這次偶遇得以消除,這令他異常愉快,感覺就像是閉氣很久之後呼吸的第一口新鮮空氣。世普望了望火氣消退的白素,他很高興白素剛才堅持要找鬍子對質,又覺得白素某程度罵他罵得有理,世普也心知自己有時候過分膽小,在惡人面前往往只是個縮頭烏龜,想到這裡,世普記起白素剛才不顧一切的樣子,忽然心情一沉,愉快不起來。
這件事之後,世普和白素感到迥異的價值觀令他們難以再經營這段關係,他們吵架多了,結婚也越來越不可能。同時,世普媽媽的健康差了很多,白素和她的關係一向不錯,更不時獨個兒去探望她,她知道白素和世普的關係轉差,所以每次見面她都會替世普講點好說話。之後有一段時間,世普和白素的關係稍為轉好,在媽媽多次鼓勵下他們更訂婚了,可是,世普在一次公幹期間搭上了年輕下屬,白素接著亦在世普的朋友口中得知此事。
世普出軌後不久,媽媽也不幸離世,世普知道媽媽想葬在家鄉惠州,他便聯絡惠州的丁老爺和幾個親戚安排火葬禮。
火葬禮那天,白素也跟著世普上惠州幫忙打理,當儀式完結,世普就再也找不到白素。世普知道白素遲早會離他而去,他也知道要不是媽媽的好言,白素也不會答應訂婚。。。但他沒想過白素會這樣不辭而別,她沒有為他們這段關係留下半句說話,連拜拜一聲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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