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Z (東京奧運後世界末日) - 四

隔天，世普和世懷來到簡叔叔工作的醫院。好不容易才能抓住他短短五分鐘的空檔，大家就站在醫院飯堂門外。

「我們不會礙你太久的。」世懷說。

「怎麼了，兩姐弟，」簡叔叔微笑道，一邊說一邊把三文治塞進口裡，「看樣子就知道你們不只是來探望我的。」

「沒錯，是有點唐突，我們的確有事情想問你一下，」世懷說，「你記得在廿年前，你曾經轉介過一個病人給我爸爸嗎？」

「世懷，我轉介過好多好多人，你是說哪一個？」簡叔叔灌下幾口清水。

「他是一個台灣人。」世普答道。

簡叔叔面色明顯一沉，嘴巴停止了咀嚼，用手帕輕擦了兩邊嘴角，然後才把口中的三文治吞嚥。

「怎麼了？」簡叔叔輕聲問，眼光落在水樽上。

「你應該記得吧，簡叔叔？」世普望著他。

「你們知道你們媽媽生前已找過那個人了嗎？」簡叔叔說。

「嗯，我們知道。」世普說。

「我所指的是，在這廿年間，你們媽媽找過他不下十次。」簡叔叔補充。

「呃？」世普和世懷二人對望。

「你們媽媽一直覺得你們爸爸的失蹤跟這個人有關，所以一直就對他死纏爛打。」

「我們一直以為媽媽只是在爸爸剛失蹤後找過他一次而已。」世懷搖搖頭。

「老實說，你們爸爸游格醫治了這個台灣人之後就變得判若兩人，如果我是你媽媽的話，也會對這台灣人起疑，到底他對游格幹過什麼事情令他自我封閉起來。」

「對啊，所以我們才過來找你，我們都希望可以弄個明白，」世普說，「不如你先告訴我們那個台灣人其實得了什麼病需要我爸爸救他？」

「那個台灣病人有心臟病，他知道你們爸爸在研究人工心臟，又看過你爸爸的醫學論文和演講後，知道他想找活人試驗人工心臟，這孤獨的年邁病人便自薦進行這項醫學實驗，而且，這病人年事已高，亦無戀世的理由，就算手術失敗他也不會後悔。」

「爸爸這麼早已經在研究人工心臟了嗎？」世懷問道。

「對，很厲害吧？你爸爸真是很了不起。」簡叔叔笑說。

「那麼手術是成功的對吧？」世普問。

「嗯，那一次手術很成功，要不然你媽媽不會再見到這個老人了，」簡叔叔摸一摸後頸，續說，「而我身為這次手術的轉介人，又身為游格的同事，我其實也有一點責任去搞清楚游格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其實。。。其實我跟你媽媽到過台灣一次去找那個老人，時間大約在你爸爸失蹤約半年之後。」

「真的？你也去找過他？然後呢？你快說！」世懷催促說。

「老實說，找到那個老人後其實我們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這老人告訴我們說他不覺得游格在手術前後有什麼不同，他對游格的印象就是一個幽默的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明知他心臟病但老是惹他大笑。」

「還有呢？老人還講過什麼？」世普焦急著。

「他好像沒講過什麼值得記住的了。」簡叔叔鬆鬆肩，然後拍掉手心的麵包碎。

「你試試想清楚一點？」世懷追問。

「呃。。。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現在真的想不起來，要是我以後記起來的話我再告訴你們吧？」簡叔叔又吞下一口清水。

「既然這老人都說爸爸當時沒有異樣，那我媽媽怎麼又要多次去找他呢？她不相信這老人的話嗎？」世懷問。

「游格無故失蹤之後不久，你們媽媽就得了抑鬱症，她對所有人都抱著懷疑，特別是那些跟游格有關係的人，」簡叔叔說，「而且，有一次她更跟我說。。。她說她在這老人的屋子附近見到了游格。」

「看到了爸爸？！」世普二人異口同聲。

「那肯定是幻覺吧？難道那個老人把游格禁錮起來然後放他出來散步嗎？」簡叔叔說罷後看看手錶，作勢要回去工作了。

「簡叔叔，在你離開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世普語重心長的樣子。

「喔好的，請說。」簡叔叔目光回到世普的臉。

「昨天我在往深圳北的列車上見到我爸爸。」世普說。

「哈？」簡叔叔似笑非笑。

「真的，真的是他。而且，廿年過去了他竟然沒有變老，他更認得出我是世普。」

簡叔叔搖搖頭不啃一聲，然後搭著世普的膊頭一起走，心中大概在取笑著世普剛才的無稽之說。他們一起走遠，說了聲再見後簡叔叔便離開他們。

這次倉卒的對話後，世普二人用電話再找了簡叔叔多一次，問他拿了那個台灣老人的地址。由於老人沒有電話能聯絡得到，所以他是否在生其實也是個謎。對於爸爸在老人的屋子附近出現這一件事兒，簡叔叔認為這是媽媽的幻覺，但世普倒覺得沒那麼簡單，而且，媽媽有的是抑鬱症，不是妄想症。在媽媽離世之前，世普並沒察覺到媽媽有什麼幻覺幻聽之類的，她就只是一個洩氣的氣球罷了，腦筋仍然是清醒的。至少，世普覺得是如此。

之後，世普二人決定要親自去查探爸爸失蹤這一件事，而第一步就是去找這個老人，如果他還未死的話，他已經超過一百歲了。

＊＊＊＊＊

兩天後，世普和世懷照著簡叔叔告知的地址來到台灣宜蘭一處近海的地方。

下午三點多，二人從宜蘭的頭城車站下車後開始走，路程比預計的遠了，走了差不多一小時才來到老人住處的山腳。對比起車站附近的人來人往，這裡的環境顯得格外清靜，但太陽一樣猛烈。縱然黃昏將至，仍是熱得很。

「要從這裡走上去嗎？」世懷走到小山的石梯處，抬著頭苦笑，「還有多遠啊？」

「嗯，就在這上面。」世普也靠過來石梯。

說罷，世普回望剛走來的馬路，最近的一間店子離這裡差不多二百米。他又側身看小山前的一片大海，海的邊際有郵船浮走，那裡的雲朵開始橙黃，是一幅不錯的圖畫。

「一路走來，這條馬路好像沒有車子經過。」世普說。

世懷遠眺身前身後這條筆直的沿海馬路，隔了幾秒才肯首同意。

「這條馬路就像是為這個老人而設一樣，」世普說，「除了他，還有誰需要經過這裡？」

「上去吧。」世懷率先踏上石梯。

世普在周圍四下張望多一會兒後才跟著世懷上去。

「如果我是這個老人，而雙腿仍然能走動的話，我一定會每天都去剛才的大海前吹風。」世懷邊走邊說。

「他都百多歲了，要走這麼高的樓梯有可能嗎？」世普走了不到半分鐘已開始喘氣起來。

石梯由大塊大塊的麻石組成，梯級高低不一，而且路窄得只能走一個人。沿途有大樹遮陰，但大樹之茂密擋住了兩邊的視線。汗珠在二人下巴晃來晃去，石梯上的樹影亦在隨風輕搖。

「還有多久？住這麼高幹什麼？」世普嘮叨起來，「有錢人都有這種怪癖，就是住得遠離人群來凸顯自己與眾不同。」

廿分鐘過去，二人氣喘如牛，汗如雨下。這時眼前的石梯向右呈弧形，有一塊生鏽的鐵牌子插在泥土上，上面刻著「周氏」。他們不約而同地往上快走，轉入這條彎路，眼前不是他們預期的豪華大屋，反而只是一座舊舊的米色小平房，它佔地不多，裡面似乎也住不了多少人。

二人對望了一下便繼續湊近，沿著草地上的引路石板走到平房前。

「這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我有點懷疑，」世普邊說邊回頭，像個謹慎的調查員，「嗯。。。應該說，住這裡的人是有點錢，但不是非常有錢，不是嗎？」

「有錢不有錢不能單靠房子去判斷吧，但乍眼看這裡實在是簡樸，」世懷喃喃說，「但我喜歡它的平頂設計，那紫藍色的瓦磚圍著屋頂和窗邊，這樣冷冷的色調跟整個翠綠環境竟然出奇地和諧。」

「這就是所謂的相映成趣，」世普說，「住在這種地方，一定是很低調的人。」

「都超過一百歲了，低調是應該的，」世懷說，「不過嘛，這其實是我理想的居住地。。。清幽的環境，背山面水，好像整座小山都是屬於我的一樣。」

「這裡偏僻成這樣子，我不能想像每天只能對著大樹說話的生活。」

「但你卻可以每天對著一個你不愛的女人說話。」世懷伺機譏諷。

世普一下子反駁不了。

「這房子被樹木圍繞的樣子，嗯。。。」世懷續說，「這令我想起一套電影裡面那個天才科學家的森林屋子。」

「什麼電影？」世普問。

「名字是「智能伴侶」，這套出色的人工智能電影好像沒在香港上映過。」

「呃？」

「故事是講一個從沒離開過屋子的機械人。。。算了算了，我們廢話太多了。」世懷輕拍世普要他走快一點。

這屋子的正門斜向大海，二人沿著石板拐過去，世懷準備要敲門，即聽見裡面傳來彈奏鋼琴的聲音。

世普二人就此細聽數秒。

「有人在家，那肯定不會吃閉門羹了。」世懷笑說，然後才敲門。

鋼琴聲戛然而止，但二人等了一段時間也沒人開門。正閒著的世普轉身察看，從樹叢中的空隙能遠望大海的波光粼粼。

世懷再敲門，屋子才傳來腳步聲，聽上去有點怪異，似是一個鐵甲人在走路，每一下踏步都是鐵靴子的噹啷噹啷聲。

世普二人黏在一起，不啃一聲，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卡伊。。。」明顯是木門的門鉸老化，故開門不順。

世普吞下口水，緊張兮兮地盯著大門。木門往內打開，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機械人。

「呃。。。世懷，這不就是電影情節嗎？」世普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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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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