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世普和世懷一直留在基地中。這段時間裡,世普還未習慣面對這白素外表的媽媽陳明,令他仍未叫過她一聲媽媽。
他們未見過爸爸游格,而基地中數以千計的Z先生其實也鮮再現身,據金臉銀臉這兩個貼身看護所說,Z先生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躲著進行科學研究,間中才會走去射籃球或者聽音樂。在世普二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中,科研就是一群人躲在實驗室裡面,戴著眼罩,穿著白袍,開著幾台電腦,一幫人忙著盯著顯微鏡,另一幫人就盯著螢幕上的模擬圖。可是,在Z先生的基地中,那根本就是另一回事,世普和世懷實在大開眼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金臉把他們帶到Z先生的一個工房,原本以為裡面就是一個偌大的實驗室罷了,誰知這工房深近五十米,挺立著一個螺旋狀高台,乍眼看其實跟基地的設計相似,酷像一個巨大的螺旋形貝殻。他們繞著高台的周圍走,看到上面每層螺旋環狀都有Z先生在上面,這些Z先生就按著這螺旋狀,由地面開始整齊地並排到最頂端,全都半卧在看似綿狀的牆身去,世普注意到所有Z先生眉心都有一顆豆大的紅燈,他們的眼珠在左右擺動,還不時用力眨眼,兩手手指偶爾會在胸前對著空氣點著什麼。金臉解釋說只要Z先生眉心的紅燈亮著,就代表Z先生處於工作狀態,他們的眼球都裝了晶片,看著的是平時只能從電腦螢幕才看到的數據畫面等資料,其概念就像戴上了VR眼鏡然後用手指控制指令,而Z先生只要動一動眼簾也同樣有效。這高台的最頂端不時有銀色球體飛行物進進出出,它們是接收到指令後出勤的迷你機械人。原來這裡已沒有什麼實體電腦之類的工具,世普二人再次覺得地面的世界落伍得很。
另一方面,世普二人越來越適應身體的轉變。雖然身體機能其實沒多少變化────心臟如常在跳,肺部如常呼吸,胃子還能消化食物,鼻子痕癢時仍是會本能地打噴嚏,但他們擁有了無窮無盡的精力,如不進食他們其實也不覺餓,不睡眠也不覺倦。這種人類一直夢寐以求的能力,他們現在竟然得到了。他們得到永生,如此一來,他們可以忘記時間,一串光陰一串金的概念已不適用於他們。舊有的生存意義,本來是建基於有限的時間之上,沒了這種限制,而資源又如此充裕之下,世普反而感到一點空虛,除此以外,他也漸漸感受到心理上的變化,最明顯的是他失去同情心。他曾經用虛網到過很多地方, 包括窮困落後的罪案天堂,親眼看過動物在工場被殘酷脫皮,看見皮黃骨瘦的孩子,看見未成年少女被強迫賣淫,對這一切,世普竟不感到憐憫。而且,那個所謂的大洪水計劃,世普現在也不再反感,對於世界將被淹沒,生物將大量絕種,世普已覺得沒所謂,他關心的只是洪水過後他能幹什麼,總不能永遠呆在這基地吧?
世普之後向媽媽陳明問清楚了爸爸的情況。媽媽又相信,爸爸應該也身在基地之中,只是隱形的關係大家都見不到他。他只會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借用活人現身,免得浪費了有限的活人。而陳明本身不像X先生般擁有分身,據她了解,這世界上有分身的人只有X先生、Z先生和阿比,然而,阿比們似乎已被X先生燒燼了。
在第三個星期,地面上的X先生應該把所有人都複製成他了,對此,世普沒感到可惜,也不怕X先生會傷害到他,因他知道身處海床下的基地是最佳的藏身之處,即使X先生發現了這地方,忌海水的他是不會冒險潛下來的。一個下午,世普和世懷在金臉銀臉伴隨下來到基地上面的海床,那裡依然被巨型的透明半球體罩著。海深,陽光都落不來多少,所以周圍都暗暗綠綠的,世普抬頭看,透明罩外偶爾有光影的轉變,大概是因為魚兒游過。世普隨意撿起一塊石頭,然後使勁往高處一扔,石頭撞上透明罩後就反彈下來。
「你別亂扔!」世懷喊著,「那可能真的會被你弄穿的!」
這時媽媽陳明過來了,周圍亦光亮起來,原來是一些飛碟形的燈泡飄到了上空。
「你們到這裡幹什麼?」陳明問。
「沒什麼,」世普說,「你可以告訴我們到底能幹點什麼嗎?這裡好無聊呀,每天除了跟那兩台沒表情的機械人說話之外,其他時間我都是無所事事。」
金臉銀臉不啃一聲,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
「真可憐,你們忙慣了,現在空閒一點時你們竟然埋怨。」陳明走到世普二人身邊。
「呃,我想問你,」世懷拖著陳明上臂,嘴巴貼在她耳邊,「其實你見過金臉和銀臉的黑袍下是長什麼樣子嗎?」
「嘿。。。」陳明笑了笑,然後往後看它們一眼,「我問過它們,但它們不太願意給我看。」
「我也是!那就是沒人見過是什麼樣子囉?」世懷也在偷瞄它們。
「嗯,我猜除了Z先生之後,應該沒人見過了吧?」陳明說。
「如果我們過去強行掀開它的黑袍。。。你覺得怎樣?」世懷問。
「如果它們強行掀開你的衣服,那你又覺得怎樣呀?」世普反問世懷。
「它倆都是聽話的機械人,無論我們做什麼它們都不會傷害我們的,我覺得值得一試,一解我的好奇心!」世懷忽然說得起勁,「又或者,我在它們身邊假裝倒地,然後我就一把捉著黑袍一拉。。。」
「我勸你還是別亂來,」世普認真道,「誰說它們不傷害人?它們的內置程式是抗拒別人碰它的黑袍,要是你逼瘋了它們的話,我想像不了會有什麼後果。」
「好了好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別這麼認真。」世懷沒趣地鬆鬆肩。
「其實世普講得也有道理,難保它們啟動了憤怒模式,然後把你撕著兩半。」陳明說。
「別當我是普通人,」世懷說,「如果真的打起來,我的拳頭應該是可以應付它們的。」
「那可難說呀,Z先生跟我講過,它們的威力比現今任何一種軍事武器都要強。」陳明說。
「那它們厲害還是X先生厲害?」世懷問。
「如果只憑它們兩個,我又不覺得可以鬥得過數以億計的X先生。」陳明說。
「人工智能對X先生。。。似乎是很有趣的對碰,」世普說,「或者我們不應該用大洪水,因為有朝一日,Z先生只要派出機械人已足夠消滅X先生。」
「對付X先生是刻不容緩的事,」陳明說,「難保X先生將來會變得更強更難應付,所以趁海水仍是他弱點的時候,就要盡快動手消滅他們。」
「真的要等到安淇的孩子出生後才發動大洪水嗎?」世懷問。
「沒錯,」陳明點頭,「你爸爸想確保他的孫兒順利出世後才發動大洪水,始終,我們估計不到大洪水引發的震盪對基地的影響,我們可不想懷著孩子的安淇處在大洪水的動盪之中。」
「那至少還要多等幾個月,對吧?」世懷看一看世普。
「嗯,距預產期還有一段時間。」世普說。
「那大洪水過後多久我們才能上陸地呢?」世懷問。
陳明挑起嘴角,幾秒鐘笑而不語。
「看你這樣子,似乎不怎麼樂觀。。。一個月?三個月?」世懷問道。
「我記得聖經中記述過的大洪水經歷了幾乎一年才水退。」世普續說。
「那一次洪水是由連續幾十天滂沱大雨和海底噴出的水柱所造成,」陳明解釋說,「這跟爸爸和Z先生的大洪水計劃不一樣,他們的方法是融化冰川和移動海溝形成海潚。」
「而這個基地就是最新型號的挪亞方舟。」世普笑說。
「融化冰川。。。」世懷喃喃問道,「那就能形成足夠大的洪水淹沒世界嗎?」
「後果確實是怎樣誰也說不定,但這方法起碼能淹沒大部分的陸地,陸地減少之後,就能夠把X先生聚在高地上,到時候又可以集中火力攻擊他們。不過,之後水退又需要多少時間,冰川又要再等多久才能變回原貌,這一點都不好說,可能要一年半載,又或者要幾十年。」
「幾十年?」世懷一笑置之,「但打算怎樣融化冰川?」
「用核武,」陳明解釋,「那其實是一種能夠釋放強大熱能的管子,它們可以短時間內產生高溫,溶化地球上的大部分物質,Z先生已在冰川多個地方鑽孔放置這種可怕的管子。」
「我覺得最擔心大洪水的人或者是Z先生自己,」世懷說,「他害怕海水,萬一大洪水真的摧毀了這個基地,跟爸爸失去聯絡的話,他隨時也會分解在海水裡面。」
「別想多了,他那麼聰明謹慎,又怎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我知道他已準備了多個危急方案。」陳明說。
「其實。。。」世懷續說,「既然爸爸能研究出解除忌海水這弱點的藥水,我相信Z先生遲早也能研究出來的,到時候,Z先生就不需再聽從爸爸任何要求了。」
「那藥水現在在哪裡?」世普問道,「既然爸爸長期隱形的話,總得找個人幫他保存吧?是。。。是你幫他保存著嗎?」
「不在我這裡,」陳明說,「我也不知道爸爸把它藏在哪裡,我只知道這種藥水一共只有三數瓶,但有一瓶在武漢的泥石流意外中遺失了,或者,那一瓶已埋在長江的泥土之中。那瓶子其實我見過一次,它外表是深褐色,像啤酒樽一樣,裡面剩著的是半氣態的藥水,在陽光之下可以見到瓶子裡面好像有一個小宇宙,點點閃亮的顏色就像銀河一樣。」
「慢著,」世懷一臉驚訝,「聽你所形容。。。我,我好像在那裡見過。。。」
「呃?!你見過那個瓶子?」陳明和世普同樣驚訝。
「那瓶子是圓柱體的對不對?有一端還插著一支幼管子。」世懷補充道。
「正確。」陳明猛點頭。
「那應該沒錯了,我見過它,」世懷續說,「其實是我朋友河川找到的,他就是在鐵籠子附近的泥濘中拔上來的,瓶子裡面的樣子就真的如你所說。。。是一個令人看得入神的小宇宙。」
「你們有把瓶子取走嗎?」陳明問道。
「沒有,河川把瓶子扔回泥濘上我們便走了,」世懷雙目向上,「呃,我記起來了,那時候還有個警察跟著我們,他見到瓶子之後好像就取走了。」
「給警察取走了?拿回警署了嗎?」陳明追問。
「我。。。我不知道,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那瓶東西是這麼重要的藥水,所以警察拿去哪裡我根本不在乎。」世懷摸著頭。
「這件事不能讓Z先生知道,不然的話,他一定會去那裡找的,如果他真的找到。。。」陳明說,然後回到看了看遠處呆站的金臉銀臉。
「我們剛才是不是講太大聲了?」世懷斜視著金臉銀臉,「這兩台高科技的鋼鐵會不會聽到了?」
「聽到的話它們一定會告訴Z先生的。」陳明喃喃道。
「直接問它們不就行了嗎?反正機械人是不會說謊的,不是嗎?」世普說。
三人對望一陣子之後,世普便朝那邊嚷著:「你們有沒有聽見我們剛才的話?!」
金臉和銀臉都沒多少反應,過了幾秒,它倆才緩緩移近他們。
「對不起,你是叫我們過來嗎?」金臉和銀臉不約而同問道。
世普有點意外,便對陳明和世懷打了眼色。世普這麼大聲喊叫它們都聽不清楚的話,那應該聽不到他們剛才的對話吧?
「沒事沒事,你們還是離我們遠一點吧。」世普叫它們退後,它們也就乖乖地回到原處。
「它們會不會只是裝作聽不到?」世懷輕聲道,「它們是Z先生創造出來的,說話也總要以主人的利益著想才對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問它們什麼也沒用,它們又沒表情,」世普說,「就假設它們真的聽不見算了,反正我覺得,Z先生是不敢造出懂說謊的可怕機械人的,如非的話早晚也會被機械人玩弄轉頭的。」
「那剛才世懷你說的那件事就我們知道好了,」陳明認真地說,「我們封口不提,到我們見到爸爸時再轉告他知道吧,他絕不想那瓶東西落在任何人手裡。。。尤其是X先生和Z先生。」
世懷又回頭看金臉銀臉,它們的形象好比千與千尋裡面的無臉男,陰森又神秘。
「對了,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想問清楚你,」世普點一點陳明的肩膀,「你。。。你腦海裡面還有白素的記憶呀之類的對吧?」
「有,而且還很清楚。」陳明看著世普,好像猜中了他在想什麼。
「那麼,哈哈。。。」世普尷尬地笑了,「那這真的有點不好意思。」
「你跟白素在京都的拉麵店認識,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陳明喃喃說。
「夠了,我知你知道了,不用你說,我覺得很赤裸。」世普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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