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去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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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和爱慕最终都是虚妄的,我为了强大和安全背井离乡,从我的老师那得到了,不可忘恩负义的信条刻在我的手臂上,不相信和仇恨的渴望却刻在我心里。我极度需要憎恨这个给我力量的人,一度,我甚至希望,如果吃了他,我就能更上一层楼,我会很乐意这么做。问题在于这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是希望,为了扭曲我渴望不可得而成立的假想罢了。就像乞丐希望天上掉馅饼一样——诚然还有更加华丽的说法,但想想吧,那剥夺心智的饥饿感,回复神智时已经在自己母亲的身体上醒来?这就是我对老师的想法了:一切都是出于强烈的饥饿,
那时我十四,十五岁。现在我供职于一家教会,担任主教的职位,年纪已经比收我为学徒的老师更大了。老师的模样我已经无法复述得很清楚,因为虽然老师因我而死(换句话说,我在老师的死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说是我的第一块奠基石,倒也不为过),并不是由我亲自将他击杀,他最后的样子颠覆了完好的回忆。这是个不安的年代,我们渴望从同样不安的人身上获取安宁;文法看上去似乎有些嘲讽和怜悯,我的本意却完全是陈述一个事实,也就是说,蛇与农夫,恩人和暗杀者,恩将仇报者绝不在少数。虽然像我这样完成得如此迅速,顺利,并且安然无恙地并不多见——可以说,在击杀自己的恩师并来到现在这个阶段的路上,我是一天也没有浪费,总得来说,在我步入中年的这个时代,已经司空见惯了。
在发觉自己爱上老师的第一天,我就决定杀死他了。
关于饥饿 :饥饿是难以忍受的欲望,最糟的是,这还不是作为人要耐受苦难的全部,这是生命之胃中最初的一个屏障,无疑你不想落回去,然而前路上痛苦同样无止境,一旦滑落,浑身长毛,湿淋淋的饥饿就在水中等着你;在笔记本上写这话的时候,我全身都因为兴奋和紧张颤抖不已:我已经完全陷入那种危险的回忆中,身体却还安然无恙!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我呼吸苦难;我为孤零零的回忆而感到不公平。汗水从我背后渗出来,如果无头躯体也有眼睛,它恐怕是在为心灵的境况泪流不止。我不怀疑,我的身体和我的心一样毫无同情心,凡是对我无利的,我全部憎恨,厌烦,因此我也要提醒诸位,一些有洞察力,有良知的人,自以为可以分辨真实和虚假的眼泪,对那些的纯洁的心灵报以赞扬,也曾对我在火光熠熠广场上因为心中浮现往昔回忆而汗流浃背,身体颤抖的样子表示同情,也许在吃苦头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错误重大难以想象:请看这个孩子,显得多么成熟,与生命的重担抗争着,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好像被暴雨调控一样,眼间,眉距,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厚度与宽度,一切都勾勒出一张温和,稍欠强硬就显得无助的脸。不过,我是知晓的,我早已不是个孩子了,之所以显出一副孩童的样子,是为了尽量赚取同情和低量的警惕。我的老师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接纳我为学徒吧——天哪!一想到如果我长了一张稍微凶恶的脸,颧骨如果高一些,额头如果更凸出,更有甚者,不是一张和谐的脸,我就会连现在的手段和力量也失去,我便吓得全身发抖。我从桌边站起来,在木地板上蹿下跳,在墙壁和桌子上殴打,确认我现在还是安全的。然后我又坐回桌边,连写了几个字母,全部混乱不堪,只好写一行,划一行,重复了几次。我这么歇斯底里的原因,完全是我对自己的老师萌生出了微弱的爱慕之情,类似于一种柔软之物,但它一靠近我,我就吓得乱叫起来;它和我太不符合了。我把它从我身上扯下来,拎在手上看它的结构和真相。许多次,当我和其他一些学徒跟随老师外出实习的时候,他们都对我刨根问底的劲头感到不解。只有观察力最为浅显(或者这人只是太快乐,信与不信,世上没有真的瞎子。即使眼不能视,事实会以另一种形式展露自己)的人,才会将其误会为好学勤勉。这是一种失常,因为稀少的东西就是金子,而稀少的状况自然就是反常了,自然与不自然,有时候我喝了点酒,能大声否认:哪有什么反常!将它的真名说出来吧,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好像能力不足连名都命不出来一样。又或者,他们只是懒得在意。这时候,我就不再醉了;总之,因为我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眼睛里又有隐隐绰绰,柔软的光彩,因此他们像原谅孩子一样原谅了我。但对我来说,知道这玩意是什么,才是得以苟延残喘唯一的办法。同我成功学会一样技能,猎杀一个猎物一样,是一个基础的证明。这个孩子真是宠辱不惊,脸上有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好吧,但是那些撒在我脸上的热血,我对它没有任何恶意。生存下去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猎杀对我来说不是一件乐事。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我的老师,到你面前来学习的时候——他们总说我身体僵硬,因为当这个动作,这个猎杀技巧成了我的一部分时,我才还上了作为孩童伪装的债,我有多么紧张,这种紧张和不安将你的存在彻底抹削了,无论是你帮助还是嘲笑我也好,最终决定结局的是我能否猎杀面前的猎物。
在遇见老师,离开故乡之前,我是一位女伯爵的儿子;母亲很宠爱我。也许她想要更加宠爱我吧,虽然只是伯爵,却想要像女大公一样对待我。甚至女大公都不应该,而应该是女国王,女皇帝。我下定决心要回报她的爱,一边又被吓得动弹不得。实际上,‘决心’或者‘责任’,说到底都是孩子的虚张声势,她看出了这点,告诉我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坐在阁楼上,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我一下子落回过去,她怀抱着我,告诉她希望我能快乐。说真的,我早该吓得浑身发抖,但却在她的膝上咯咯傻笑———这是个灾难的年代,想要快乐比想要封圣更困难。她是那种一厢情愿的女人,用对我的爱缓解她的不安。我应该被这份爱腻得身体浮肿,却恰恰相反,我感到_不足。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自己没有被真正爱过——即使我的母亲除了爱以外什么也没有给我。不,应该说,她让我感到不安全。要说明这份爱为何让我不足,只要说明一点就好:遇见我的老师时,我几乎是个无用的人。母亲将我关在家族领地,和外界的战争,纷争,瘟疫和饥荒统统隔开,不过就像鸟的羽毛罢,它如果脱落了,我总会知道。虽然没见过,它却一直在那里;因此唯一与我和全然无用之人隔开的,只有一件事,亦即,我从小开始就在为成为一个无用之人作准备。或许也是回报母亲的一个方式,我擅长察言观色,脸上总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泪来笑止,笑来泪停。我没有当演员的才能,因为太真实_了,没有任何观赏性。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能还上对母亲的债务。话说回来,我对老师也应当是有债务的。或许,他是我的第二个“母亲”,同生母一样,同样给了我性命。最终这些都成了被倾覆的债务。在死者中,这两人是和我联系在一起的。
也许你已经看出来:我吃了自己的母亲。在故乡,大约十四岁的瘟疫里,我转化为了食人者,将她吞吃了。估计正是如此,我才得以生还。
一些没法还上的债…..
我的债务:我在母亲的尸体上醒来之后,有很多年将此视作我的一个秘密,直到我醒悟我对老师有了一些特别感情的那天晚上。不,和老师没有关系,纯粹是巧合——应该这么说:有一次在篝火边的集会,同僚以及能互相帮助的人围坐一圈,说起自己的故乡。我对故乡的记忆全部模糊了,真相成了一个图腾,上面绘制着海浪,以及我母亲的身体;当然,或许还有一个我,伏在上面,大睁双目。在我母亲的尸体上醒来的时候,我负上了无法偿还的债务;要是我来自一个欠债不用还的地方该多好啊,有时我不禁这么想。不过我倒不是时时刻刻都对吃了母亲的血肉才得以存活的这件事感到浑身发麻和苦闷。有一些时候,庆幸反而是更加准确的一个描述,因为,你看:我变成这个样子,四六时中甚至要停下来仔细辨明自己究竟是什么,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想必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才到了这个地步。它给了我一个陈述的原因和方针,一个有退路的台阶。不过晚会的当天,正在老师来找我之前,这个人恰好提到了这件事。“饥荒”,“食人”之类的词一个接一个若无其事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我才意识到他的故乡比我想象中离我那一个更近————说不定是同一个。这个可能性使我的血都凉了。我的故乡分明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乡,却被我封闭成仿佛整个城市,乡村,每一户屋子都已经死光了的样子,唯一一个幸存者就是我。我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我对自己吃了母亲的这件事有绝对的解释权;我要以此解释自己的愧疚感。如今看来,这样的愧疚感真是不可思议,因为当初我确实因为此事而觉得无法呼吸。一边,我想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边又确定自己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偶尔,我着实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宽慰我的担忧,告诉我“这样活下去倒也可以”,或者“你并没做错什么”。
“我来自…..地区(我的故乡,原谅我吧,还是不要将这个地名付诸言语了)。我离开时,发生了剧烈的饥荒和瘟疫,两者互相加剧,不过,饥饿最终竟然治愈了瘟疫,因为,毕竟这病的症状是暴食。失去理智的病人合理地进食了一小部分,阴差阳错地因此痊愈了。不过,也许食材也是一个因素,你们也许无法相信,我也是幸存者之一,当时吞食了我的母亲。”
请听好:我知道听着胡言乱语挺累的,不过毕竟我刚才才提到,少年时期希望有一个人来宽慰我说,即使这样了,你也可以活下去,在那个时刻,这句等待已久的话就这样来了。我面部僵硬地在原地发着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我不是期望着这句话,这句无罪宣言?他坐在那里,姿态谦卑又自信地解释当时的情况,每一个部分都说清楚了,将他换成我,经历也就几乎相同了。我一时间感到极大的冒犯:因为他侵入了我的秘密宫殿,将那些精心挖掘的地道暴露在空气里,这事好像显得丝毫_不神秘,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意外,是被原谅的,一时间,好像这里聚集的许许多多幸存者都开始融入我——或者说我在融入他们吧,哪一个的情况都一样,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人竟然能毫不愧疚地生存下去,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真是个野兽都不如的人!太讽刺了。我至今还能记得,写出当时心中的回想。既然自认野兽,又认为他人禽兽不如,这是傲慢的表现?恐怕如果我是狮子,或者带有群族的东西,结局的确是傲慢,不过当时我咬紧牙关企图生活,因此说是憎恶更准确。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眼睛里开始泛起泪水,才回忆起消逝的神秘感。这个人将我的记忆宫殿从地底拖出来,让我觉得拼尽全力祈求的生活索然无味,恨不得一死了之,既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痛苦,纯粹是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期待,我已经成了一具空壳,因此流下眼泪,奇怪的是,眼泪涌出的一刻,神秘感回复了。视线朦胧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呼吸放缓,身体轻松了许多,我的眼泪对我来说竟然是一件神秘的东西_。或许是因为,我自认为眼泪是虚假的,但它确实有一些真实的净化效果,两种矛盾的感触互相呼唤,神秘由此产生。
然后老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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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忆不起他的样子,虽然我能够说明,老师帮助过我两次。一次是在我逃离故乡的路上,一次是这时候。虽然此时我看上去完全不曾爱慕过他,一字一句都贫乏到了极点,情绪如同被抽光了似的。不过我的确曾经爱慕过他。爱变为了尸体之后,好处就是可以随意操控。只要下笔,我就能确认所唤起的感情。是爱慕吗?还是单纯的生存?仿佛和自己玩一个游戏一样,我可以在纸上反复写画,的确像玩一个游戏。
他询问我哭泣的原因。老实讲,当时我竟然高兴大于惊讶。老师竟然能注意到我的眼泪,好像使得这虚幻的东西多出了一丝真实感一样。经过他一说,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确认了它的存在。不过,我的眼睛里只能看见他了。火光映照下,我的头脑发着昏。他一边说着好啦,不要再在意一时的眼泪了,一边打法着周围人的注意力。不一会,他找了个借口将我带走了。我跟在他身后,因为愚蠢头晕眼花,竟然期待会发生一些什么——如果我是老师的话,一定会那么做啊!如今,对我自己的学生,我就是这样处理的。结果他竟然只给了我一枚徽章,作为近来表现的勋奖。
这时候,在我盛大地被我地老师认可一次后的这个时候,我将新生的爱慕之情从我身上剥下来,打量它透明的身体,认清了它的实质:我想要安全。我看见了我的家乡,我醒来的那个时候。我并不是想要他_保护我,而是我想要他成为_我。但是一个老师显然是不够的,我需要多少个老师这样的人,全部都成为我的一部分,我才能安全呢?显然是不计其数,我没法说。但多少,伪装成孩子留下了一点关于孩子的痕迹在我的身体里。作为孩子,我爱上了我的老师,不过,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想吃掉他,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许一早开始我就憎恨他吧。我看见他强大,安全的样子,一下子就因为嫉妒萌生了杀意。我在暗处偷偷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哭叫着我要成为他那样,一边思考如何是好,最终我决定试着抢过来一些,像乞丐一样能抢过来就是多少,所以试着要接近他,但最终竟然真的成为了他的学生,这是我无法料想到的,太顺利了。
但是,野兽不会因此停止自己的进程。想象自己站立着,我都忘记了还在挥动的笔。我仿佛握着那枚奖章,将它放在灯光下,看它摇晃出血色光芒。我没有祈求它降临;我没有办法,母亲。
我好饿。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决定了要背叛老师,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完成对那时的我来说过于困难的猎杀:我要猎杀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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