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正在那碧波浩渺的海面上,坐落着这些博斯菲德的出生之地。一座天然的石岛,没有陆地的沙尘烈火,也没有海上的风暴龙卷;没有掠食者。只有人和两种特里贡,那时,它们还有植物的外貌。这就是厄德里厄斯最初的造物:与它相似的博斯菲德,和对世界不可或缺的特里贡们。这座心形岛屿祥和美好,然而一样欲望驱使着博斯菲德的痛苦,那是他们对肉类的渴望。是的,如我所说,之前是没有任何肉的——除了他们自己。厄德里厄斯,有理智的人不能指望它承认,或认为自己在其中发挥了任何作用,这诚然可能是一个巧合或者一个小纰漏,正如大多人后来所知的那样,它从来不喜欢这件作品,很快开始后悔这些博斯菲德的出生。酬金也难以使工匠对于真正厌倦的作品上心,而厄德里厄斯不是任何人的工匠,因此不对他们的状况精益求精,连博斯菲德也心怀怨恨地认为是一种理所当然;又或者,千真万确,是因为它这样无意识的厌倦和厌恶,催生了他们最初的求而不得,总之,无论真相为何,像蜘蛛同类相食,竹节虫吞噬伴侣,最初驱动这些人的是血肉在自己本身之外的匮乏。
最初,有三种博斯菲德。一夜,在兰德克黛因可见的第二颗伴星,人们称为茹托维亚的那一颗,呈现明石的金色。这是一种像是琥珀,却比琥珀更加浓郁,蜂蜜一般金黄粘稠浓密的金色;被它的颜色唤起心中渴望的,是第一类博斯菲德。他们彼此不知这一分类,但这是厄德里厄斯的”把戏”,所以即使从没有人互相确认,知晓过,这一分类准确无误。实际上,他们也时常待在一块。这一类博斯菲德聚集在一起,圈养着自己的同类。他们一遍追捕,欺骗,奴役,杀戮,最后吞噬着自己的同类,一边怀着罪恶感。因此,他们时常感到痛苦。为了缓解这样的痛苦,他们追求着快乐,用盛大铺张,甚至让其余的博斯菲德感到莫名其妙的庆典来冲淡罪恶。他们思考着,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怎样是最迅捷的,怎样又是愚蠢的。看到红,他们会想到血,想到血,他们就想到唇舌上的满足,和消磨意志的负罪感;他们喜欢金色, 因为明石是他们财富的象征。
接下来的那一夜,茹托维亚发着血色的光,使第二类博瑟菲德察觉到美丽。他们来到户外,为它的光芒叫喊,欢呼,整夜地奔跑。这一类博斯菲德数量众多。他们强壮,迅捷,生活在岛群上不被第一类博斯菲德踏足的地方。偶尔,他们也会猎杀第一类博斯菲德,但更多时候,他们吞食为这血色光晕倾心的同类。他们没有负罪感,也不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没有被吞食的博斯菲德责怪以它为食的同类,他们奔跑,追逐,在流出猩红的血之前感到瞬间的恐惧。但是,没有更多了。他们不会思考善恶与好坏,也从来不燃起火把,成群结队地庆祝一时的欢愉;更多的时候,他们不为死亡感到恐惧。看到遥远的海面,不会唤起他们心中对自身渺小的任何想法——他们既不吹毛求疵,也不铺陈夸张,自然也不多愁善感。红色茹托维亚能使他们全部来到开阔的平地,仰赖的也是厄德里厄斯的大能。
最后一夜,茹托维亚变为了比夜空的深蓝更坚硬神秘的黑色。其余的博斯菲德都为它的幽邃恐怖而躲藏,最后一类博斯菲德在寂静中来到海浪碎裂的岸边,望着被浓雾遮蔽兰德克黛因的方向,聆听着其余被厄德里厄斯默许造物发出的自然之音;就连它本人,也在这样喧哗的寂静中考虑着。这一类博斯菲德,从诞生之初就不层尝过血肉,仿佛被黑布遮蔽双眼双耳,他们见不到明石的金色,血肉的红色,听不见欢乐的笑声,也听不见森然的叹息。他们和厄德里厄斯的联系最为紧密,同时招致他的厌恶和一丝喜爱。博斯菲德在这个夜晚听见厄德里厄斯的承诺,只见一座陆桥在他们眼前轰然落成,横架在海面上。它温和地说道:”听见我声音的人,三个夜晚已经过了,我如今知道了你们的渴望和痛苦。愿意给你们一片新的土地,既没有罪恶和禁令,也没有死亡和责罚,有的只有生和欢乐。走过这桥,来到我居住的地方。我凿出三条河道,一条是金色,一条是红色,最后一条是黑色。循着你们愿意跟随的一条前往我的身边,但切忌在大地上逡巡,以至河道干涸,你们也永远迷失方向——现在,出发吧。来梅依森-克黛因,见你们的造物主。”第三类博斯菲德将消息告诉了第一类和第二类博斯菲德。喜爱金色的博斯菲德最先出发了;他们沿着金色的河道前进。这条路最为遥远,一路上,他们留下了许多尸骨。其中一些人,不相信第三类博斯菲德所说的话,偏移了道路。他们成了特里贡们的居所,在此之后,一直徘徊在兰德克黛因;第二类博斯菲德陆陆续续地出发。他们沿着红色河流前进。但他们并不都听从厄德里厄斯的指令,随意地偏移道路。他们心甘情愿地称为特里贡们的粮食和房屋;第三类博斯菲德最后出发。他们等到茹托维亚第二次变为黑色,才离开了出生地,沿着黑色河流前进。这条路最短;没有一人偏离道路。但他们前进得随意悠闲,于是三支博斯菲德在三条河流的汇集处再度相遇。此地便是梅依森-克黛因,厄德里厄斯的居所,如今,凡是兰德克黛因的生灵,见到它没有不为它的森然壮丽而惊骇悲伤的:因为它是如此恒久不变,比死亡长久,比生存无情,几乎是一样值得喜爱的事物,如果它的主人不是这样厌恶它的大部分作品的话。
厄德里厄斯自水上现身,既没有改变形貌,也没有遮蔽自己的面容,所有的博斯菲德,都能从水面上看见它的样貌。然而,那时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具体样子,因为在看到它的同时,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样貌和心灵。一阵空虚攫住了喜爱金色博斯菲德的心灵,使他们既愤怒,又害怕。喜爱红色的博斯菲德跳入水中,企图抓住它的倒影,因为它的出现唤起了无与伦比的饥饿和肉欲。他们为无法缓解的欲望发出阵阵哀嚎。只有第三类博斯菲德站在原地望着它;他们的人数最少,几乎可以围成一个很小的圆圈。厄德里厄斯为这景象微笑起来:”看来,被欲望驱使的心灵,和被理智驱使的心灵都是残缺的。”它向喜爱黑色的博斯菲德转过头:”那么,你们喜爱什么,又是为什么来呢?”他们听了这话,彼此也不张望,而是踏上了水面,像厄德里厄斯一样行走在水面上。应该说:他们一直以来和厄德里厄斯都是如此相像,此时特为有甚;但厄德里厄斯的笑容傲慢又冷漠,他们的神情中,欲望和理智都隐没到了茹托维亚的黑色中;日后人们称之为神秘。所有情感中,它与爱永生相伴;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现在看上去都如同一模一样,来到厄德里厄斯身前,有的亲吻它的手指,眼睛,脸颊;有的抚摸它的头发,嘴唇,躯干。它感到很诧异,想将他们都沉入水下,但一时间,它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人,黑色的波涛破碎在这人的脚边。这个人的面孔,正像厄德里厄斯的面孔使博斯菲德忘记一切,也让它忘了自己。同样的愤怒和惊骇攫取了它,因为它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了一个这样的造物。这时,这个人开口道,兰德克黛因还没有听过这样神秘的声音:”我是为见你而来的。如今我见到了,已经满足了。我的身体和意识,都由你支配,你既然是我的造物主,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平息,这人已经消失不见。这些喜爱黑色的博斯菲德,静静地跪坐在他的脚边,抬起色泽各异的眼睛注视它。他们的眼睛中,都只有它的色彩。
于是,厄德里厄斯说道:”我将兑现我的诺言。”它向喜爱红色的博斯菲德说;”我使你们更加敏捷强健。你们将脱离如今的形貌,有翅膀和钢甲——这才是你们原本该有的样子。”这些喜爱红色的博斯菲德就是如今的昆虫鸟兽;做完这些,它又向喜爱金色的博斯菲德抬起手:”你们是我最厌恶的作品。你们喜爱欺骗,理智和欲望都不甚完善。但我将你们从同类相食的痛苦中暂且解脱。至于你们铸就的痛苦,我不夺走你们的生命,自然也无法缓解。”它说完这句话,雾气就将它的形貌包围,这些博斯菲德恢复了意识。他们便是如今在兰德克黛因上生活的大部分人的祖先。最后,它才转向这些选了黑色的博斯菲德。他们向它微笑,使得它自语道:”诚然。极乐乃是不追求欢乐的结局。你们的理智和激情都已经消散了,这样一种控制你们的存在,已经兑现了我的诺言。”然而厄德里厄斯有着一切它的造物的缺陷:它善于欺瞒,激情使它残忍多疑,理智使它犹豫冷漠。它使得喜爱金色的博斯菲德,堕入了更深的痛苦中。他们的心灵,使他们被称为茹诺尔-多米尼安;使得喜爱红色的博斯菲德失去了心灵。他们被称为俄诺尔-多米尼安;而对于这些喜爱黑色的博斯菲德,它友善地称赞着他们,在下一个波浪涌起的时候,将他们沉入了梅依森-克黛因漆黑的池底。他们的面容平静,身体被封存在两岸的明岩中。他们,和那些被特里贡寄生的博斯菲德一起,被称为厄文-多米尼安,厄德里厄斯的多米尼安。在之后的长久时间里,茹诺尔-多米尼安遭受着厄德里厄斯的反复无常。他们分散了,为争夺安全的居所互相厮杀;但如今他们不再互相吞食,因此那些尸体上,仍然带着鲜红的血肉。俄诺尔-多米尼安确实获得了自由和快乐,但其中的一些,并不想失去自己的心灵。那些最终冲破厄德里厄斯谎言束缚的,身体变得巨大而奇异;他们重获了和过去已经不同的心灵,却失去了曾经的身体。这些巨兽,被称为玟塞尔-多米尼安,大多怨恨厄德里厄斯胜过其余多米尼安。至于那些沉入了池底的厄文-多米尼安,他们的身体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了,脸上还带着那神秘的平静。巧合抑或是必然,那些身体消失的同时,梅依森-克黛因的池底也诞生了一匹玟塞尔-多米尼安。它有许多年都没有露面于水面;而它露面之后,它被厄德里厄斯称为拉斯提库斯。这是这一整个世代的名字;因为它说它正是这一切的意义:爱。
ns216.73.216.8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