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扇门看上去迥然一致,夹在中间的房间,显然需要数出自己的序号。她数了。虽然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的房间是走廊尽头,倒数第三间。
-五十九。
她说得很轻,但还是说了出来。这是总数。
-是的。总共有五十九间房间;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他宽容地微笑,替她打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右手边的壁龛里,摆了一盏很小的烛台。他探过身,将它点燃了。
-您先换衣服。如果您有兴趣,我出来可以为您解释。(她很沉默地看着他。经过这间走廊,她一直都很沉默,不是因为饥饿。他显然也是这么认为)您看起来很忧心,这是为什么?我心里有一些答案,但恐怕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没有。这可能是劳累。(她扶上门)那么,我先去换衣服,感谢您的关照。还要最后麻烦您将衣物的位置告诉我。
-举手之劳。我放在衣柜里了;不必担心尺寸问题。
她关上门。门扣上的瞬间,这个名叫‘罗莎里奥’人的脸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走廊里的一点沙沙声;充斥她耳畔的声音再次变成了雨声。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间阳台。阳台上,你能看见雨,声音从那里传来;甚至没有浴室。对于有着‘大公’这个头衔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太小。
-没有镜子。
她心想。她从进门就注意到这点:光线很暗,但千真万确,没有一面镜子。
-他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即使在化妆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赞叹他。(她甚至有些嫉妒他。这不亚于一种类的奇迹)诚然,不是每间屋子都有镜子。但是这间屋子失去的镜子,给人一种极为刻意的感觉;仿佛它原本满是镜子。它本该是由镜子做成的。
相比之下,失去的地毯反而显得可以理解。你易于觉得这间屋子是为了呈现这间阳台。一瞥之下,只有它的玻璃门,门外的栏杆是突出的,清晰的。不可替换,而其余一切都能消迩于黑暗。她走近那扇门,屋外积着一层水,从边缘向下倾泻。更远处,她能从雨中辨认出一个轮廓,仿佛狂风略过海面的一角似的,那片大湖。
-以及我进来的那扇门。正在此时,能看见几点光源;那是马车的灯光。这是场可怖的大雨,因为这些灯光看起来如此脆弱。(她收回了目光,开始找换洗的衣服)总归总,这是个好消息。说明不久之后我可以吃一顿饭。
如他所说:衣服没有放在床上。或者任何可见的平面上。这些平面上空无一物,甚至是灰尘。她打开衣柜。
-两件衣服。(它们被挂起来了。她的手划过右侧那件。那是件男士礼服,面料精细。与卢戈多米安所穿过的任何一件都不相同:你能感觉到这样的衣服是给那些少年老成的人穿的。那些最不知道老之将至,将谦虚也变成了骄傲的年轻人)我应该选左边这一件。
她脱下睡袍。这是件除了面料精细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衣服。滚边和剪裁无一特殊,没有特色成了最大的特色。这一特点延伸到了尺码上。它几乎适合任何尺寸的人,裤腿很松。你唯一需要做的,是将多余的布料扎进边缝里。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马车。那些灯光开始掉头。门外,他等候在原地。这件衣服的设计,解释了他为何并不惊讶她穿起来很合适。
-您穿得还习惯吗?(她点头)这是令人高兴的。有一些地区的客人,不习惯穿着这样的衣服。虽然对于穿衣并没有成规,但穿着这样的衣服会让厄德里俄斯高兴;因为这是和这地方最合称的衣服。
她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和笑容都很宽容。
-您觉得这是和这场所最不合称的。这很正常,所有人都是慢慢明白这点,您也会明白。——最开始有一位客人;她是沃特林人,由此,厄德里俄斯对她尤为宽容。这是地区性决定的,虽然这东西是否存在,很难说清。总之——‘像被剪裁得很奇怪的睡衣’——她是这么说的。(她看出来他是想讲个轶话,让她感到放松,为了回报他这举动,她笑了起来)
他很吃惊地看着她。
-您是位挺好的人。(因为自己讲了什么奇怪的话,人们有时会做出这种表情)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剧演员。
她回答。他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也是很有趣的巧合。您瞧,我刚刚说的那位女士也是位戏剧演员。这不多见。即使过去五十九个名字都被填满的时候,两个相同职业的人出现在这间大厅里,也是很罕见的。
-那和沃特林截然不同。在那里,人人都是戏剧演员。(她顿了顿)说到五十九....
他笑了。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您说得也不错。但通常来说,您和她之间,有一个人说了谎。或者你们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他有时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很快会用其他话安慰他人)自然,这是轶话,您没必要听。(他现在的笑容,是为她感到高兴)我敢肯定您现在一定饿坏了。好消息是刚刚到了六列马车,算上已经到了的客人,我们还差一位。您现在去宴会厅,能赶上前菜。
-我看见了。透过窗子。(这间走廊没有窗户。地毯上没有声音)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问他。他指了指墙上的铃铛。
-一辆马车,铃声响一次。这是个笨方法,很多人说。但对于无魂者,只有这样的方法好用。在这里待久了,你会觉得铃声,水声,一些更单一的东西比话语重要,有效。(关于这一点,她已经开始理解)
-关于五十九,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他挽起她的手。
-虽然您显然是第一次来到孛林,但您一定也听过圣灵回廊?(他没有等她回应。此时她可以说出即使她没有问出口,他也会开始说。奇怪的事,虽然有时候这是个挺庄重的人,但你觉得他已经孤单坏了,比他实际上的性格,说出来的话要多)
-圣灵回廊很有名。我总是回忆起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到别处去,说自己是孛林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圣灵回廊。‘圣灵回廊!那地方很有名’,往往如此。(这是个光是提起就有画面感的事,几乎人人都经历过)不过,说到底,没有外地人真的知道圣灵回廊在哪个位置,或者它的外观,布置,诸如此类。(她点了点头,这和她的印象是符合的)但最有趣的是,当我作为一个孛林人,头一次真正思索起来这一回事——亦即,圣灵回廊究竟在哪里,它的外观如何这件事——我同时也发现我并不知道圣灵回廊的位置。
他的表情诚恳极了。
-对于圣灵回廊,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您仅仅知道它很有名。
-正是如此。(他很高兴地笑了一下。那个酒窝更加明显了)但现在我知道,你瞧:(他做了个手势)它有五十九个房间。
他们互相看着。他好像在等她说话似地。她回想起那间小得有些拥挤的房间,没有浴室。她方才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想他们在哪里洗浴,是否都是地下的浴室。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不能责怪外人觉得不自然。
-这里就是圣灵回廊。(她在说这句话时,想的还是没有浴室这件事)
-就是这里。您一定注意到这既不是回廊,房间也很狭小。
-我向您承认我很吃惊。
-这也是我当时的感受。
他们转过了客房回廊和楼梯走廊的衔接处,前厅里最明亮的那盏吊灯在她眼前。吊灯对面,她能看见三楼的走廊;两侧未被遮挡的视角里,你能看见一扇扇相似的门。
他们一起看着。
-现在您发现了吗?从这一侧的走廊出来,正对面,您还能看到一侧。而再上一层楼,还是同样的景色。这样的楼层,总共有六层。
她看了一会再作出评价。
-像葡萄的藤曼。(或者是爬山虎)这些走廊缠着城堡生长上去;我也许能这么说。(总的来说,设计师想了很多。但她并不是那么有兴趣)每层都是五十九间吗?(他点头)每间都一样吗?
-不。不一样。六间屋子组成起来,才是房间原本的样子。有点儿像拼图。
她向他鼓励性地笑了一下,显示自己很有兴趣。
-那么里面是有浴室的——这点已经很让人感到宽慰了。
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真正解释为什么是五十九。六十减去一是五十九。五十九是一个奇数,而很明显的一点是:这里的客人是成双成对的。亦即,还有一个客人,这客人一定得是卢戈多米安,反之,则说明了一个浅显的事实.....
她在想这件事时,对面的走廊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她没法说出她是从门内走出的,还是从走廊深处走出的;她眯起眼。起初她无法确定;光过于明亮。但灯的对面,她确实站在那。
她看着她。等到她也注意到她,她却转身离开了,好像被她的注视冒犯了一样。
罗莎里奥注意到了她。
-(结合他的性格,你不会吃惊他替她道歉)洛兰女士。您一会也要见到她。她是博玻尔男爵的妻子。
-那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他点点头。
-是。她刚刚满十四岁——她十岁就嫁给他了。还是个孩子,正是如此。做事总有任性的地方。二十二人中,她是最小的一位。(他顿了顿)我向您保证,她不是对您有什么意见。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博玻尔男爵就已经到了。但他有些事没有处理,因此又出去了一趟,将洛兰放在了这里。她一定是听到了铃声,出来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不过,她发现是您,于是就离开了。如此而已。
那么。她心想,客人共有四十六位。不,原本应该是四十四位。因为她在浴室遇见的那位女士说,‘没有婚配的一人也没有’。有两个人从来没有被邀请。这也是为什么‘黑池’没有他的名字。为什么厄德里俄斯会有点儿‘生气’。
卢戈多米安。她想到。多米。他并没有被邀请。
*
会发生这样的事并没有让她感到很惊讶。他们九个月前在沃特林分手,理由是他将她当作一个无魂者的替身这一事实在昭然若揭。但这不是真实理由,她并不在意这点。唯一的原因是他对她求了婚,而她还没决定好;七个月前他又试了一次,这回她同意。他们那会的身份是戏剧学院的同学,虽然他比她大整两百岁。之后她回到劳兹玟;至于卢戈多米安,她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也离开了沃特林。五个月前他寄了一封信到沃特林,但是信落到了另一个人手上。她那时候有点为这事生气,但并不是特别多;她离开劳兹玟的原因大部分出于她不想生命的最后也在劳兹玟度过。离开劳兹玟后,信件陆续到了她手上,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从没提到过第一封信,也没有关于口头求婚的后续。她从没回过信。
三个月前他再提到了求婚的事,好像他终于记起来。
-....现在事情告一段落,我可以在葳蒽举行婚礼。原谅因为一些收尾工作的缘故,我不能亲自来沃特林接你。还请你从沃特林,沿无魂者用的驿站前往葳蒽——这样我的信使很方便找到你。一如既往,他们都是无魂者。
‘我可以在葳蒽举行婚礼’,而不是‘我和你可以在葳蒽举行婚礼’,听起来就颇像他可以一个人结婚。但你会有一种感觉,卢戈多米安可以做到这事;从沃特林到葳蒽,她用了两个月。无魂者用的驿站其实既安静又方便,是个好主意;她走得很慢。
两个月后她到了葳蒽南部,信使在沼泽地中找到她。他竟然能开口说话,让她很吃惊。至于卢戈多米安竟派叙珀.阿奈尔雷什文亲自来找她更让她吃惊。因为无魂者中他最爱他,花了百年时间教他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这是他吻着他的嘴唇一个一个字教他说的。她知道这点,肃然起敬和不屑并行不悖)但我临时有一个家族。会议。我恐怕你到葳蒽时。我已经到了。孛林。
所以,来孛林。这下她明白了。叙珀.阿奈尔雷什文和她走了相反方向,她看着他消失。
这就是最开始那场面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她,劳兹玟的玛戈莱纳,在进入联通宴会厅和外厅之间那条走廊前意识到,不仅仅她本人没有被邀请进入这座城堡,从一开始,邀请她来到这座城堡的人就没有被邀请。
-鉴于情况逐渐明了,我们不如来回忆一番目前为止究竟发生了什么。
并不复杂。
-七个月前,卢戈多米安.孛林对她求婚。她答应了;她回到劳兹玟,而卢戈多米安也离开了沃特林。
-五个月前,信件寄到劳兹玟,但这封信首先落到了另一人的手上,所以她没有接到。她离开了劳兹玟。在她离开劳兹玟后,信件陆续送到她的手上;没有一封提到了第一封信件讲了什么。
-三个月前,卢戈多米安对她提到了婚礼的事。他提出她沿着驿站前往葳蒽,这样他的信使才能找到她。他将在葳蒽举行婚礼。(这点听起来就很可疑。千真万确,主语是他自己,仿佛结婚是他自己可以完成的一样)
-一个月前,信使在葳蒽南部的驿站找到了她。信上邀请她在三月十七日前往孛林北部,等待他参加一个家族会议。因为他要从葳蒽前来此地,导致她到葳蒽时,他正好不在。
-半个月前,最后一个信使在孛林东侧找到了她。通知了这场暴雨,但并没有将她从中救出。
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zy7Aasgj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