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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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廷德没有姓氏。他出生在廷德山谷,而这地方长期以来一直是对抗X国‘国王’的堡垒,历久弥坚——奇迹般而且细想令人困惑地。一切都是以集体形式进行的:集体性地出生,集体性地被哺乳,集体性地被灌进粘稠的浆液,然后集体性地被送入军营。男人们总是没有踪迹和前因后果地死去,孩子还不知道父亲是谁就长大了。所以,尼克.廷德就叫尼克.廷德。
尼克的父亲和祖父吃的是真正的浆糊,混了太多水的米糊,并且,是劣质的米。因为最精细的粮食要出口到其余国家换取外汇,而X国‘国王’(恶心的异端),不要提祂颠覆了X国和D国长期以来的宗教传统,使得过往的斗争像小学男孩之间的打闹而留下来的是金光灿灿的兄弟情谊,更该死的是祂不再买D国的粮食,矿产和皮革了。一开始;确实是一开始,对于尼克.廷德来说,是祖父辈的故事。不明所以的农民和商人狐疑地注视着寂静的海关,捕风捉影地企图理解群山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直到粮食和水果都烂掉。这样他们才接受了X国几乎不再是X国的事实,国家首脑匆匆前往S国,正好在道路被阻断之前,然后如同其余一切事情一样,D国的人民是最后行动的,被迫,充满抱怨和疑惑,绕过被阻断的道路饶上一大段路去海湾;不是如此,就要和异教徒和祂不通人智的野兽打交道,不可避免地他们遭受了突如其来的成本上升,并且见证了邻国魔术一般的富裕:燃烧不息的蓝色能源点亮紫色山脉的另一端,偶尔前去和X国国王进行‘友好对话’的外派人员描绘出令人惊异的丰收。尼克的父亲和祖父,听闻;尼克,准确来说,得以亲眼见证。
廷德山谷在SIA的成员口中是对抗X国国王的战略基地,不过尼克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X国王究竟意味如何。X国王有两重含义,一方面,祂现在既是挂名(虽然国际社会从来没有承认过),也是X国实质意义上的领导人。另一方面,King of X, 表明了一个对于未知的所属。士兵们调侃祂令人困惑的神秘性。然而尼克,和大部分从本地进入S国基地训练的士兵一样,很少提及关于祂的话题,甚至也无法理解为什么S国的外派士兵能像谈论一件小事一样让祂的名字在句子的每一个成分出现(“也许X国的国王知道。”X国国王有时候也表示娘炮。)——即使他从六岁开始就在S国的讲师和教练那里接受海量,辛苦的课程,其中十有六七都是关于X国的国王,以及祂的野兽。尼克是少数在D国有卫星设备的年轻人,因此知道跨过被X国国王阻隔的山峦和海湾,越过大洋,其余的世界是如何模样。他因此也知道他受到的训练和教育同他们不同;他的生活也与他们截然不同。浏览信息时,他感叹于这一差别,但从来不觉得伤感,或者,更进一步,不公。因为尼克.廷德同自己的父辈和大多数同龄人相比已经足够幸运;他虽然偶尔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也要缄默以对,而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让步。
尼克也能看见X国的照片。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记者和文章猎手能取得国王的停留许可证,且发放没有任何规律,有人甚至打趣X国王的心灵才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因为无论背后的机构和家世背景如何,没人能打包票他们一定能进入X国,停留一段时间,安然无恙,然后发回几个自然段,不可避免地成为爆款头条;更多的是申请石沉大海,潜入之后音信全无的也不在少数。即便如此发放在网络上的照片乏善可陈,尤其是对于尼克.廷德这样生活在X国与D国的夹缝之间,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在秘密训练,为的是日后能够使其‘逊位’的人而言——那些照片太遥远,刻意,而且轻飘飘的了。实际上,大部分尼克所看的X国照片来自于安德鲁.沃尔夫——贝莉.沃尔夫的兄弟。他是第一批SIA派往D国的成员,但第二年就转到了对X国的部门,因为天知道为什么(也许真的只有上天才知道了),他的入境申请通过了,因此他离开D国,去X国待了三年。尼克在夜间训练之后习惯性打开他的社交网络,看他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安德鲁的照片不讲究角度,并且几乎能去任何地方,有一张照片,他身穿女士的长裙在广场上,被一个国王的野兽抱在怀里;照片在S国的社交网络上疯传,因此某段时间内他几乎成了X国和S国的外交大使。民众不知道‘X计划’,有人甚至询问能否去这一神秘国度旅游。年轻的廷德士兵大多嗤之以鼻,尼克只是保存了那张照片。
安德鲁气质阴柔——对于D国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文雅的说法。同样姓廷德士兵经常对着他的照片自慰,但之后又称呼他为娘娘腔的鸡奸者,尼克的这一习惯和举动使他被指责是否是同性恋,指控过于激烈,他最终被迫用军棍击打谩骂者的卵蛋为此画上一个友好的句号。但是,不是的——之后又有人传言他对贝莉.沃尔夫颇有好感,因为训练时他总盯着她的臀部看,他又故技重施,这回使他们相信他也许是性冷淡,或者性无能。但他心知肚明他只是将沃尔夫姐弟视为自己的竞争对象;尼克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游击作战后SIA的官员从直升机上走下的画面;他们高大得像另一个种类的人。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另一种类的人。
廷德山谷蜿蜒,曲折且漫长,像一棵枝条纤细的树被雕刻在X国与D国的群山之间,许多枝蔓一样的小型山谷守卫这廷德山谷的主体部分,夏季阳光炽烈,士兵在干草地上俯卧整日,训练完毕往往脱水或晒伤;冬季暴雪冻结河流,封闭也守卫山谷。这是个难以攻占的地方;或许也是如此,S国选择了廷德山谷作为X计划的作战基地。代理人和训练士兵不断被运送又不断离开,人口流动速度从未如此迅疾,尼克.廷德无法想象,几乎只是二十几年前(幸运儿。有些人会说,正好是他出生的时候,他从未见证过这地方以前的样子:一切都不断崩塌,萎缩,仿佛生活终将回归沙尘),廷德山谷还只是一幅颓圮的景象,人们的头脑被贫穷和饥饿侵占,死亡和出生不断轮回。从放逐的法外之地转变到如今的堡垒:一个奇迹,全是从一批来自X国本地的士兵发起的游击战争开始。然后SIA介入,召集D国和F国提供武器,设备,以及医疗装置——后者最为重要,使得前两者几乎可有可无。他一开始不能理解这一原因,尼克.廷德,受到S国现代的军事教育,却深处X国和D国的群山中,依旧无可避免地认为士兵只是一次性使用物件;致命性的损伤无法挽回。他只是需要更精妙,杀戮更高效的装备学习,作战。那是直到他第一次见到所谓‘X国的本地突击士兵’开始,才理解这一补给构成是为何。
苔德.霍姆正在其中。
准确来说,是苔德.霍姆和她的一些战友,调动到廷德山谷,‘以弥补基地的战力欠缺’。一支二十人的分队,补充整个廷德山谷的战力欠缺,且他不能说出欠缺在何处。而这一决定是国际抵抗联盟(IRF)做出的,他们带来了苔德.霍姆和她的同类,作为一样礼物。他们古怪的样貌和天真的态度——国王的孩子是他们的名字。多数X国的士兵在沙漠深处的基地中,因为他们过于危险,难以控制,头脑无法离开抑制剂,而作战无法离开疯狂,业已失去了直立人的身体。而苔德.霍姆及她的同类还太年轻,他们几乎还是货真价实的孩子,所以人型的轮廓牺牲了破坏的能力,天真和乐天取代了失常。廷德山谷不是没有散漫的士兵,安德鲁.沃尔夫是其中典型,而他又和苔德.霍姆截然不同。她天生就是士兵,又天生不是士兵。
苔德花了很长时间才记住他的名字;她见到每一个人,都要说:“我是苔德.霍姆,请问你的名字?”所以她问了他无数遍。后来,苔德.霍姆和尼克.廷德都编入了贝莉.沃尔夫的小队,她终于记住了他,近乎是一种被逼无奈。苔德在换衣间脱下作战服,似乎无法意识到她是女人,他是男人,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差别,而他看见了她头盔下扭曲,长着闪亮触须的头颅,骨架纤细,柔软如水银的身体,知道了那些医疗设备的作用。那些设备是为了她;为了他们。为了他们仍然能说话,讲无关痛痒的笑话,为X计划作战。他不知道她同那些远在沙漠中同类的差别;他知道SIA的官员也知道他们看上去一样可怖。
“呀,尼克,”苔德说,“让我也看看你的身体啊。”
IRF将苔德和她古怪的战友布局在每一处关键战略位置,每一场激烈战斗的最前线。有时候其余士兵同他们一同战斗,更多时候他们不这么做。他们不能,突击部队一如其名,负责冲锋陷阵,在无烟火药和铁锈味不散的夜晚开着玩笑归来。那是战斗正式打响的第一年,X计划不再是IRF的隐藏项目,国际联盟和X国的国王正式宣战,气势汹汹,战绩却显得可笑,普通士兵如此容易被野兽收割性命:它们可怖,有毒性的存在。往往他们还没有明白在同什么作战就已经失去意识,醒时在人世还是地狱完全取决于运气;最虔诚的人也有疑问是否有天堂,作战几乎像X国的一场内战,或者年轻的孩子对于父母的反叛。而苔德.霍姆还没有被编入贝莉.沃尔夫的中队,在归来时同尼克.廷德说着无数次的开场白:“我叫苔德.霍姆,请问你的名字?”
而他也无数次回复自己的名字。苔德祝福明天也依旧能见到他,好像她已经知道无数个这样的故事:他们在这个夜晚见面,下一次见面则注定不在人间。或许她只是在履行一种职责,向她身体更加脆弱的战友友善地问好,确认他们的心灵没有受到过度的损伤,而情况又是如此不确定,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外联部的官员们装聋作哑,而死亡人数节节攀升的时候,尼克.廷德也和廷德山谷的无数人一样,企图从他们古老的信仰中汲取能量,结局却是将它抛弃了——他父亲倘若知悉如此一定非常失望,或者说盛怒非常,搅动他心脏不再跳动的胸腔,毕竟他正是为此失去生命,对象很可能是其中之一的野兽,但他认为也可能是单纯的疾病,甚至是饥饿。
他向信仰倾吐自身的困惑。尼克.廷德企图消除自己的无力感,从中汲取正当的理所当然,让勇气而不是一种冰冷的诡异占据身体。他想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位置。然而从信仰中得到的回响是空洞的,因为每过一日他都意识到他都意识到他不可能对战场造成任何的影响,无论他是不是一个优秀,称职的士兵。尼克没有童年,同样没有青少年。他从来没有恋爱过,没有任何梦想,没有幻想过结束,封闭的邻国看上去更像是一种事实而不是有始有终的过程,如果他真的期望过什么,那也只能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如今也被证明是不可能。因为他对士兵有一个错误的印象:他认为的士兵应该像贝莉.沃尔夫,然而如今证明苔德.霍姆才是一个更准确的描述。贝莉不是一名士兵,因为士兵是一个战场的零件,苔德是更大的那一个,而他是更小的那一个,贝莉则是扳手,她不算一个士兵。
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年,他想起苔德.霍姆的时候,想到的是她在衣帽间的身影——而不是包裹在作战服中同众人相似的模样。她身体真实的形态是一个更加亲近,微妙的野兽模型。虽然怪异,迅捷,顽强,然而她也无法撼动战场。她是一个顽强的螺丝,而他是脆弱的,所以他不能再成为一个好士兵。尼克认为自己不再能成为一个好的士兵,再也不会。他不会是任何士兵,只是战争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就像连苔德.霍姆也只是一个零件一样。
战事如果推进,那也是SIA插手,外联部有传闻探子渗入了王室内部,而那时候那些从来不摘下头盔的人前来,形态和苔德的战友们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他们平静,沉默,克制,从不絮絮私语;他猜想和这些人脱不了干系,但他意外地不再关心。X计划的最初,正如现在已经很明显地昭示一样,从来没有想过取得全面胜利。S国只想拖延战线直到可以达成一两条协议,无论是什么,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他们只需要最开始的一次破天荒;之后是双方的停火。贝莉承诺他们在战争结束后都可以去S国的军事学院进修,一个人问她有没有其余奖励,很明显想和她调情。
沃尔夫中尉只回复如果他们不想再做士兵,他们也可以修其余的学位。
不做士兵,那么工具呢?贝莉承诺修学,而S国承诺重新开放贸易;再也没有人会把你们攥得这么紧了,但工具一词,以及它的节奏和韵律,已经像老旧的磁带一样印刻在他们身体里。他隐约意识到最终如果他们能够喋喋不休争论如何处理随着胜利而来的责任,他们不可能得到他们所承诺过的;零件所得到的最好也只是润滑油。
但战争不会中道而止。全面战争,一开始,他的卫星电话就已经告诉了他。未曾想过隐瞒。他是在东部边界的大门被开启,廷德山谷的士兵,他的同伴,多年以来头一次像一群傻蛋一样吃吃傻笑地将旗帜插在山坡上,才如此觉得。野兽的尸体在地面投下一道金黄,透明的阴影,正在国王的肖像之前;一些人更加平静,但他可以看见,他们眼中烈烈闪耀的光彩:国王的武器正是他们寄望已久以补充匮乏装备库的。他们将此视作应许的嘉奖。
但对他来说不是;尼克.廷德登上淡紫色的山脉,可以看见廷德山谷如今遥远,荒凉的脉络,从未觉得它如此渺小,衰落。而山坡下,他很确定只有他一个人看见的地方,苔德.霍姆取下头盔,脱下战斗服,投入故乡的河流中;那也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回到故乡。她苍白,淡蓝色的身体怪异非常,比过往更甚,同方才倒下的野兽一样。她的眼睛很大——太大了。比鹅蛋更大,让他噗嗤笑出声,感染他本身,让他无法停止。因为即使它怪异至此,他在其中仍然看见身为孩童的纯洁。战争如果中道而止,她会怎么样?她是野兽,还是人?他不做选择,而她无法选择,只是顺水漂流,而对于她来说战争像顽强根系,只会向着大地的最深处,直到无路可走。
一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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