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
“我不理解为什么人们会打扮自己。”她说道,坐在一张沙发上,浑身赤裸,沙发上的绒毛和腹沟处的黑色阴毛混为一处。发着光的舞台是中等简陋的那一类:中等大小,中等布置,中等关注。主持人坐在对面,没有五官。玛戈莱纳开始思考:她的声音彻底释放,虽然归于无声。耳麦已经啪得一下关了。玛戈莱纳心想她对人的看法不会因为他们穿的衣物和画在脸上的装饰改变,这可能就是她当时赤身裸体的原因。她的头脑考虑把胡乱流窜的思绪释放出去,文字画面声音各占比例,战斗持续。音声是她自己,图像是她自己,文字是她自己。摄影还是她自己——她没有选择另一个当作实验对象,而是选择了自己。这就像融入一个角色,而玛戈莱纳是一个演员,等同与塑造一件艺术品。什么是艺术品?虚构的一种。将一个自然的造物包裹在白色的石膏里。也可能是黑色的水泥。主旨是她的对一个的看法在她穿着衣服和赤裸身体的时候应当一样。她的脸上开始有一种交互性的微笑,角度朝向没有五官的主持人。可能拿着麦克风,可能没有。她说的话好似乎如下:在我看来您的打扮无非是想要提升在他人眼中的社会评价,以及增加自己的性吸引力。合理的评价标准,对我而言,在赤裸身体的时候没有差别。不要陈词滥调。不要夸夸其谈。冷静温和。(虽然这已经是机器人了。社会评价和性吸引力真的能等同吗?)玛戈莱纳从来没对自己喜欢的灵长类有过性欲。她还没对任何人有过性欲,真糟糕…(糟糕之处在于这句话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都是正确的。或者说,只有一例反常)!理由是….(理由是反常还是正常?)
说起来,为什么要上电视?面前泛起雪花,封闭敞开的像素交错结束时她就想清楚了:她有事想要表达。想要让人听见。“想”和“醒来之后也想”是不一样的。睡着时的“想”是什么?大概是本能吧。说不上太喜欢,埋着的说不定是厌恶。
玛戈莱纳醒了。时间是清晨五点四十五,身体在床单里赤裸,城市是孛林,冷光照得一切雪白,徒增意识里的冷。电视的屏幕亮着,屏幕里沙发猩红。遥远时空的雪花在有限空间上乱窜,一时遮盖对谈两人的脸。一会雪花散开(好像雪停了。某一个意识层里玛戈莱纳笑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可能能冒上现实的纹理),主持人长得都一模一样,做客嘉宾却有标志性的面孔:黑色头发盘在脑后,绿色眼珠镶嵌在白色皮肤和黑色眼线的混合曲面上。多米?玛戈莱纳心想。但不是多米。手从被单里钻出来冒出肉色的圆粒,一颗颗好像雨天生长的肉芽。呀。动一下手臂会疼。再动一下?这回拉到肩膀了。痛从肌肉写到骨头,它找到遥控后把电视关了,‘啪’得一声,和梦里的耳麦一样。黑色头发的人正要微笑,成为一种标志仿佛一张要张开的弓。不是多米,也不是他的侄子。她没有和他做过爱——有待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仔细想来她和人建立的关系无非是性关系。没有性关系=不认识。总归还是解释了)——但他还是分享了多米的标志。或者他们都分享了同一套视觉特征,静止或运动都一样。玛戈莱纳没有动一下臀部以下的身体因为昨晚她的一个客人让她感到**很疼**。让一个“求痛者”感到很疼。血黏在阴毛上,大概这是她在梦里看见沙发血红色绒毛像海藻一样弯曲的原因。他难道将拳头伸进了她的体内吗?她有一种耻骨联合处断裂了许多次感觉,好像在用牙齿嚼着自己的软骨。咔擦咔擦。也或许是她不太适合生孩子吧。她的骨盆是不是太小了?
电话响了。可是我不想接。这个时候就打电话?钟表是不是坏了?但是手表已经断成了两节。以后还是不要在孛林做妓女了吧。她心想。这里的客人都好可怕。果然已经八点了吗?再响六下如果它没有挂断我就接吧。但是,啊,如果…如果是?那该怎么办?她会怎么想?不会怎么想——像任何时候一样——但不对。她会很后悔。肯定会后悔。现在,现在这个时刻,玛戈莱纳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呀。眼泪都流出来了。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为什么?
她按下了接听。“你好?”声音,在打抖。真的假的?真的诶。不停地打着颤。好可怜。像分娩了的小母牛被晾在地上。“你好…”比起‘你好’,更像‘摸摸我’。也许对方是助产士吧。
“玛戈莱纳。”卢戈多米安的声音真像丝绸。丝绸,河流,草地里仅限一天的溪水,磁暴落在手上的光谱。卢戈多米安的声音比他的手…不对。或许一样温柔吧?她说不清啦。“你好…”她抽抽噎噎的。“你好。”声音微笑起来。好想现在就看见他啊——但是真的是一个妓女一个想的事情吗?“现在果然已经八点了吧?”多米的声音好像有两重,一次更远一些但是更快,一次在她的耳边但是在之后来到。木门轻轻地承着重量。“不,才五点五十,玛戈莱纳。我在你的门口。电视停了,所以我猜你已经醒了。我可以进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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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戈多米安有所有孛林男人的特征——哎呀。如果谈到他就不能用‘孛林男人’了。非要用‘孛林家’的男人不可。放在别的地方倒是可以混在一起用的。卢戈多米安的头发是墨黑色的,比东方人的更黑,脸却和东方人完全不像。孛林人的脸和哪里人的都不像,但有让沃特林的女人都羡慕的美。自然慷慨给予的一点馈赠,据一些考究的人说是一个小例子,来证明沃特林司美的神明在自然神之前不值一提。
玛戈莱纳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孛林家的男人都长得很像,但不管他们的性格怎样恶劣那张脸都让人觉得应该怪自己。受到明显陷阱诱惑的傻蛋才是应该受责备的,又不是无利无换的纯粹关系,对吧?头已经明明白白地套进了黄金的项圈里,何况玛戈莱纳一向在第三层就能把话头全部掐灭,除非金主说要让她叫出声。啊,那么就叫吧。啊,啊,啊,啊,啊!回响在头脑里还挺好笑,尤其是垫着一层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饭肯定是不能吃的,水,水也不能喝。不然潮吹了还会出漏子。啊,啊,啊,啊!就是这样,像歌剧一样唱起来吧。
但是卢戈多米安。
但是卢戈多米安。这个句子已经概括了前因后果。这个早晨玛戈莱纳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求痛者’在她的血管里忙前忙后治愈软骨被反复撕裂的伤口,卢戈多米安则坐在床边帮她放松手臂和肩膀。玛戈莱纳看着他摘下手套,指甲被修得干净知道他原先想要说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不对,卢戈多米安来找玛戈莱纳能来做什么?玛戈莱纳和人的联系建立在性行为上。或者说性暴力上吧。卢戈多米安和人的联系她不明白。但不能比这更多了。性和性和性。他的指甲很光滑手指却很粗糙。战争。猛然间她心想也许卢戈多米安和人的联系在于战争吧。很多年前(也许即使,也许几百)他是个战争领主,WARLORD的机械翻译。比起军阀可能要合适一点。“我本来想问你今晚有没有安排,不过这样看来你到晚上之前也好不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看医生不是重点。医生-看-情况更糟了这种顺序常见一点。关键是‘我带你去’。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放屁啦!她很感动,可以了吧。每一层都这么说,嘴巴自然也动了:“谢谢你。唔…谢谢您。”玛戈莱纳想说的有:谢谢您。多米?感觉有哪里不多。卢戈多米安阁下…好奇怪。卢戈多米安殿下。对啦。太奇怪了。奇怪到皮肤都不自然,肠胃也不对劲了。有种想吐的感觉。殿下。时代错位的老土称呼,显示出这个人精神上的欠缺。但其实是最准确的。真的没问题吗?!大部分时候,事情都是这样的….“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玛戈莱纳?除了受伤的地方….当然,那个地方会很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比如说,肠胃。”噢。
玛戈莱纳呕吐了。暂且这么说吧。这成了包裹现实的一层可感介质,程度喜人范围颇广。
“我去帮你拿个袋子。唔,这个卫生间似乎没有任何像样的设备啊,亲爱的。那这样吧——”卢戈多米安说。一如既往地她在接客之前什么也没吃。胃酸和唾液黏在嘴唇旁颈部肩膀最后不情不愿地在床单和身体之间拉拉扯扯。然后现在它们在卢戈多米安的手上。腐败,酸涩,让人想吐的呕吐味气味——真的不是什么绕口令。但是两重定义确实让它失效了,玛戈莱纳已经没有什么再可吐的——卢戈多米安——另一方面不知道正常的肠胃应该是什么样。他说‘你又什么也没吃啊’,以及‘我猜也不会太脏’。还有‘食糜其实很有营养’。但是他是哪里知道的或者说他要这种知识做什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的手指绕着她的嘴唇和身体打转,一个上午没动过的身体抬起来,出力不堪其重,牙齿率先抗议,咔哒咔哒。他的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抬起来,在剧烈疼痛延长到三秒之前另一只手成功绕过大腿让髋部的受力停止了。可喜可贺——嘶。粘液到处都是,好像房间里有一只看不见的喷液怪兽。“这样就好了,果然还是去看医生吧,玛戈莱纳。以及我可以吻你吗?”“可是好脏啊。”她说。“但是我真的很想吻你一下。”磁暴的光带爬上她的身体一直撬开嘴唇。“好啊。”她说。于是他们就接吻了。她一边觉得粘液很脏一边持相反意见。羊水淋浴和有灰尘的雨全都是粘液吧?卢戈多米安的唾液也是。她没有觉得它们不脏但是她想不到别的。她的耻骨骨折了两次以上——‘求痛者’可能要更新——不止一个器官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在吻他啊。我在吻卢戈多米安啊。她想到的是这个也只能想到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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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太擅长记化妆品,衣服的品牌和饰品的样子就会被说成是过于‘女人气’(虽然现在也不尽然了,设计师不也是男性吗?),钻进副驾驶被运送到诊所的时候却昏昏沉沉地想男士剪裁(特指)不也,甚至有时更近一步地,复杂得要命。巧克力棕羊皮夹克(羊皮真的是这个颜色的吗?),巧克力色棉质旅行夹克(巧克力,啊哈。),巧克力皮革炮兵夹克(等等,是认真的吗?),棕色纯棉剪裁衬衫(实际上在脑海中颜色和刚刚的巧克力已经,不巧没什么两样了),黑蓝天鹅绒海军衬衫(不能说她有任何一点明白这是什么),蓝色亚麻游猎夹克(如果不考虑它现在置身种种不可解的名词之间,她实际上喜欢这个),黑蓝灯芯绒吉普衬衫,橄榄绿打蜡棉束腰夹克。这还只是夹克和衬衫。领带。围巾。裤子。腰带。鞋子。甚至是内衣,背心。一旦复杂起来实在不逞多让,光是靠在车窗边就能看见光怪陆离的款式不断经过,颜色差异为一发音细则却为二为三,至于卢戈多米安。她僵硬地转头看向那个方向,手指从过长,甚至没扎起来的袖子里伸出来,在方向盘上停着,好像不紧不慢的鸟一样。一种叫做‘沙漠衬衫’的男士衬衣——来源大概是第一次东部战争时在沙漠中工作的设计师吧,是远远看上去相当好看,让人(起码是她。是不是稍微有点暴露审美了?)心生好感,五排扣,贴身,笔直的剪裁,面料因为出于多样化的考虑,当然可以随意选择,还配有四个口袋。不过就是这一点——或者是这些让它远看很体面的全部让她在近距离看到之后完全没了任何好感。“我不喜欢穿那个哦,”卢戈多米安如此说,“是不是有点太紧了?”
确实过于笔直,紧密,冰冷了。另一方面卢戈多米安,无论是家庭里一贯的套装,还是任何其余服饰,从来没有超出过棉料,黑色和宽松的范畴。有时候太过宽松有一种披了雨披的感觉,除了贴身的内衣稍微修身一些,他所有的衣服都几乎是‘松松垮垮’的。不过,那也不是挺好的吗?也许比起紧密,包裹身体的衣服,她更喜欢这种也说不定。
过交通灯的时候手伸到她的面前,原先是想落在额头上罢,结果摸到了右脸颊。因为他的体温冰冰凉凉的,非常舒服,她干脆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手扒着他的手指,将脸靠在他手上。“好啦。”手指在她的嘴唇上滑过一下,车流又启动了。
“真烫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玛戈莱纳转过头看见卢戈多米安的眼睛,里面的——怜爱。就是所谓看着断了腿小动物的眼神让她胸口发闷。当然不是觉得被当成小动物而有辱尊严(妓女欸。这个也不。)——尊严?晕乎乎地念着这个词,好像电台里的什么歌曲一样。只是——真可怕。因为她觉得那眼神和想法是真的。也就是说——就是说,卢戈多米安的是真的,…着她。对她。对她,嗯。卢戈多米安似乎对她挺好的、这样说就够了吗,实话实说,是跪在他脚下哭着请他收回好让她不要再欠债的程度,因为还不起。(真的吗?)就是啊,那个。卢戈多米安好像是真心,A….
“要不要睡一会?嘶。”
她咬了他的手指。像小猫,小狗,小兔子一样用乳牙去咬将手放在嘴边的喂养者,对双方来说都是,实际上,很愉快的体验。血液自然没有涌出,但皮下的‘圣母’和‘求痛者’已经像隔着一堵墙的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地互相呼应了。
“玛戈莱纳。”
卢戈多米安这样叫她的名字,将她的头发挽到耳后去:一种有过无数的孩子,知晓,期望他们肮脏和淘气中最为使人心生怜爱举动的母亲般的理解。而刚刚那一瞬她做出了那使得奉献被证明,合理化,久被期望的举动,宛如了然于心一般,他也予以回应。用这样的声音,手指这样的触碰。
她的身体发烫。准确来说是腹沟一下的那个三角区在发烫。她咬着他的手指,但是牙齿不曾知晓野兽真正的咬合力,疯狂的冲动,血液仍然充满屏障,在身体中肆意攒动。卢戈多米安,一方面,似乎是真的…爱着我?而我….?当然,怎么可能不,这是我第一次,或者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朋友。一种安全。甚至是一个丈夫。但是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身份…?她不明白。
她把手放在自己腹部的皮肤上企图找到那个淫荡的发烫的三角形,但是除了上面的一条疤痕什么也没找到。上面完好无损啊。真够奇怪的。摇晃。摇摇晃晃。她的脑袋也在卵巢宫颈和阴道的熔炉中发烫,‘求痛者’往里面高高兴兴地倒着燃料。玛戈莱纳想象出一个孛林(家)的男人面带微笑,几乎像一首歌曲一样在她的熔炉边来回工作着,铠甲上有一条红色的缎带,手中的熔岩冒着泡泡:我要。我要。我要。我好烫;但我不要降温,我要继续温暖下去。或者,哎呀,能不能更烫呢?
“诊所到了。”卢戈多米安向她伸出手,皮肤和肌肉,肌肉和骨头之间好像出现了宽松的缝隙,她被分为三段,才被他抱在怀里,拖曳,艰难地从封闭空间中离开。“嗯,看上去不用排队的样子,选了稍微远一点的也有好处。”但是排队与否,现在还有意义吗?一秒之后,一分钟之后,十分钟之后,一百分钟。永远。所有的选择只有第一个有意义,因为如果不是下一秒就把她的器官取出,将粘膜血管,里里外外都崭新得换个干净,她就要大哭大叫着说好痛,痛得已经受不了了。明明这里就有血——你的嘴唇里就有血啊。你的嘴唇,牙龈,舌根。你的身体里到处都是血液,不是这样吗,多….
多米。嘴唇说。玛戈莱纳说。手指扒着床单,喉咙变化声音。玛戈莱纳,她心想:你在演戏啊。这么做作的声音,一道气流从无需指导也变化的肌肉中惊险地流出,美妙纤细的呻吟,属于不存在现实世界中柔软婊子(婊子往往是和钻石一样坚硬的,并不随种类变化),意思是快把我切成肉块,(医生似乎说是,已经没有多余的镇痛剂了)将所有部分,皮肤和血管,骨头和肌肉,沟壑和黏浆之间,所有,所有的部分全都好好地爱抚关照,抚摸过,确认过,最后一点不剩地都吃下去——但是要记得吐出来呀,多米。因为,因为,因为她似乎不满足于一次性的服务,还想要再体验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次。床单的摩擦已经出局了,现在连空气流动的感觉都像他的嘴唇在她的身上。这样就已经受不了了,但是多米究竟在哪里?和多米之间做过多少次?好像已经到了完全数不清的数目——因为次数太多将记忆里的其他存储都删得干干净净才能流畅运转,以至于无论从哪个方向回想都只能想到多米——在床上——在床上和——和她交媾。什么啊。和她性交,上床,交尾。什么啊。在床上操——操,哈哈哈——完蛋,直接笑出来了。
“她是不是…?”忧心忡忡的,医生。“是不是已经麻醉过度了?”
“大概不是吧,好像想到了什么是事,我也说不清。”
多米说。因为穿得非常宽松,很轻松就能将整个手臂露出来。“可能要快一点,她的情况不太好。啊,不过也不用紧张….”
“在想什么呀,玛戈莱纳。突然笑得这么开心。”他说道,声音很小,似乎还有点害羞一样。“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是不是在想我的事呢?”
血。血像粗糙的原油一样被抽取又灌进另一根通道,根本不用考虑脉压,凝结一类的问题。血就足够了——因为名称虽然相似,实质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只是住在血管里这点是一样而已。
她笑起来。是哦。是在想你在床上,嗯,操——操我的事情。该死,多米跟这个词完全不符嘛。好像男士们无垢的childhood sweetheart一样,其美丽和贞洁都宛如圣母,无论今后无论怎样斥责分享其面影的女人为婊子,她的完整如此保存在旧日时光屈膝的神龛中。因为,你看——无论多米怎么在给她造成疼痛,怎么按着她的骨架,抽打她的皮肤,让她像经受磔刑一样牢牢靠在他的身上,除了心里会想‘这下完全被操开了嘛,唔…’,蹂躏,侵犯,占有,这样的词在此瞬间统统消失意义,用眼睛看见他的时候,第三层悄声无息,第二层有吃吃傻笑一般微笑的声音,到了第一层,能被他好好听到的,确实只有微弱的呻吟了吧?那不受训练的虚假,近乎真实的谎言: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有好好传达到了吗?
血。
“注射完成了哦,玛戈莱纳。用了我的血镇痛,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点头又摇头。“这样我可不明白意思。”微…笑。“再过五分钟就可以走动了。 ”医生的声音。“再待一会吧。你的眼睛都睁不开咯,玛戈莱纳。”卢戈多米安说,手搭在她身边的铁架上。她微微转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他将头靠在手臂上,像一只猎犬一样。将头靠在她的身边。“睡吧。”
“…….”
“啊,玛戈莱纳。你要对我说什么?”
嘴唇在空间中开合出红色空隙好像水中荒诞的泡沫。未能出口。睡眠降临,归于寂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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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见到卢戈多米安是在一个外包的性工作者编队中——男妓女妓还有一些说不出性别的。按血型分好了然后分批尽量毫不突兀地送到会场。毫不意外‘求痛者’的编队中依旧只有一两个女性,还没有进入大厅就有一个因为摄入过量昏倒了,于是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么多求痛者(说话人扫视人数),”嘘。一贯的说公开秘密的腔调,从前到后的声音内爆,“我打赌,我打赌,我打赌啊,肯定有很多孛林本家的‘圣母’。你见过本家的人吗?”没有。播报机去找下一个人。你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更喜欢男人诶。有‘圣母’的男人真的,真的,真的,很特别。那当然,因为你是‘求痛者’啊。不过谁说‘求痛者’一定会分到‘圣母’了?如果可以再注射一针就好了。好讨厌痛。但是回忆起被送出去的那个果然还是作罢了。但是,真的,我也是真的,好讨厌痛!(工作嘛。)
实际上是见过的。——指的是‘你有没有见过孛林本家的人’这个问题。见过一个。大概级别还非常高吧,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配色啊,长相啊,说话的方式都很像。说话的方式很温柔,个性很糟糕。“这个客人说自己是‘圣母’可是明明是‘求痛者’,麻烦帮我申请一下投诉。”拜托,到底是为什么才找了中介啊?结果当然是没有投诉到,除了申诉成本对方似乎还有正当理由,因为就是,‘圣母’啊。血检也好,证件也好,全部都是标准的H- R- P(‘圣母’-‘求痛者’-‘血冠’)成分。后来听到了同行说有一个王八蛋故意打了抑制剂之后再来找‘求痛者’玩,因为想知道‘‘求痛者’和‘求痛者’反应是什么样’。“简直是混蛋,还是人吗?”嘛。本来就不是人嘛。说不定真的只是满足求知欲而已。痛死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因为这个人——
“排队排队。”“要进去咯。”“拜托,你们是幼稚园小孩吗?”“注射过量就是这样的啦….”“‘求痛者’需要止痛剂不已经是公开秘密了吗?”
卢戈多米安当时穿的是…因为太痛已经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孛林男人很常见的套装吧。没有垫肩,比起装饰性几乎算上实用了,因为那个位置只是为了保暖的两层布料而已。噢噢噢噢噢——旁边的男性已经跳起来了。这就是经典的孛林本家相貌啊——啊是吗。是这样呢。那么当时那个诈骗她的客人的确是很高级别的纯血啊因为,
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和温柔的语气和态度相反一旦说了‘那么开始交易咯?’就变得相当混球。一开始还以为‘让我高潮几次就给你几千块’是玩笑。结果竟然是真的。‘求痛者’和‘求痛者’在一起‘嬉戏’没有痛到晕倒已经是万幸了高潮才是最大的玩笑——要不是最后让他射了两次简直就是血本无归。毫无掩饰地哭得不能自已,在家里倒了两天最后差点被中介炒掉了,搞什么,这时候不应该报警——总之,有了这样的前提知道他的目的是‘研究’完全不能让人惊讶。
两千在孛林也只够勉强生活半个月,之后一个月都没有工作还有医药费,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有时不由扪心自问。带着这样的回忆注视卢戈多米安的时候(他正在一旁和某个客人聊天),竟然(内心已经几乎惊骇了)还是觉得他看上去非常温和。“孛林男人真的长了很温柔的脸啊。”无论见了多少人,去了多少地方,回忆起这样的面部都让人有纯粹数学上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设计才能让这张脸如此符合神经美学中留给无助孩子的部分——“圣母”吗?“圣母”啊。她的母亲当时孕育她的时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用这样温柔,使人麻木的血肉将她包裹起来,让她的头颅勉力地,比任何外生殖器都让人害怕地从她的宫颈一直挤压,收缩,直到知道空气,光和血的真实样貌?血,粘液,羊水,耻骨。嘛…到了今天也没什么变化就是了。就是这么一张极度易于让人发散性思维的脸,搭配以听人说话时眼睛以让人害怕的,过于讨人喜欢使人强烈感到‘自己被注意到了’的方式注视着正在试图输出观点的那一位,让她很放心地打量起了他。错觉之一:那是让人沉浸其中以至于无暇关注他人的对话。不知道哪里来的确信。大概就是眼睛的骗局吧。一闪一闪的,好像在说’我听得很认真‘….
“你是‘求痛者’,对吧?我是‘圣母’噢,愿意到我这里来吗?”
结果就被搭话了。对话几乎是骤然而止,她像一把从公开烹饪台上飞到餐桌上的菜刀一样突兀地把这两个人,包括正在向她搭话的绿色眼睛(不止没有名字,一瞬间,连人夜不是了),的对话劈开。虽然确实穿的是无袖的衣服但是一瞬间还是因为这种搭话的切入方式而感到自己什么也没穿一样。‘这是什么?’这样的疑问从意识海里冒了一个头,被一个更为庞大,似乎应该是(血)性工作者的终极形而上学问题压过。
关于‘求痛者’所渴求的究竟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的,比如镇痛,这个问题。在意识海里似乎也是风暴潮的类型,然而。
在那个场合一点意义都没有。舌头打结了。本来以为是第二层或者第一层自然而然地要求她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闭嘴,回溯起来却发现连第三层也空空如也。向下望去——意识深处仿佛只是眼睛的镜子,海底地震之后(风暴潮自然是输得彻彻底底)水面像毫无起伏一样乖巧安静。从水底下也可以看见卢戈多米安的脸。孛林的男人,果然,怎么样都不能说是,非常漂亮,精致,好像铁再怎么也不会被划分到轻而也没有人用五十斤的棉花来比喻重一样,但那张脸,啊啊,该怎么说才好?有些人就是恨着一点都不坏的人,孩子也不能说换母亲就换母亲嘛!而玛戈莱纳是个‘求痛者’来着。好像刚刚,一直以来,如果不是被逼着求饶的话,就忘掉的事——如果我不是‘求痛者’的话….是否还会渴望‘圣母’的血,‘圣母’的肉,‘圣母’的接纳与惩罚?——在两个陌生人的注视下迅速被回忆起来。她想(准确来说是,工作想)说点什么时候想起这似乎是一个特殊疑问句。答案是YES或者NO,没有质疑权。一些其余的思绪:‘第一次啊…’‘第一次见到真的‘圣母’’‘原来是这种感觉吗’…之类的…
统统论外。每一输出的层级都空空如也,唯一的声响是血管里,如同奔腾一般的血液。像皮艇一样,没法抵抗顺风的航力,手就此被递了出去。
“啊,这是谁啊?看衣服的话,不是吧…你好歹也挑一下。不要因为别人说你一定要孤单地睡在空床上就随便捡地上的衣服穿啊。”
某个人说。
“我的忠告是,说话还是稍微温柔一点好…..”
另一个人说。
“谁要单身了两百年的老前辈的忠告啊,何况这分明是个女人,你没有看错吗?”
但是,“你看,今天晚上我终于有人陪咯?谁说我会找不到伴啊,你这没大没小的。”身披黑色外衣的‘圣母’说到,“那我就告辞了。…啊,你好。我的名字是…”
大概是因为,她的手一直没有动作。他就此迟疑了一番,倾斜着脑袋寻找她的眼睛。好像测验她的反应能力一样,手指在她的眼前轻轻摇晃着。
“啊,不会是没有办法才接住了我的手吧….但是刚刚我都夸下海口了。拜托,好歹陪我一个晚上,怎么样?噢,是那样吗!嗯,我当然知道是这么回事….”
他在那自说自话着。
“不是要求你免费服务啦,放心吧。你好年轻啊,亲爱的。有好好登记在册吗?这样吧…”他提议道,“一个吻一万如何?”
——一个吻等于给那个混蛋口一千次的价格,真是棒极了,不是吗——这样的想法完全没出现过。她茫然地点头时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微弱的影像和念头。当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的时候,‘求痛者’一定是无药可救地渴求着‘圣母’,因此,无可避免地,在那一瞬间,她也全心全意,爱着这疼痛。
“我是卢戈多米安。”
是真是假完全不被知道:‘圣母’有一副孩子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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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外面是一个人造湖。仿制概念大概是梅伊森-克黛因(‘黑池’,她真的以为是池塘!当然,小时候…)在她看来已经很壮观了,沿岸的防浪堤和古老森林都有相当的时代感(以地质年代为单位),但是对于身边这个人来说又是如何?她用余光瞟着这个人…这个人。哈…**卢戈多米安**。分明已经告诉了名字,她却没办法把符号和面前这个人画上等号。是因为陌生还是纯粹地不愿意给客人标上名字,又或者…
只是单纯的害羞?(惊悚。这样也可以吗?)但是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又更加接近于害羞。玛戈莱纳看向他的时候往往只停留几秒,将轮廓匆匆记个大概,好像怕被他抓个正着一样(哈啊…目光这种东西要怎么抓?)。自己还没有好好把他当成客人,接洽过于正式反而显得草率了。他的眼睛总是闪着光。总是在笑。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微笑(明明没有笑容)的人也是有的。“要吃点东西吗?”他转过头,被抓住了。她低下头,在手被握住的时候吓了一跳。虽然都戴了手套,但抓握的力道太过轻盈讲究,有一种莫名的错觉:这人是个善心,无趣的神学教授。她一抬起眼就望进卢戈多米安深绿色,跳动的沉默中,其中钻出一只鸟,翅膀振动,拍碎了水面。微笑。
他…真漂亮。她没办法地想到。漂亮到没法用美形容的程度,因为近在眼前,伸出手就能抓到。那一定是轻巧,易碎的漂亮,而不是让人没法呼吸的美,虽说她已经,不知怎么确信‘漂亮’和‘平易近人’一定是‘美’的一层面具。孛林家的男人。操了她一晚上却只给了两千的混蛋。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同一张脸?这事已经没法思考了。她的疼痛和快乐都被这个人绑架了(分明什么也还没开始)。名字…卢戈多米安。卢戈多米安。卢戈多米安。在日常中听不到的名字,勉强才塞进认知里,现在已经牢牢和面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了。她像以目光,勉力,艰难,泪眼朦胧地将那一印象锁定在其中。卢戈多米安。能好好念出来了。“我不用了…”
“你很痛吗?”卢戈多米安的手抚摸她的面颊。“你在哭啊,亲爱的。还是吃点东西吧,甜食,点心是血做的。你会觉得舒服点的。”
他的背后就是一张双人桌。走两步就有餐盘。上面透明的红色水晶一样的糕点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吧。“或者我可以帮你拿过来,哎呀,哭成这样…”他低下头,鼻梁错开她的鼻梁,嘴唇在她脸颊凸出的曲面上划过,眼泪被他卷进里面。快碰到嘴唇的时候身体顿了一下。“好险,差点就要亲你一下了。你还没有答应我呢。”她在他的嘴唇边开口,细微的声音在被两人组成的狭小空间里放大。“但是好痛。”只是说了这句话而已,绝对不是什么暗示,她仅仅是处于恍惚中自然开口而已,夜明的灯全部熄灭了,无论怎么抬头,面前都只有一抹闪亮的绿色,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种残忍一定也是相当古老的。和aeon,eon这种单词一样,一个地质年代,一个宙的程度。有一些这么古老的意识也知道这种残酷。
以及快乐。卢戈多米安于是吻了她。牙龈里密布的脆弱血管欢呼雀跃得将感触传到脑髓,整个人被环在一个松垮缠绕的藤蔓堆里,他的手指像抚摸毛茸茸动物的背部,或者就是,母亲在抚摸无知新生儿,这样的柔软和确信(确信这个无意识的生命对他的抚摸一无所知),触碰,抚摸,划过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痛苦是一瞬,一瞬,一瞬的。它站在海崖边上,被某只手,某个人用力推向白浪破碎的海面,迅速下落的时候,仍然执拗,遥远地诉说即将被吞没的疼痛。下一刻。她的眉头皱起,舌动脉里腐败,发炎,将淋巴侵占的满满当当,让白色的舌苔都变得充血猩红的颗粒(不幸的是那正是她的立身之本)透过一层黏膜和热烈欢迎的神经找到敞开怀抱欢迎它的同类。可喜可贺——据说他人的欢欣也能感染自己,虽然它们(她和她的‘求痛者’。只是不巧搭伙过日子罢了)似乎不是什么同类,然而大概也被同情和友爱之心感染了罢——或者她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宏观个体。无论如何,疼痛在视线的死角同她挥手告别,像吮吸母亲的乳头一样,她吮吸着口腔中那根不属于自己的延伸肌肉。柔软,猩红,蠕动的三王之血。真是的。真是的。所谓的生命再造(GENESIS)
…‘圣母’。
卢戈多米安将她抱了起来。还好没有下雨,现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最好也没有,否则靠在墙壁上的时候衣服就完全不能要了。不是那种被打湿了还能好好穿的衣服。但是是衣服>一万还是一万>衣服?(其实这个时候她都没有‘自己赚到了一万’的自觉。)就算有也不觉得是真的,如果在‘这个人很一本正经’和‘这个人只是开了玩笑’里选,虽然后者感觉没有很强烈,但前者果然看起来不太可能。真的是孛林(家)的男人,这样的感觉很强烈,虽然其中有一些因为突然止痛而想哭的涌动,但是没问题,可以忍住——无论是脸还是身材,用手碰到了就有类似的感觉。好像是一个模型里造出来的。大概是因为穿衣标准的缘故,肩膀没有很窄腰也没有很细但是看上去并没有实际上那么高。如果和沃特林的女人的回忆.ver相比较,说不定还有比后者矮上一些的印象。
沃特林的女人在客人里有一两个。在卢戈多米安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关于她们她想到的是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因为相当模糊,于是也没有深究了。不知为何,在他放开了手让她落到地面,但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的那个时候——你还想待在外面吗?还是我们一起进去?你真的不需要吃点东西吗?——这个时候,她想到沃特林的女人们(很久以前其实也是孛林家的女人)非常,非常尖锐,让人疼痛,美丽的脸——“啊,你的眼泪真的停不下来啊。到底怎么了?”摇头。不停地摇头。因为好恐怖。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想。“第二下的话不要钱….”好烂的婊子发言。最关键是听起来很像小孩。小女孩。更要命了。(血)性工作者。似乎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委婉解释。实际上就是妓女。婊子。是婊子对吧?在说什么啊有这种前提的话?擦了眼泪的结果是抬起头结果导致不加防备的眼泪直接掉下去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能让她感到更烂的举动是a:他再吻了她一下,b:他再吻了她一下,c:a或者b。卢戈多米安吻了她第二次。“会好好付钱的啦,不要担心。”她于是意识到的一件事是,这张微笑着的脸,和沃特林的女人们,分明是一样的——但是‘圣母’呢。在学校里的时候她最好的科目是数学。文学很烂。神学入门也不及格,但一些,‘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说’的故事也难免知道了。所以‘圣母’呢,卢戈多米安这个名字呢….他转头向屋内走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圣母’这个名字是无法眷顾沃特林的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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