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前舞蹈演员,无职。西雅格说:为了见到她,我等了许多年。西雅格和女友分手,在阿黛尔的舞台下,手上有一束玫瑰,想要送给某人。这时阿黛尔从楼梯上走来,没有带伞。他将伞和玫瑰一起递给她,她撑开伞,将西雅格遮住,没有要玫瑰;他连续来了这演出三次,但阿黛尔那天之后就辞职,再也不跳舞。从此,他说,我就想再送她一支玫瑰。阿黛尔来到3区的行政中心,和西雅格做同一列车。两人经过同一个吸烟区,但一个经过一个离开;西雅格惯常去的咖啡馆外,阿黛尔被男友带着经过。一副画架摆在天台,阿黛尔看见自己。她四处看,没有看见西雅格。那天之后,西雅格拨通阿黛尔的号码:阿黛尔,为什么不肯爱我呢?她重复一遍理由;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西雅格说:那我去做手术好了;阿黛尔摇头,西雅格看不见:如果你去了做了手术,我也会对应变成男人。这样,我们还是男人和女人,西雅格。没有意义;她正在吃血淋淋的牛排。西雅格猜到了:阿黛尔讨厌亏欠别人呀。那动物呢?动物不是人,所以没问题吗?她点点头,擦去嘴边的血丝:是的。动物不是人。真无情!阿黛尔。电话里城市在下雨。西雅格正在城市广场中央的,指挥警卫队将游行示威的人分成一块又一块。人群被关起来,好像白色的羊群;西雅格的羊群。阿黛尔说:而我是羊群中的羊,而你是牧羊人。西雅格惊叫,雨声和警笛夹杂,他仿佛置身海啸:阿黛尔!怎么能把政治比作羊群呢。多少还是有不一样的啦...这时人群向前涌,举着不同的标语:支持A;支持B。他分好类:各组人员请听指挥——将B组关进围栏内!....手机里传来笑声。有一片积雨云在阿黛尔的窗前。闪电今日有气无力,偶尔照亮城市,更高处有探照灯,以破云姿态将午夜照得透亮。阿黛尔重复他的话:请将B组关进围栏。西雅格垂头丧气:我明白了。我的话,爱上牧羊人也无所谓吧?那是因为西雅格不是羊。电话挂断了,两人心知肚明。
*
祀伊格睡着,梦见一个人,与阿德勒不同,身体柔软,和她相似;一个年轻女人,黑发绿眼。阿德勒正将尸体搬上工作台,戴着手套;她动动嘴唇,下意识想告诉他:阿德勒。我梦见一个女人,和你很像;我想送她一束花。你真的见过花吗?但她说出的是:冷。雪落进她的领口,白粉簌簌。她仰起头,背和地面之间形成一道浅浅的拱形;天空在她的下面;她躺在地面。没有草地,地面冰凉;阿德勒将尸体切开,抿着嘴唇。这具最年轻完好,将同罐头一同被他带回。其余则扔进冰河;好冷,阿德勒。好冷;她听见阿德勒笑。仿佛热水,冲开速溶咖啡粉,冒着热气,敲打白瓷杯;无一不是她最心爱的。她也笑起来,只能轻声,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阿德勒。她总是觉得送他一束花,他就会高兴;阿德勒收拾行李:枪械。尸体。罐头,走向小镇出口。沿中央道路,他拐进一间仓库。门打开,灰尘飞舞;祀伊格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浅色头发,绿色眼睛。她踩着她的手臂。好痛。她小声抱怨起来:你是谁?她又踢中了她的下巴。祀伊格晕头转向,浅色头发咬进嘴里,绿色眼珠冒着泪光:我们长得一样。她蜷缩成一团,又说了一遍:我们长得一样。我和你。她没有真正见过自己的样子。她现在不踢她了,而是拽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和她攥在手上的头发一样,像拽着羊毛;阿德勒走进仓库,见到祀伊格。一个,许多个。浅色头发闪着光,祀伊格双目阖上,一个又一个,一个接一个。他走过,没有触碰任何一个;祀伊格的喉咙被扼住,想:原来不是阿德勒在笑。她为什么会误会是阿德勒在笑?她凑近她,鼻息扑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里,她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她长成这个样子吗?她发不出声音;阿德勒回到草坪。祀伊格不在那里。他走回冰面上停车的地方。祀伊格不在那里。他打开耳麦:祀伊格;对讲机里,祀伊格听见自己的名字。掐着她的人也抬头。阿德勒说:祀伊格?但她无法说话。她无法呼吸。她的手越掐越紧。她像那只蝴蝶。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蝴蝶。阿德勒的声音:祀伊格,你在哪里?她想说:阿德勒。我就要变成那只鲸鱼的骨头了;她听见那些沙沙的声音。她的脑海泛起白色的泡沫。咔擦。咔擦。
咔。
她掐断她的脖子。她捡起那只对讲机:阿德勒。一个声音柔和地回答:祀伊格;她问他是否记得她是谁;他微笑:是的。我记得你。我在南部第一个庇护站杀死过你。我怎么会忘记你;你是我唯一想要拥有的东西。
*
祀伊格多次死去,但每个祀伊格只能死亡一次。一次,一双手沾满她的泪水和涎液。这只手阖上她哀伤的绿眼睛。像现在这样。有时她被火焰剥离肌肤纹理,还未尖叫便爆开成为一团血花。肉块亲吻她的面颊;另一个她呼吸她降下的血雨;雨中她大声喘气。她走回那辆车所在的地方;她曾经也睡在这辆车里。车经过一个又一个庇护站。阿德勒请她拿出那支枪,让她等他回来。然后阿德勒下车。有次她在罐头里吃到人的头发;阿德勒在夜里看着她的脸,想:你是不是最多疑的那个?她走近那辆车,冰面上,一个人拿着那支枪。他看见她:祀伊格。他微笑:你去哪里了?他扫过她疲惫的面孔,长而不加梳理的头发。因为剧烈运动而潮红的面颊。阿德勒的手指冰冷,划过她的鼻翼;阿德勒的嘴唇冰冷,触碰她的嘴唇。他打开车门,扶着她的手臂。祀伊格回头:你认得出我是哪一个吗?她原本想说:你认得出我是哪一个祀伊格吗,然而她无法说出口。因为对于她来说,祀伊格只有一个。这句子太怪异。阿德勒微笑:我在南边第一个庇护站杀过你。我不知道你没有死,祀伊格。你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走路吗?可怜的祀伊格。这可是很长很长一段路。他继续说,很是伤感;车内放着他最喜欢的那首歌:长到她已经会送我花。她还没有送过我一束花。他们开车经过她的尸体,祀伊格靠在她的位置上。他下车,将她放进后备箱里。然后他们再次上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已经知道祀伊格对她做了什么;她掐死了她;和他做过的一样。
*
阿黛尔很少接西雅格的电话。遑论见面。某次两人相遇,在为一样甜品排队。她向他点头:很高兴见到你,西雅格。排到西雅格正好完售,阿黛尔分他一半,他吃得很苦涩:我现在似乎恨你多过爱你啦。你究竟怎么样才愿意爱我呢?阿黛尔咬着叉子:我现在正在爱你。我讨厌甜品。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见你;手拿同一样甜品,两人走过步行道。阳光穿透树荫,她在他开口之前说:但我没法一直爱你。西雅格更加委屈:可是阿黛尔。我没法选择父亲。没法选择家庭。应该怪我的家庭吗?对于第一个问题,她轻轻点头;对于第二个问题,她则摇头。他们缓慢前行,像水中的鱼。是啦。人没法选择父亲,这不是西雅格的错。错的也不是西雅格的家庭。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但微微向下倾斜:那么究竟是谁的错呢?阿黛尔抬头,指指她自己;他说:阿黛尔的错?她摇摇头,又指向他:我的错?她还是摇头。她的手指指向过路的行人,经过的汽车,弯曲的天穹,在空中滑过,像道彩虹;她轻声说:西雅格,是我们所有人的错。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那么再也没有男人女人;如果世上只有我们,再也没有羊群和牧羊人;有了人群就没有我们。不能先有我们再有人群吗?她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可是已经先有了人群,再有了我们。所以我不能爱你。西雅格轻快地说:那么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愿意爱我了吗?她点点头:是的。有一会他没有说话,看上去十分高兴。当她问道,他是否因为释怀而感到轻松,他摇摇头,将甜品的盒子放进袋子中,回答说是因为太难过忘记变换表情:因为世上没有这样的地方吧,阿黛尔?只有我和你是无地之王;她抬手擦去他的眼泪:你这样哭,我感到有负罪感。
我会做点什么来补偿你。她说。
做些什么呢?她尝着他的泪水。比甜品要美味。她想了想:如果西雅格死掉了的话,我就去做和罪犯一样的事;那是怎样的事呢?——会将我放逐到4区一样的事。放逐到4区!他很惊讶:嗯,放逐到4区比死还可怕。阿黛尔,完全死不了呢。他将手帕递给她:我知道。因为西雅格,我肯定没法原谅在你死之前都没有爱你这件事。为此,我会永远受苦;西雅格笑了:不愧是阿黛尔呢。那我一定不会死的。虽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爱我,真是比死还要难熬,阿黛尔。这是对身为牧羊人,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爱上自己羊群我的惩罚吗?她没有否认。因为西雅格完全没有说错;有关这点。
ns216.73.216.8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