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孛林你能见到比别处更多的无魂者,而在葳蒽甚至比孛林更多。实际上,我猜孛林和葳蒽的所有无魂者加起来,甚至比水原剩余地区的总数还多——但我从来没有统计过。但显然无魂者的数量要比居民数量多,因为在我小时候每户人家都有两个。你知道,那时我还小,我父亲还活着,所以我一度觉得我成了孛林唯一一个没有无魂者的可怜小孩。尤其是和我那些表亲们相比。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群。而我只有一个人;更别提他们还有活人朋友。(他说这话时真的有些义愤填膺了。虽然你很难说出是真是假)活到我这个岁数你恐怕也不想用这根舌头说出公平之类的话啦。
-(他眨了眨眼睛)但我还是得说真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她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考虑到很快她就再也不能说话,她现在还没有改掉这一习惯堪称奢侈。有一段时间周围只有深入骨髓的冷,她脱下鞋将雨水倒了出来,很快里面又灌满了水。于是她索性光脚站在石阶上。因为这守卫站在门洞的边缘,水落在他眼前,自然就落在她身上。
-如果有个人告诉我一座凹字形的城堡,占地比我父亲那座还要大,但是我在周围没有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我很难相信;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现在我清楚了。我不愿意相信,直到雨淋到我身上。
她尝试从守卫和门洞旁的空隙钻进去。她蹲下身,越过那条线,剑就横在她的鼻子前。她差点失去整个鼻子。她退后,剑收回去。反复几次。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孛林的无魂者,但是很为他的灵活吃惊。人们常说无魂者之间并无差异,除非他们的主人姓孛林。
她一定发了一会呆。就是那种人们在和无魂者独处时会发的呆。
-你和一些无魂者独处,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因为你太习惯里脑海里有一些想法,所以你看见他们就会想,‘好啦。这些人在想什么呢?’然后你想起来他们已经无法思考了。我也是如此。我总想起那个佃农,他死后变成了无魂者,和生前没有任何区别;你实在无法不想生前和死后有什么区别。我那时很少一个人待着,认为时间是有限的。对我来说尤为如此。实际上,我只是害怕而已。
-站在门前的人是谁?(这两个人从后背靠近她。但是雨声太大了,其余的一切遂变为无声。实际上他们的马车在她背对着雨幕时就靠近,离开。那些马和她一样湿漉漉的。皮肤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鼻子抽着气。)
-我再提醒您一次。您的面前有一个孛林家族的无魂者。在这个距离,他的剑能刺中您的心脏。我恳请您离开,或者回答我的话。
-雨声太大了。她听不见。(他的同伴说)实际上,她很可能只是迷路的外乡人。本地人不会来这里。
她回头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站在她身后。
-晚上好。
其中一个说(刚刚说她是个外乡人的那个。她一无所知)。
这是两个男人。打着一把很大的黑伞,手臂挽在一起。你很容易会误会他们在玩‘公爵夫人过家家’的游戏。这种游戏在小孩子间很流行。一个人扮公爵,另一个人扮公爵夫人。为什么是公爵夫人呢?有些孩子会问。实际上公爵夫人是一种隐喻,意思是这个人需要典雅大方。你不一定需要认识一个公爵夫人,来知道什么是典雅大方:这是一种形式最优雅的臣服。但仍然是臣服。
-晚上好。
她也回答。但是雨水流进口里,又冰又涩,像一种不怎么好喝的饮料。
你同样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就能推断谁是她应该问候的那一个。这些人长得太像。这些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虽然你会说不出他们分别长成什么样,尤其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孛林是卢戈多米安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像有一层雾气。浅浅的。是这层雾气让你觉得他们彼此相像。这个人问了她晚上好。
-您是迷路了。
他语气很笃定。她摇了摇头。
-我受人邀请而来。(她去掏那张信纸。来人静静地看着。另一个人也盯着她。他举着伞。过了片刻这只伞移到她的头上。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谢谢您。我冻得不行。在这。卢戈多米安.孛林。这是他给我的信。
-不用谢。
另一个人说。他现在才开口。人间尤物;无话可说时,人们这么评价。剧场上人们对这样的容貌趋之若鹜。蜷曲浓密的金发,甜蜜温柔的眼睛。纸是他接过去的。
-D。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公的署名方式。但是规矩不是这样的——某人邀请您,然后您进来。即使这信确实是大公给您的,依照规定您也不能入内。(他看了一眼她的样子。眼神更柔和了。)我可以安排人将您送到‘黑池’去——这样的天气没人该在外面等着。您等了多久了?
-我刚从‘黑池’来。不知道等了多久。但邀请我的人让我来这座城堡,而不是‘黑池’。规矩是怎样的呢?
她对他说。但是她的眼睛不一会转向了另一个人。她希望他不要觉得她不尊重他;金发的人看她的眼神还是很温柔:换作他也会这么做的。
-(这个黑色头发的人想了想)您问我规矩是怎样的。很难和您说清,这就像小孩子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一样,要从小开始学;而您也没必要知道。而这些规矩和道理随着年龄增长会变得越来越多,无论您想不想表现在表面。——我不是说您。您一定很年轻。但是叔祖父对于这些规矩比我更清楚,因此他要是执意让你入内,大概是有他的道理。(他这么说的时候水一绺一绺地从她的头发上滑下来)您是他的朋友吗?
-未婚妻。(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他向我求婚了。
他笑了。这是一种很纯粹欢乐的笑容,人们很难在这一类人身上看见;他们在这一类情况下露出这样的笑容:矿产增多。经济效益提高。以及丰收。
-我明白了。那么你可以入内。欢迎你,如果你确实是卢戈多米安邀请来的。但是你仍然要明白,如果你没有说实话,等会你也许没有机会走这张门出来,我很抱歉用这么粗暴的语气对一位年轻女士说话。但您得理解我。(他也看着那枚戒指)介意我问问这枚戒指是谁送的吗?你瞧,(他握着另一位男士的手,将它伸到她面前。食指上的戒指是绿色的。手上还提着一盏提灯)我们很少送伴侣您那样的戒指。虽然它看起来做工不凡。
她没有打算说谎。
-我之前结过一次婚。
他点了点头。他对她说话时稍微弯了一点腰,现在他站直了。这是个又高又瘦的人,并不是那么健壮。你能看出他的肩部是垫过的,才能撑起身上这件又厚又重的礼服。
-放行。(他朝卫兵说)请,女士。你得先进去,否则他又会将你关在外面。无魂者并不是那么聪明。然后是你,罗莎里奥。这伞对三个人来说太小了,你可以向这位女士这边倾斜一些,同时确保你自己不要淋到雨。你现在处于一个特别需要自己身体的时间段,我希望你对此再明白不过(他的同伴轻轻点了点头。伞向她倾泻过来。说话的人站在伞的边缘,他的肩膀淋到了雨。)请问你的名字,女士?
-玛戈莱纳。
-好的。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会,但我很高兴这个家要增加一个新成员。您看起来又年轻又健康,特别是这黑头发,让我觉得很亲切。你的出生,女士?
-劳兹玟。我姓蔺,也许您听过。我是劳兹玟伯爵的女儿。虽然我父亲未向社交界介绍过我。
-(他眯了眯眼)‘听神者’的女儿。的确,我从未听说过‘听神者’有个女儿。虽然我和他的养子见过面。您的义兄,我猜?
她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没有多余的动作。
-是的。他大我很多。我父亲的继承人。
问她话的人手上什么也没拿。而另一个(她听见他叫罗莎里奥)举着伞,拿着提灯。走过中庭你能知道为何这座城堡从外界无从窥见。整个中庭都是漆黑的,两旁(借着这可怜提灯的光芒)可以看见四层高的长方形的建筑,窗户又高又大,但其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她上来时已经爬过一层楼梯,但这还有一座更高的。周遭景致模糊,唯有道路向上蔓延,直到堡垒大门。
-他很能干。我很高兴能和他成为亲戚;我们不常和神眷家族联姻,但与神眷家族交朋友是令人高兴的。宛如久别重逢。
他们现在到大门口了。她抬头望这扇门。她从没见过这么巨大的一扇门,不知道要塞些什么进去。除此之外,平平无奇。光只能照亮门上很小的一部分,那些露出一部分的红色花纹,显得杂乱无章。
-开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请原谅。敲门是没用的,你得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才行。(出于这样的原因,他说什么都像在命令人)请进。您身上真是湿透了,我为刚才耽误了您的时间道歉,我听说过由于这样的雨落下伤的。孛林的雨呐,您说呢?
他还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她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这么明亮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说不出大厅里点了多少支蜡烛,多少盏吊灯。这些光成了纯粹的数量。她闭眼前看见的是一个无魂者的眼睛,清澈无神地看着她。
-看您。多可怜。请将手给我,就这样。(她进入大厅。那把伞合上了,在地上洒下一滩水。一个仆人蹲下擦拭)接下来,原谅我失陪。我还有事需要处理,这个晚上还长。罗莎里奥,(另一个人上前)我得麻烦你照顾她一下。带她去浴室,陪她说说话;你一向比我更擅长和年轻女士相处。(他将大衣脱下,递到一个无魂者手上。他抱着大衣很快离开了;他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瘦弱,但她也不是很吃惊。因为已有先例)诚然,无魂者很方便,我对他们也很有感情。但美中不足是他们不会说话。而这点有时很致命,尤其是这样的雨夜。这时我就需要你了,罗莎里奥。
他说得非常快。他现在是非常匆忙的,但不给人仓促的感觉。
-最后一件事,我忘记了。虽然也谈不上非常重要,但这是个礼貌的问题.....
奇怪的是,现在屋子里暖和了。她才开始觉得冷得无法呼吸。说话的人低下头来,吻了吻她冻得僵硬的手。
-厄德里俄斯.孛林。很高兴认识你,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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