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
不要去纳希塔尼舍。拉斯蒂迦在他耳边同玩笑一样说但声音像蛇一样狡猾。大概是蛇吧。为什么不是狐狸?因为他总是感觉他滑溜溜的而身上沾有水,虽然他自从十二岁开始就迷上了特里图恩广场以南的新城区;干燥,明亮,整齐。
拉斯蒂迦.孛林喜欢新城区的一切:明亮的灯光排列开来的商店仿佛他的玩具,人来人往淹没他耳中血潮的声音。他喜欢商店里的衬衣皮鞋领带,他用商店外小贩卖的食物麻痹他嗜血的舌头;他买来短命普通人用来消磨原本就短暂生命的娱乐用具,他用他们的尺子量自己的生命,而他喜欢他们,他喜欢那些短命的永远乱糟糟的人。如果厄文.孛林没有严厉阻止甚至威胁要把他的头扯下来扔进梅伊森-克黛因他甚至会将那些灯光,电缆和他的玩具小人像马戏团一样带进梅伊森-扎贡。
他的兄弟说厄文,汝拉可以去剧院,文妥司甚至住在酒店里不回来,安多布兰迪诺的眼睛已经不再绿了,他要戴假眼才敢见你,你看出来了但从来不说他,为什么你对我这么严厉?因为我是你的双胞胎兄弟,还是因为你的头上有这个漂亮的小玩意?一句话使他在梦中抬起双眼,现实和幻想界限就此模糊。现实离去和幻想复位,拉斯蒂迦伸手,摘他头上别的银色王冠,它缀在厄文.孛林的发鬓上像生日的糕点,泛着微弱的血光,它几乎像一朵从天而降的血色花瓣,轻巧之极,重量和回忆的遥远使他几乎忘记它在那里。但厄文.孛林打开他的手,因为无论是真是假他不会让人触碰他的王冠。他打开他的手而他神色委屈。厄文,他说,再一次他的名字响起,悲伤在其中酝酿有如不真切的吐息,好像虽然他说谎成性但那时真心委屈。他的手交叠别在身后,绿色眼睛泛动水光红色唇瓣抿在一起,难道是因为你叫了造物主的名字,所以决心留在这里?看看这一切——不知为何,厄文.孛林的眼睛随他的手移动。他的手指向门上的裂缝。他说如果换一张漂亮的铁门他们该有多自在;他指向地下的水槽。他说如果它消失不见夜间谁都不会被水无孔不入的渗入惊醒。一切,梅伊森-扎贡的一切,门窗地板,天顶地底,对他来说都是错误。它的尖顶高耸但扭曲,地基古老却落伍。它属于一个逝去的时代,而他们,他说,厄文,而我们还这么年轻呢。
他握着他的手。他的温度惊动了梦。厄文.孛林的记忆中,他的兄弟没有这样温暖的手。谁在握着他的手?他知道不是拉斯蒂迦,而他不在现实。他不知道他为何见到青少年之梦,谁又在梦的外部碰着他的身体。他的睫毛颤抖,他听到有人说,嘘,他睡着了。国王睡着了,医生,让我们去另一个房间。国王?我是谁的国王,而你又是我的什么?他几乎已经认出他是谁却无法开口。但如果他离开他更愿意被吵醒。他的手指像藤曼握着他的手指但他只是微微牵着他一瞬又放开他。他离开他带走了拉斯蒂迦的温度。当他抬头,他的兄弟用狡黠的绿色眼睛望着他。他的手和石头一样冷,他说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厄文。而是的,他们是那么,那么年轻。
那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十五岁的生日厄文.孛林的检查报告说他有一条血管像扇状珊瑚展开枝条将在扎在黑暗,冰冷,永远的海里。他的‘求痛者’停在百分之十五而‘圣母’环着它不前不退,但他的‘血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的‘血冠’像天上熔浆缓慢细致,不偏不倚地淌进他的生命之瓶。他的‘血冠’涨上百分之五十,他们说他有了一个国王的名字,现在他有了国王的血。但,他们猜测,他有没有国王的心?国王的心——如果曾有一个人告诉他国王的心是什么样,国王的心是什么做的,往事现在和曾经是不是会有什么不一样?又或者他早就知道,一直知道。国王的心应当由什么铸成,如果他们剖开他的心他们会不会说他已经是个出色的国王?因为注定国王的心是一颗罪孽的心。他一直知道而铸心的血自那夜以来一直,一直灌进。
鲁尔-雷佩作的小王冠来自拉莫尔.孛林。他差一点是真正的‘血冠’也差一点是真正的‘国王’。去葳蒽之前拉莫尔-孛林送他这顶王冠,像给小姑娘戴发簪一样他将它别在他的头上。拉莫尔.孛林——他有‘血冠’的名字却没有‘血冠’的能力。他的血管老化了,‘血冠’的含量永远停在百分之四十五,而他送厄文.孛林这顶王冠,因为他听见血色洪流滴滴淌进他的身体,王冠浮出水面,等到潮水上涨,疯王在水底的残骸将呼出坩埚气泡般吐息,超过半数的血流属于一个久远的回忆,厄文.孛林将成为‘血冠’的国王,血脉的名字从此镌刻他的命运。拉莫尔.孛林死在葳蒽,生日礼物是他磨出的兰特西亚,他听见;他们都听见他血管里敲出的钟摆声音。看看这一切。他们在梅伊森-扎贡中穿梭,如同导游拉斯蒂迦.孛林向他展示无尽的回廊和破碎的空洞,他们的脚步声在一扇一扇不开的门上敲出不还的轰击。拉斯蒂迦.孛林拉着他的手,他轻快乐天,而他不情不愿,被他拉到伸出的露台,他说厄文,梅伊森-扎贡真是讨厌,即使在最宽阔的地方,也是如此阴暗潮湿,令人厌弃。他张开手臂说厄文你有没有听见?‘血冠’的残骸在地下水槽里一呼一吸?你说他现在有没有后悔杀死了自己的‘圣母’,要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水汽从地下水槽涌上,风吹不散其中的血腥气。但风吹散了他的头发,风卷起了梅伊森-克黛因黑色的潮水,而潮水带来了他的命运。他逼问他的未来他却一言不发。他推开他的手将他推得一个踉跄,月光钻进湖水黑色鳞片的肉里,月光是红色的。
厄文.孛林走到露台的边缘,拉斯蒂迦.孛林来拉他,他说厄文你要干什么,他笑;难道你要跳下去吗?
他好像真的要跳下去,他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红色月光,霎那目光最远远至疼痛的地方一个人影对他张开手臂。祂的手上拿着他的王冠,但他不知道他向祂伸出手是为了王冠,还是为了祂伸出的手臂。不要去纳希塔尼舍,厄文;拉斯蒂迦说。他只是蛇而不是狐狸,他的身体光滑他的眼睛微笑,他本该危险但厄文.孛林知道更深的危险。因为,他想拉斯蒂迦很明白他自己的危险和他面临的困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他说或者他只是在对自己说,你死去的原因不是蛇的毒牙而是没有角的母鹿?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有如创世的权能?但他太小。厄文.孛林十五岁的生日,他还像婴儿一样年轻,那晚他进入梅伊森-克黛因的湖水里,盛大水流几乎淹没他的身体,他在几近麻痹的寒冷中寻找自己的王冠,身体如石坠落深水。他寻找自己的‘王冠’,却碰到一双手。当那手臂怀住他,沉眠‘血冠’在他身体里,向他诉说创世的秘密。他们说他早已疯狂,但他仿佛只是午睡,声音轻柔宛如羽毛写下无声的叹息。‘血冠’说自己的故事,说那些因他而死的人的故事;说一个永生不死却倒于剑下的人。他是‘血冠’杀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唯一,真正杀死的一个人。当他上浮,他告诉他自己的结局。他说,你也许知道,我杀死了自己的‘圣母’?他的口鼻涌出破碎的血泡,而那手臂抚慰他的身体,好像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圣母’曾经是谁,但他的血如泉喷涌仿如眼泪。‘血冠’告诉他,他告诉他如果他就是那个国王,或者他将变成他,他只需要知道,终究他们会做同样的事....他不知道一个‘圣母’,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我在做梦。厄文.孛林心想,成年的厄文.孛林和十五岁的厄文.孛林一同想。梦中之梦,危险的黄金。但他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王冠,碰到了那个人。
不要去纳希塔尼舍;拉斯蒂迦.孛林说。他原本会是他的‘圣母’,但他厌恶自己的命运。他在特里图恩的长凳上沉睡,阳光照耀洁白血流蒸发出他的身体,‘圣母’听见他的哀求,吻了他却放开了他。他只是个危险的寄生者而几乎不再是一个孛林。他知道此事所以他只是劝说他而不嘲笑他,恐惧带来近乎温柔的谦逊。他知道拉斯蒂迦劝说他否认他却也害怕他。拉斯蒂迦.孛林企图从厄文.孛林少见狂热的脸上看出理智的痕迹,他找到了它却只找到一种平淡,理所当然的固执,所以他知道他有他的言语,而言语顺着理智操纵了他的心。他原本的‘圣母’在他们都很年轻,心软,朦胧的时候告诉他不要去纳希塔尼舍。那地方是个色彩斑斓的迷宫,厄文,只有最古怪的孛林才会在离开了梅伊森-扎贡后去到那里。他们用温暖的阳光安慰自己做着临终的梦;他们的孩子出生就失去了身份,直到身份和面貌像疼痛的树皮找上柔软的树心。离开之前他们是最固执,最沉默的一类,因此驱使他们离开的地方只有最深的诱惑和最可怖的疯狂。你会看见什么,而看见了什么,会让你去到纳希塔尼舍?他们十五岁的生日他唯一一次握着他的手,脸上有人类脆弱,畏惧的表情,他说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去纳希塔尼舍;而他甩开了他的手。厄文.孛林落进了梅伊森-克黛因漆黑的湖水里。我在做梦;他知道这一点而他知道他在醒来。他握住了自己的王冠离开了水面,而祂将他环在自己身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我在做梦;而我什么时候醒来?他知道今夜过后他会忘记祂的脸,他会忘记祂的脸但祂记住祂的眼睛。同样的五官不同的容貌,如此怪诞他却从未感到自己如此平静。他年轻得宛如新生又年老得即将入墓,当祂低下头吻上他的嘴唇,‘血冠’的国王以一吻加冕;血作的王冠戴在厄文.孛林的头上。祂的手搂着他,而他的唇瓣吻着他。快了。某一个意识的气泡中,他几乎颓唐,疲倦地想,他就要醒了。但记忆中疯狂的快乐撕碎了唯一的气泡。自古老湖底,吐息和回忆交缠双臂齐声欢笑。他看见黑池的湖面和绿色的眼睛。拉斯蒂迦,十五岁的厄文.孛林心想,你难道不明白这是我们的家?你想当一个人类,但人类的身体住在石作的囚笼里。此时当他在半梦半醒的边缘他又想到拉斯蒂迦。他已经多年只是一个缠人的兄弟,从未惹出真正的麻烦却在他的肩膀上咬着蚊虫无痛的伤口,但此时他想到他。拉斯蒂迦,厄文.孛林对他说,他听见真实的声音和‘圣母’的面容;他的‘圣母’,虽然不知为何在离他而去,拉斯蒂迦你难道不明白,他对他说,他的手指抽搐而眼角刺痛,你难道不明白这是我的王冠,而他是我的命运?我会醒来。这声音为何刺痛?我会醒来,但几乎不是为了我的王冠....
他的确醒来。当他醒来,他交叠的双臂仍然放松,随意地垂落胸前。会客室内的暖气让他的双颊几乎有花瓣般的血色。他的手指像睡梦中的熊只轻轻伸展骨架身体。一个声音响起,柔和婉转仿佛现实的承诺。“我明白,我明白。”那人说。同他对话的医生祝贺他,“这是非凡的好事和机遇,您能想象陛下会有多么高兴?”他说他当然明白;他当然也是那样想。但是厄文.孛林,在梦醒的最后余韵中,心想他听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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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来活动身体却发现四周甚至找不到一个水杯。他沿着房间走时可以听见隔壁房间响起轻微,细碎的响声。任何响声。他感谢他的体贴但是这些墙壁对他的耳朵来说没有用:斯塔格霍尔.孛林手上的戒指和椅背轻轻敲击的声音,黑血会医生纸张翻动;甚至只是一个点头。他听见他问还需要多久。还需要多久,我的身体才会到那个阶段,医生?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完全知道,当他睡着的时候,那些听见的声音被存储进了大脑里的另一个区域,以至于,他不知道那个梦有多内容是回忆,有多少只是被他的声音激发出来。但是果真如此,厄文.孛林心想,他难道不应该梦见一些别的?比如纳希塔尼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或许他已经梦见了,以另一种方式,一个提示。但他的脑髓竟然在隐隐作痛,像屋内的人的声音中蕴含着轻微的恐惧和期待一样,如此复杂几乎反常,现实的纹理像沿着玫瑰球胡乱生长的错误血肉一样显得不真实。医生回答很快。很快是一个很快的回答,但相比之下结果来得更慢,更煎熬。他的耳朵听到沉默;他拿着水壶去盥洗室接了一壶水,然后找一个电器的插头。他想象他将那只戴了戒指的手放在脸颊边,他的眼睛没有看着他的医生而看着窗外,而,毫无悬念,这些日子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总想着一个地方,躺在床上的女人仿佛拿着他腐败的子宫。另一方面他觉得头晕。在他头晕得站不起来和他的身边竟然没有一滴水之间哪个更让人惊讶,他会说其实是没有水。他的生命似乎是水塑造的。水给了他血,而血给了他王冠。他找到插头勉强接通了电器,前车之鉴,这回他记得检查开关是否亮了灯。他不擅长也不乐意使用电器,他的手讨厌它们光滑的表面像他讨厌拉斯蒂迦过于明亮整洁的公寓。在他等待水烧开的间隙他想到拉斯蒂迦的公寓,里面像有序的谜团一样摆着各类器具,而当他入内他会一改态度,挥手让他离开像对待一种蚊虫。噢,厄文。他半真半假地说,随年岁流逝他越发辨不出其中真假,他说他简直是这些美人的天敌。他听懂了他的比喻但不妨碍他挑着眉毛。拉斯蒂迦.孛林说你这样皱眉头,小心变老。你已经够古板了。
但他像小孩一样不爱喝热水,而他那时渴得烦躁。他像一种水生生物一样在陆上感到不自在,或许那成了他不想离开梅伊森-扎贡的原因,对于拉斯蒂迦来说只是一个又一个借口。但对他来说那千真万确。热水滑过他的舌头像用针刺圆形的舌苔,它温暖不了他的身体反而搅得其中一团糟。他的眉头一直皱着,以至于有某一瞬间他会怀疑拉斯蒂迦是不是对的,他真的会变老?但是没有。事情恰恰相反,他不想讨论关于变老这件事,因为在他看来唯一没有变老的只有他。他看上去越来越年轻,因为他认识的人或多或少看上去增长年岁:安门.孛林。她看上去老得快死了。拉斯蒂迦则是自作自受。斯塔格霍尔没有太多变化。但世界上没有他有一天会比他更快老化让他更反感,甚至于害怕的事。未发生的事总像警告。他将杯子放下来用唾液润湿被烫得无所适从的舌头。他真的只像个冷水动物,搁浅在这个房间里,当他听见屋内椅子划过的声音他抬起头,当他看见他的眼睛他知道拉斯蒂迦只是在说谎。或许其中还夹杂些许嫉妒:他眼中湖面如镜,他看见自己的脸。厄文.孛林和他第一次见到斯塔格霍尔.孛林的时候几乎有相同模样,至于别着王冠的发辫散落一半,夹杂在冬季衣物的丝线中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年轻。斯塔格霍尔右手拿着一个杯子,左手则扶着自己的腹部——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移到他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唇彩的痕迹,而他的耳朵上垂着一个金边的耳环,身体停顿它却摇曳出金色弧线。他能说出这身打扮甚至让黑血会的医生惊讶,因为过去他虽然行为举止柔美但从来没有到这个地步——他看上去是一个美得过分的女人,以至于这房间像妇产科的诊室,扶着自己腹部的手更加加重这种印象。此事不是第一次提起,近来拉斯蒂迦几次来问他要零用钱都说斯塔格霍尔像是个终于怀孕的女人,而至于他,今日则是带怀孕的妻子去看产科医生的丈夫。其中唯一的不幸之处,在于他不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他给了他钱但扇了他一掌,力道太重差点使他摔下沙发。天哪厄文,他捂着自己的脸,你是真的很在意是不是?他估计就算他打烂了他那张脸,他最后也还是笑嘻嘻的。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实话实说,虽然这个比喻多少有些奇怪,因为虽然看上去是这样,而如果他一定要将他放到一个夫妇游戏的模板里,他真的能说出谁是妻子的角色?他不是觉得尴尬或者烦躁....他只是有时候真的很不确定。几乎像害怕。自从那以来他和他独处他总是感到莫名的害怕,一如此时:当他的眼睛回到他的眼睛上,他看见自己散开的发辫,他去握那束头发却碰到了错误的那一边。
斯塔格霍尔.孛林对他笑起来。他到他身边时候习惯性地帮他整理头发,他说医生你知道厄文讨厌喝热水?如果你这还有冷水,那再好不过了。
黑血会的医生摇摇头。于是他问他介不介意用他的杯子,他几乎没有喝,而它们已经冷了。他没有洁癖但接过的时候他看见上面有一个口红印。厄文.孛林抬头看他的时候斯塔格霍尔.孛林抚摸他的手越发柔和,他的眼睛告诉了他为什么。他看见自己的眼中带着朦胧的茫然,他抬起杯沿将冷水灌入口中,他看着他起伏的喉结,他却看着他的嘴唇。他喝完后他再接过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将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好让自己能靠进那张太小的椅子里,侧着脸对他那抹过唇彩的唇瓣更为明显,不消说黑血会的医生自然对这一转变感到茫然,他很少见到党首但起码从来没人提起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嗜好——一方面,厄文.孛林意识到自从安门.孛林的‘求痛者’过半他就减少了公职的出勤;他知道他一直有考虑直接辞职只是;不忍心,让他直接一些,和他开口。另一方面,或许梅伊森-扎贡为数不多的居民对一个‘圣母’终于作女性打扮只感到一种或迟或早的必然,而他看上去又实在赏心悦目;连拉斯蒂迦也要对此惊讶。其中感到无法言说怪异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舌头像终于回到了水里,仿佛因此他才得以开口说话。他坐直了身体问他们咨询结果,但他向他转过头,而医生没有说话。他在他脸上看见一种怪异的神色,如此怪异他无法说出他究竟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他会告诉他的,他不怀疑这点,至于医生说他会感到高兴,他是否会高兴斯塔格霍尔.孛林自然很清楚。他是会害怕他高兴到发疯,还是说,他根本就不会高兴?但最终他只是说:我们到车上说,厄文。
走出诊所时风简直将他吹醒了。好多年,孛林的冬天从未如此冷——他不能不回忆起这年冬天他第一次听见这话是因为斯塔格霍尔嘱咐汝拉关上安门.孛林房间的窗户,因为,实在太冷了。汝拉自然埋怨他要求繁多,而照顾了他女儿三天他几乎已经快失血过多,因为一个过半的‘求痛者’简直是一个寻常‘圣母’的榨血机。你真的不打算将她送回医院?或者,干脆。噢,亲爱的,考虑考虑吧。如果是我,也受不住这样痛的。他看到斯塔格霍尔开驾驶座车门时再度注意到他束了腰的衣服——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一切如此怪异。他开车门的手哆嗦了一下。
他提出回去的时候由他来开车。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微笑。他没再说一句话而只是坐上了副驾驶座,当厄文.孛林也进入车内,他如同侍女像一样的侧脸上闪着方才一样忧虑和欣喜参半的微光。他觉得怪异——不是因为他觉得他那样做不合适。非常合适。他觉得怪异是因为他觉得斯塔格霍尔不是因为他想要才做如此装扮,而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出于某种难以描述的原因。我不在乎我是男人,还是女人,厄文,在那张床上他对他说,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她,你能理解吗?他很难理解,但他知道这事和安门.孛林脱不了关系。而他知道如果他对他说了谎,不是因为他有心说谎,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开口。拉斯蒂迦.孛林隔着桌子,说恭喜你,厄文,看来你的心肝终于怀孕了。他很想揍他一顿但一时间他甚至找不出一个更合理的结论。他等待他的回答但他没有说话——有一会他没有说话,当他转过头看他他只看见他把脸埋在手上,那只金色的耳环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轻轻地摇曳。厄文.孛林听见自己的名字响起,他叫他名字的声音又像喘息又像叹息,仿佛无数个夜晚的祈祷终于应验,他只是一个感叹的符号而与奇迹的发起无关;但那毕竟是他的名字。厄文,他说道,他长长停顿然后他听见他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听到他这样笑过,笑到肩膀不助颤抖。这是拉斯蒂迦笑的方式,他对最不好笑的事也是这样笑仿佛一种指责,而斯塔格霍尔的声音则更轻,他听见其中蕴含阵阵,轻柔的颤抖,好像能让铁器一点一点升华的狂喜从他身体里露出来。当他抬起头他看见眼泪从他的眼里滑下来。他一动不动;他不能动作。他的一切预测都落空了,他看见他的眼中欢欣同怒涛一般涌动,至于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凑上身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的手颤抖不已地捧着他的脸;他尝到他嘴上唇彩的味道。
“啊。厄文,厄文,厄文。”他小声说,“我的国王。如果他们没有说错——不会错的。我们确认过很多次了——如果他们没有错,我的‘圣母’很快就会过半。到那时候...”他接口得如此快仿佛未经思考,又仿佛思考了无数次。
“那你能一直和我在一起——起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说道,“我会亲自将‘黑冠’戴在你的头上。你会是我的....我真正的....”
他的舌头打结了。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或许他什么都想说。他其实只想说一个词,一个请求。厄文.孛林想说这实在是太完美了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事会发生。我一直害怕你会先离开我,我真的很害怕。因为他们都开始老了而我还看起来这么年轻——既然你终究会失去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和我永远在一起?如果你一定想要,你可以再有一个孩子,只要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很久。‘黑冠’戴在你的头上一定很漂亮,而且,千真万确我不会和‘血冠’拉莫尔一样杀死自己的‘圣母’。我不会这么做,当然。你会是我真正的,真正的,真正的‘王后’。
拉斯蒂迦嘲讽的脸几乎碎了。但他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的眼神处在极致的恍惚之中,当他的手碰到他的手,他只是像在触摸一座听他祈祷的雕塑。
“我的孩子。”他轻声说,“我的血会成为她的万用灵药,我会帮她重新打造一顶‘白冠’。这样一来,再也没人会侮辱她。”他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光影仿佛给他披上一层遮蔽面容的纱,“到那时候,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了。”
他低下头。从鼻梁到嘴唇,他的一切都像一尊真正的‘圣母’雕塑。血流在他的身体里喷涌,头一次,厄文.孛林感到,斯塔格霍尔.孛林的身体如此炽热,休眠的兰特西亚极致沸腾,仿佛在烧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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