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波斯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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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她美丽的头发剃干净,还有腋下,腿上,阴部的。现在她光溜溜,如同一条去鳞的鱼,抹上一些金油就能让人握在手上把玩,放也放不下来;这就是目的。他们看了后很满意,又叫她的母亲来给她准备一两套更好的衣服。起码身上这件是不能要了。卫兵看了后都因为这家主母的吝啬而咂舌:这就是块遮羞布啊。他们在小石屋里停留的日子,面容忧虑地看着那女人忙前忙后,放下身段嘱咐她不要让女儿再用脚和面了,更别说活泥。她的脚小巧又漂亮,但是那个长相最让人舒服,几乎称得上美丽的士兵为了清除她指甲里的泥巴,连着几天夜里跪在她的床前,一言不发地让她伸出自己的手,细细地将手指打理完了,又捧起她的脚。她很惊讶,或者更接近于害怕,用变得干净的,散发着金油香气的手去推搡他,但他一动不动,也不抬眼看她,那顶头盔闪亮锋利,就和他的态度一样,沉默地将她拒绝了。不消说她是着急的,看着那士兵拿来一个干净的铜杯,将水一缕缕地倒在她的脚背上,再看污泥淌在乳白色的皮肤,最终被他又粗又厚的手套抹开,在她的脚心和手背上揉搓出她说不明白的感受。她还从来没这么觉得过。她觉得他的视线,虽然避开了她的眼睛,但是是烫的。他有一层硬皮革的手心是冷的,但抹开的感触却让她觉得别扭,忍不住地蜷缩起身体。“啊呀,阁下,请你别这么做了!”她惊叫起来,聪明的女孩,呻吟和情欲的恶魔都被她吞到肚子里去了。
“走开!”她母亲听到了,冲进来,将这士兵摞到地上。她的力气大得很,身材也高大。她不仅觉得这士兵看上去瘦弱,矮小。他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脸上没有一丝变化,抬起头来时,他的脸被她看到了——砰,砰,砰,她的心几乎残虐地跳着,差点让她不能呼吸了。“哎,这是给国王的,您不能乱动啊?”她母亲抓起她的手臂,她瞧着上面流淌下的泡沫香油,觉得这不像自己的胳膊,反而像这个士兵的作品。“给神的。”这个士兵纠正她。她不在意。
“随您怎么说吧,但不是给您的,您要再这么做,我就要喊人了。”她晃着拳头,威胁他;这女孩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准确来说,她的心思在这士兵身上,一点没错,不过是在稍微前一点的时空里,他们俩单独待着的时候。现在,他坐在她的床边,眼睛不看她,面孔因为要瞥着她的母亲而一览无余,他有点儿像另一个人。什么人呢?她暗自思忖,自己也说不清。这时他忽然看了她一眼,猫眼石一样的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旁边的一圈睫毛好像刺针一样,让她发起抖来。“您又吓唬她了。”她母亲挺不满,但那士兵摇摇头,站起来,将一块石头扔到她母亲手上,像肉一样红。“啊呀,”她见她双目发亮,脸上笑意盈盈,“好大一块玛瑙。”
他说是赔偿,然后离开了。这女孩觉得那颜色像石榴;像自己的眼睛。她母亲没再追究,她还没离开的时候呢,她就得了很多石头,玛瑙呀,石榴石呀,还有和金子镶在一块的青金石。有一次她说漏嘴了,告诉她她若是再不回来了,她就挪出一块,放到她墓里去。她给她穿干净的白衣服,莎草作的凉鞋,绝口不提自己说出来顶可怖的那事,但在他们要离开的前一天——餐桌上摆了葡萄,牛肉,鹅肉,太醇香,味道鲜美,她光吃了一口,就觉得肉糜在她的喉管里蠕动,和那士兵触摸她的感受一样,让她受不了。她痛苦地喘起气来,告诉她如果要放一块石头,就把那士兵送的玛瑙给她吧。
“你说什么呢!”她拍着她的背。“真是可怕的孩子。”但她觉得她母亲听进去了,就好像自己也摸到了那块粗糙的红石头一样,觉得心满意足。那个替她清洗了手足的士兵坐在桌的对面,喝着清水,盘子里是鱼和蚕豆。他伸出手去剥植物的皮和动物的骨;她估计他是听不见她说话的吧;隔得太远而周围太吵了。但他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他的眉骨处有道花样的伤痕,脖子上呢,是伤口似的红圈。她看着他就将痛这件事忘了。她母亲以为是自己哄的,很满意地继续抱着她,抚摸她的背。对于这点疼痛,她也就忽略不计了。
他们用一条运送牛骨的船护送她前往西波斯,置身在骨群之中她的皮肤和骨质的表面一样黯淡无光。轮流有人来撑船,波纹泛起在浑浊的水面上, 但那个士兵从来不来;每天,他们停下两次,让她来沐浴,清洗自己。她的脚踏在硌人的石头上,这时才害怕。她将布料拾在胸前,看着昏暗的群山以及河流消失在雾中的地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总算再看到他,他已经换下了皮革做的衣服,穿了一件蓝色的袍子。手指上,黄金作的鸟喙爪闪着光。他走到她跟前,她便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动了,看见他跪下来,跪在她跟前,头贴在她的腹部。她看她身上的水淌过他的面颊,感到她的腹部沉甸甸的,味道又好闻,好像她怀了孕,子宫里盛满了蜂蜜和乳香。但是她是个处女呀;她心想,心里没有任何羞涩和耻辱的想法,这个士兵跪在水里,脸颊贴着她受了孕育的腹部时,她的心和初生的孩童一样纯洁。她忽然想要看看他的脸,于是抬起手,很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手拨动他的耳朵仿佛树拨动林间的树叶一样。一时间他的脸也显得纯洁,他的瞳孔整得很大,又和玻璃一样清澈。他跪在她身上那条浸湿的丝绸上,黄金作的利爪交叠在一起。你是没法看见鹰和鹰之间那么和平地细细私语,当他交叠着双手,那两只鹰就已经死了;尸体叠在一块。
他有了好几张面孔。她一下子没将他认出来…她先认出他是一个实实在在,跪在她身前的人,他手上的布料包裹着她赤裸的身体。她的腰后,因为他尖锐的指套环在那儿,皮肤像是将破未破的样子,肉红色和青色交叠在一起,她黏在背上的头发环在他的手边..然后她才迷迷糊糊地认出他是那个士兵。那个士兵,她心想。在那间石屋子里,他碰了她的手掌,脚心,他用了点力,眼睛没有看她。触觉是能说话的,一些人骂她,一些人呢,想吃了她;但他碰了她却沉默着。她还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有这感受,她认出他是那个士兵,就忍不住想要多看他一会。她伸出手碰他的脸,看着他….然后另一张脸,第三张脸又出现了…
“啊!”她惊叫起来。“是您啊!”
夜晚一下就降临了。黑得看不见;焦躁大过了恐惧。黑夜替她穿好了衣服。
三个人已经到了第七座陵墓的外围。沙石成了白色,而天空比海更蓝。三个人心中都有那样的想法:他们永远也到不了外面。西波斯的国王走在最前面,辛纳希提的皇帝第二。这个无名的香料商人落在最后。西波斯的国王有三张面孔,而辛纳希提的皇帝有两颗心。他算什么呢?他开始胡思乱想了。
过了几天她都没再见到他,但那几天过得很快,心神不宁;她的眼睛从牛歪曲的头骨和伸长的角中四处张望,夜晚的河上亮起金色的宫殿,好像那宫殿有盐和油作的底,如今是一盏极明亮的蜡烛,被彻底点燃了。“隆重的节日。”撑船的人说。她听了他的声音,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其余地士兵将牛的头骨扔进水中;除了宫殿的影子,水面上也是亮堂堂的。撑船的人使她坐的船靠在一个无人的码头,将她的手牵在手里。她在浮在水面,燃烧的尸体中走上码头,觉得手中握的是一块石头;这些尸体就是让周围很明亮的事物,有一些呢,有牛的身子,另一些有人的脸。
“您下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她同他说,因为觉察到他要走了。撑船的人松开她的手,一下子不见踪影。她也不再说话。
经过这座城市的时候她才开始觉得害怕;千真万确,此前一直没有。她没有想到自己是作祭品的这件事。士兵领着她往前,莎草做的纸一直飘落到她身上。有个羊头,人身的人;身体是男人的,又光滑,又漂亮,站在一个圆形广场的中央,双手被绑着,一动也不动。她看他的眼睛,好像那是个玻璃珠子,看不见也不能转动,但是清澈,漂亮,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给挖下来了。她正看,一个孩子爬到这人面前的台子上,将一杯在金光下血色醇美的酒淋头浇下,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到他脚下。这事做完了,几个人将他扶到台上,抚摸他的身体,又像安抚,又像检查,其余的人点燃熏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兴,响亮地念起神的名字。滴答!酒水滴到地上的时候她就想移开眼了,但她动也动不了。她只好问:他们要干什么呀?他会变成什么样?但他们这会儿听不到她的声音。她一下被关到一个热闹的牢狱里面了。于是,她只好闭眼睛,但眼睛也闭不上。只看见人群晃了晃,抓着她的士兵两只手一用力,羊头男人的喉咙被割断了,石榴色的血喷涌出来,他的身体曼妙地,痉挛个不停,人群唱起歌来:赫苔丝,献给伟大的赫苔丝!然后几个人再挥着一柄很长的刀,将他的头割下来。血在石板上,踩出一幅画来。….她瞧了瞧,是个女人的样子。天哪。那是她吗?她也会变成这样?她在心里说着,但不知怎么,好像被气氛感染了,她也晃动手臂,笑着,这声音也就很小,很平淡了。羊头男人的舌头被割下来,放在金杯里。皮呢,皮给做成了旗帜,过几天,她还能看到。因为她要祭典最后一天才出场,所以这会没人来找她——一个很长,很隆重的节日。那个士兵跟她说的时候,她就认出他的声音了。不过,她到觉得不靠声音,她照样也能认出他。直到这时候,她才又想见他,又很不想见他。在等待的那几天里她流的几滴眼泪都完全是为了这个缘故。士兵叫她住在一个集会旁边,两根柱子,一根是祖母绿的,一根是金的,标记了集会的两头。集会是为了赫苔丝的一个孩子举办的,祂的雕塑赤裸着身体,和赫苔丝一样,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声音彻夜不停,一个士兵说:足足有四十万人。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她的窗前,一个肩膀上缠着条蛇的女人经过,鳞片是金黄的。她朝窗外看去的时候她吹起了笛子。从没那样的曲子!她晕头转向,赶紧将窗户关上,捂着耳朵。等笛声消失,她在打开门,发现那女人消失了,那士兵站在那。
她浑身颤抖起来,向他伸手,求他:别这么对我。求求您,别这么对我。一下子,他过去的面影都荡然无存了,他的第三张脸就是全部的脸。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是哪样。她说不出来,但心中已经全然懂得了。他很快消失,但这回,直到集会结束,四处都在说着‘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为止,他都没再离开。那个女预言家旁边站着的,端水盆的那个仆人是他;士兵给她喝麦酒,一杯是甜的,一杯是苦的,在一旁看着的也是他;手上那个枪尖,上面有只纯金做的羊;等到她被灌醉了,晕乎乎地经过广场上那个很大的日冕时,坐在影子里那个侍童也是他。他一下都没碰她;这时,她口里又苦又甜,不一会牙齿和牙龈都融化啦,她尝到自己的血味,仍然想要开口请求他。但给她上妆的人来了,给她的嘴唇涂上蓝色泥,眼睛上涂红色的,这样,她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躺在那里的时候,手上攥着一小块布,一个人很轻地将她的手拨开:这就是他唯一一次碰她。之后她能说出他一直站在附近,将肉桂和乳香放进陶罐里,一点点捣碎。她能闻到那香气从粉身碎骨的底料里弥散出来。这香味已经割着她的皮肤,让她喘不过气。最后他停下来,将一个金镯子放在她躺着的石床上。一个仆人给她戴上了。
预言家高声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最后一天…她的声音越高,越刺耳,她的嗓子就越疼。铁一样的刺环绕着她的肺,好像她是从她的身体里说话一样。
他们把她从屋子里拖出来,赶到宫殿里去。这时,和她来到时候不一样了,没人牵着她,扶着她。吃了她母亲饭菜的士兵不看她,她母亲抱着金色,青色,红色的石头,酣睡正香。她走过这座城市,好像到处都在融化,处处都燃烧。尸体和活的羊群一样,被赶到河流里,身上冒着蜷曲,曼妙的火焰。她不知道她的身体这会该去哪了。之前,她一直不太想见到这士兵,半梦半醒似的,也说不出太厌恶。但现在她想见到她;她的脚在留着夕阳余温的石阶上磕磕绊绊,烫得骇人时,她就回忆起那个士兵抚摸她手心,脚掌的感受,似乎除了他那,她就没地方去了。人人都在推搡她…她的眼睛上,红色像砖石一样,沉甸甸的,压着她的眼皮;她想见他。见了他,她就再求他一次,让他告诉她她会变成什么样。但她身体一停,一个人将她抱起来,盛在一张石床上,然后低下头在她嘴唇上一吻,使她眼睛睁开,大口喘气,她就见到他,却不想见他了。
“别看我!”她哀求道,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放过我,您要拿我怎样?噢,噢,西波斯的国王,别拿您的第三张面孔待我。您告诉我我的结局罢!”
他不说话。他使她躺在那,僵硬着身体,然后抬起她的一条腿,像用手臂,挂着一条白肚皮的鱼。那只尖锐的金指套伸进她的身体,让她发着颤。他里里外外检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变得柔软,粘稠,肚皮变得透明,里面的脏器和宝石一样互相撞击,叮叮当当,磕碰,闪光。然后他又拿香油,罐子举得齐着鼻梁,将她淋了满身。无色的生气从她身体上渗下来,她在在一块刚熔的松脂里面。她被填满了;她感觉得到,对,每个部分,那只尖锐,金黄的指套触碰的每个地方,都被碾碎的香料,河流里会动的幼鱼,填得满满当当的,这些小东西在流,在动,让她和蛇一样嘶嘶地吐着气,舌头伸出来,和血一样红。但他不说话,也不用皮肤碰她;她想起广场上那个羊头人身的人,他的头被割下来,放在那,剥下来的皮肤又白又嫩,下边的血管和筋脉显得神秘。她呢,她有什么差别?她的红舌头找能呼吸的空气,香越来越沉,她就越发呼吸不了。这时他用酒水浇灌她的嘴唇,力道非常轻盈,但她被强迫喝这样的烈酒,呛得不住咳嗽,这样一来,她的嘴唇就完全干净了。这个士兵低下头吻她,她的舌头找到他的舌头,她终于能呼吸了,心里觉得快意,安稳。但她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手指孱弱,颤动地画出一个个说不出的符号:割断的喉咙,烧着的尸体,一个头颅,有她的脸。他的牙齿又尖,又亮,士兵的脸变成了西波斯的国王。她发出一声哀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任何不同!她早就看见自己的命运了。就一点;在喉咙里淌血之前,她被吻着;一会,头颅还在肩膀上,皮还在骨头上的时候,西波斯的国王躺下,睡在她身边;这便也就是她的结局,西波斯王后的命运了。国王和王后之间一句话也没说,灯光是红色的,和她的血肉,她的眼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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