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池
直到第一次被攻占之前孛林都像一个被海浪被包裹的岛屿,与世隔绝,然而它既不是岛也不将基石建造在海上,包围它的不是海,而是梅伊森-克黛因。至于前后两者,海洋和梅伊森-克黛因哪一个是更变化多端,与之又取之的,各人自有个人的看法。但厄德里厄斯自己的看法不难从它给拉-莫尔的名字中见得,它虽然给了他(她)海洋的名字,但黑池的称谓自制之中一个孩子也没得到。梅伊森-克黛因中蕴藏着予取予求的宽容,同样也能以几乎同样的态度再将一切夺去了。除了厄德里厄斯本人,即使是它的后裔中也没有一位不畏惧它。将孛林比作岛城的说法又来已久,事实上,它又是一座多山城市,山岭将城市分为隔离的部分,如此一来又如同群岛。它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安全,因为厄德里厄斯给予其无条件的佑护和关照,作为对它爱人的馈赠,它也因此有一座孤岛城市所有能获得的益处和损处。隔绝意味着独立,同样也意味着孤立;更进一步说,可以称之为孤单。暂且不说这一论调是谁提出;他提出这一点就被或嘲笑或斥责为将自个的情感加之于整座城市上,然而一句无心之言之所以被广为在意正是因为他所言不假。双面之城的与世隔绝保障了它的安全,同样带来了深重的孤独,无论天性敏感多疑或是像野兽一样活泼易于遗忘,在城市中成长呼吸难免感觉孤单之感压迫身体。但这又非要忍受不可,因为正是厄德里厄斯阻绝了通往城市的道路,以难见,几乎等同于虚假的慷慨满足了他们的营生和一时之需才使他们免除于更广阔天地中侵略者的虎视眈眈,如果言明这种不适,丧失和渴望,与放弃安定和生命并无区别。矛盾和双面性几乎无处不在,既然安定要索取自己的价格,短命的人只好用寂静的没心没肺来抵抗,欢乐中冲刷着担忧,钟表敲击混乱,对外界的事,他们自有一套自说自话的封闭态度,对外部时间和环境的冷漠是最易长成的;这样的冷漠,疏离,平静的漠不关心既是忧郁的温床,又在底下种植着最深的欢乐,如此性格即使在孛林被第一次攻占之后,也被视作当地的一种特质。不过,即使咬牙忍耐,这也倒和承认了自身的脆弱无异。正是如此,孤单隔绝给那些最不该生活在这的居民造成的困苦成了虚弱最好的证据,从伤口之深来说,与刀伤并无差别,但总归,慢性的一击又一击更持久,使生命存在得更长。伊里安尼恩的追随者在不断的战争和侵略中步步后退,最终沦落为东部国家无神的奴仆,对于厄德里厄斯及其后裔不过是短暂的时光而已;在此大约五个纪元的时间里,孛林在黑池和群山的保护下安然无氧,无论是欢乐的主教还是昙花一现的君主都无法触碰它的边缘。周遭城市纷纷陨落之时,一位征服者感叹到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流着这样血液的家族几乎是水的化身,无法被征服;如果在更为北部的山峰上一瞥黑池的样貌,更会有如此感叹。如果说到孛林,无论是居民,抑或是征服者,被征服者都要将目光投向黑池,那是他们存在的条件和环境,将他们紧紧裹了起来。即使是一颗伴星,一个月亮,一个太阳消失,也没有黑池干涸那样容易引起感慨和恐慌;没有了黑池,他们又会是什么呢?这座城市是在黑池底部的基岩上铸成的,它们对于黑池来说不会比其中一个终将破碎的波浪和随茹托维亚来去的潮汐来说更多了。黑池味道咸涩的湖水涌进支撑房屋的木架和石料中,在其下穿梭,发出哗哗的声响,似乎永远比一般的水声更为低沉一些。因此,当心了,它要将你吞没,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最开始一个人,一个孩子就得接受这个,这是与身俱来,生活在这个城市分不开,潜藏的,让人的担心的恐惧。空气中有盐的味道,视线被蒸发出来的白色晶体变得雾气朦胧,破碎的浪和雨变成霜和霾,一时之间似乎空气在房屋上融化了,留下银的,白的,潮湿的,拖拽着的痕迹,好像其中盛满了珍珠一样。在湖面上飞行的鸟在别处也见不到,它们的喙比血液更红,几乎和鲁尔-雷佩一样了;穿行城市的运河中有黑色,金色的碎片,那是黑池底部的明石和安石。梅伊森-克黛因的纹路遍布城市,’黑池堡垒’的地板轻微地起伏,聚集的人群身着黑色的衣袍,仿佛行走在同样色泽的波浪之间,周围的石柱也有波浪一样的翅纹和线条,就连偶尔穿行在其中的飞虫和鸟雀,也像行走在水中。在拉斯提库斯的教会建筑中,黑池的象征无处不在,一个体现便是双头鬣蜥的纹章以及鲁尔-雷佩画出的猩红壁画。厄德里厄斯之所以授意如此设计,正是因为黑池在封闭为孛林的’内海’之前虽然以明石出名,其中独一无二的确实红色的鲁尔-雷佩。考虑到双头鬣蜥同’双面’拉斯提库斯意义上的相近,它对它的青睐也很好理解;多年之后,这一视觉意义被理解为了龙,演化出了难以置信的真实效果。在它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厄德里厄斯在运河周围建造美丽的房屋,作为对居民的礼物;这些美轮美奂,在外人眼中远超黑池堡垒的宫殿群被称为’爱神宫’,日后的混乱时期,孛林的地图上,这一建筑群也被标注为行政中心。但倘若对旧日有一丝回忆,都不会将它的重要性置于黑池堡垒之上;在地图上,孛林的陆地如同背生双首的蜥蜴,双首分别延伸向黑池的两岸。所有的雕塑和图腾几乎都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仅存的教会支柱上,可以看见两座对立的雕塑,头部已经被毁坏,行走于黑色的波浪之上,据居民所说,当时这是拉斯提库斯和厄德里厄斯的对像,在破城之时依照厄德里厄斯最后的要求将其毁坏。黑池如此深地嵌入孛林的象征性,以至于在近百年的征服间期中代理行政官员仍然将它的装饰和纹样保留,以免引起居民过度的不满。想念过去孤独,隔绝生活的居民,在那段时间内常常声称在黑池底部见到庞然大物,认为是拉斯提库斯,以此祈求它的帮助。在之前漫长的五个纪元,也有少数外来者得到厄德里厄斯的同意,通过群山进入孛林。他们关于孛林的第一印象,大多也是落在黑池。希杜勒斯的使者比尤文斯.诺德在最后一纪元进入孛林时生平第一次见到黑池,他记载了穿过特里图恩广场时瞥见的黑池一角;二十五年后,他再次率领希杜勒斯的军队来到孛林,在踏入城市的瞬间见证了黑池大潮,整座城市都被黑池的湖水淹没,无论是居民还是侵略者都在水中挣扎,只有梅伊森-扎贡还浮在水面之上。仅在一日之间黑池就腐蚀了半个城市,茹托维亚靠近地面,掀起的巨浪使两岸在若干年间建起的防浪堤溃烂,作为厄德里厄斯对叛徒的惩罚。仅仅悬浮的一座堡垒,在仅剩的伴星之光下宛若永恒。最终,希杜勒斯亲自进入梅伊森-扎贡,全身的鳞片都被黑池的湖水腐蚀溃烂,才将厄德里厄斯杀死,然而失去了它的控制,茹托维亚同样坠落在东部,焚烧了七个王国,包括诸多伊里安尼恩的后代。黑池编制的一切变化几乎都是不安和随心所欲的,它不曾变化表面的色泽和光彩,仿佛一成不变,然而一日的改变又几乎将一整个岁月结束了。泰斯提克的圣女画下了当天的场景,用银白色在画面中点处茹托维亚的光,其余的一切都湮没在黑池的暗色中,线条模糊不清,人体的形态完全被光线扭曲,几乎没有直线,只有随心所欲,标记她欢乐的曲线塑造出事物的重量和形体。它是流动,模糊,双面的,像过往短暂的主人一样;这座城市没有绘画,建筑,传说流传下来。幸存者有自己的音乐,但只有在声音足够被浪潮遮掩的时候,他们才偶尔唱起。至于没有传说,则是因为那些能呼唤风暴,行走在黑池湖水上的后裔还没死去。既不是故事,也不是传说,这些造主的后裔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都未现身。但它们的确是厄德里厄斯的孩子;的确是拉斯提库斯的后裔,如同黑池一样恒久又善变,那些曾经抚育过,又击碎了城市的潮水总是被祈求着给予意识安宁和安静;藏在灰绿色的表面下,光很难穿透它们表面的阴暗,然而贴近它们的血管,在其中确实可以听见黑池的浪潮声。’前三王’的王冠在梅伊森-扎贡的深处,两亲的尸骸中静待着它们的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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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伊森-可黛因涌上孛林的湖水,以及雨季连绵不绝降下的雨水都带有咸涩味。雨降下便被教会和爱神宫的明石水槽收集,使其可以顺着底部开凿的管道淌入地下蓄水池;最大的一部分在梅伊森-扎贡底部,而规模更小的则分布在宫殿和教会的底部。雨水汇聚在此处,渗透过一层安岩和砂石做的岩床,直到水流变得清澈适宜居民饮用,再流经井轴。石井,或者是更昂贵的涂抹着明岩的井都很普遍。在运河的两岸,更富裕的区域,一户人家可能会有三至五口井,而更原理梅伊森-可黛因,也往往更为贫乏简谱的地区,两三户人家则共用一口井。在希杜勒斯的政府完成后的时间里,黑池久久无法复原,孛林的净化系统崩塌,咸涩的腐水渗透入地下蓄水池,南下的巡回官员不得不在爱神宫底部开凿新的蓄水池。梅伊森-扎贡的蓄水池仍然可以使用,然而居民不愿意再靠近那一处,有些出于愧疚,有些出于恐惧,亦或是二者兼有,希杜勒斯的信徒烦恼于他们的多疑犹豫,见到城内不断堆积的肿胀尸体,觉得可笑而困惑;希杜勒斯知道了此事,再次派比尤文斯.诺德前往孛林,他是圣殿的建筑师,因此承担了孛林地下水系的修建。比尤文斯.诺德修复了损毁的蓄水池,还在新的公爵府和运河之间开辟了新的运输水路。从此,每日清晨都会有居民从公爵府身后的水道出现,赤脚跋涉在黑池如今灼人的水中,肩上盛着水桶和水杯,贩卖北方人才得以享用的珍贵商品:水。第一任代理公爵比尤文斯.诺德屡禁不止,即使在黑池边采用水刑,水贩也照卖不误,而自从他在第七年接到希杜勒斯的命令,使他返回诺德,陪在它身边——它自从鳞片被黑池的湖水灼伤,精神和健康都一落千丈,不愿意比尤文斯离开——无奈之下,爵位旁落到他的侄子百由.诺德身上:他是泰斯提克的平信徒,对管理之事随性而至,此事便已成惯例。在征服间期的岁月里,铜盖和铁罐伴随浪花的敲击声,以及夹杂其中孛林人呼喊着‘水’这个字的声音,成为了一种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悦耳的声响。而除了百由.诺德以外,恐怕很少有人真诚地感受到在痛苦之下的愉悦。这便是厄德里俄斯和拉斯提库斯的最后一个孩子,‘求痛者’拉斯蒂迦所出生并在其中成长的孛林;城市的面貌和和他的前两个鲁里玟童年时已经大不相同。城市仍然建立在水上,因此水也仍然是神圣的。然而它如今和显而易见的哀悼联系在一起,过去潜藏在无忧无虑下的悲伤荡然无存,珍珠灰的天空下,旧神信徒脸上带有麻木和祈愿。一样东西落入水中,便意味着它永远消逝了。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希杜勒斯的信徒和泰斯提克的信徒依照自己的喜好和视角改造这座城市,希杜勒斯的信徒将水的生生不息视作重生的象征,他们身披鳞甲,在梅伊森-可黛因的边缘开拓出贯通安伯莱里娅的水道,大量冰冷的淡水终于倒灌进入黑池,又在湖中横造壁垒,使梅伊森-可黛因分为两半。从此,孛林的北部,联通了安伯莱里娅的流域归属希杜勒斯,由诺德-盖特伊雷什文的使者和从属管理;而南部则由泰斯提克的姐妹会接管。在梅伊森-可黛因和安伯莱里娅联通的河口处,希杜勒斯的士兵和使者铸造了一座它尚是人身时的塑像,一条大蛇被踩于他的脚下。希杜勒斯的手中交叉着两柄黑身白柄的剑,是比尤文斯.诺德手中那一柄的仿制。据说此剑可以劈开风暴,因此他才得以在苔丝蒙德之日穿越暴怒的黑池,将希杜勒斯领至厄德里俄斯的堡垒。旅人在这座雕塑前敬礼祈祷,祈求希杜勒斯的加护,即使遭遇死亡,也能重返人间。泰斯提克的信徒,沃特林的俗语已经明说,‘我如潮汐,六时起,六时落’,姐妹会未必喜欢黑池阴森乏味的水面,却对它骤然的变化有深切好感,即使被夺去性命,也在所不惜。泰斯提克派遣此地的使者始终试图让幸存者沉重得像浸水破布一样的个性重新变得轻快多变,同时试图掌握黑池紊乱潮汐的规律。然而那些年里,幸存者是很固执的,而有一些秘密,原本就多少有些隐秘,如今更是彻头彻尾成了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拉斯提库斯残存的信徒挑在北风肆虐的冬季,或者东南风带来成日不停,几乎使人耳聋眼瞎的暴雨时外出,此时外乡人都停留在屋内,从不指望户外还有什么活人:这样的风和雨可以穿透最具保护性的衣服,外出纯粹是找死。在这样的天气里信众穿过孛林,靠近梅伊森-扎贡,如今它坐落在分割南北的湖中围栏上,地下水槽的湖水上涨,船只才得以顺着水流入内,当水流倾斜而下,城中的机关方才启动,露出最后两座对像,瀑布一般的雨水临头浇下,这两尊雕塑仿佛身披银火。在三王之冠被取回,兰德可黛因大誓言再次广为人知之前,这就是唯一缔约的方法。一年里雨势最凶暴的一天,缔约双方来到黑池堡垒,将一枚戒指抛入池中,接着双方手指交缠,先对黑池的湖水发誓:因为这水流孕育了一切,丑的和美的,我们和所有人,因此想侵害和独占它的就是我们的敌人,这誓言的期限是永远。然后是交誓的双方:我和你分享容貌和身体,你是我唯一的,永远的主宰。第一立誓人将自己的形貌分享给第二立誓人,而第二立誓人即使杀死第一立誓人,也不受任何法律和恩仇的主宰。此人除非决定自行结束生命,没人能以此理由加害。这是拉斯提库斯和厄德里俄斯在黑池所发的誓言,一语成谶,因爱神教会对此誓言极为执着,圣子圣女又是造主的后裔,黑池誓言故得名兰德可黛因大誓。在立誓之时,梅伊森-扎贡外往往暴雨肆虐,屋内的人无奈地听着河堤断裂的声音,瞥见天空因为闪电变为珍珠一样的白色;黑池侵入内河,将孛林环住,宛如一只黑色的戒指。地面亦因此颤抖,破裂的地砖渗出腐水,冒着滋滋白气。然而第二天往往天气晴朗,秋日的风中带有群山的芳香,黑池的水面如同镜面一般平静。船从门廊里驶出,一些从湖中央归来,而一些则是从湖中央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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