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未亮太醫便被請至坤德宮候著,金憐悅才一起床,鍾嬤嬤便領著太醫入內,金憐悅像個遊魂似的呆坐在榻上,皇后的狀態很差,鍾嬤嬤覺得有必要去稟告給皇上知道便自作主張前去議政廳。
「皇后娘娘,微臣替您把脈。」行過禮後太醫在皇后腕上蓋上絲綢這才開始把脈,須臾,太醫收回手「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她的手不自覺的撫在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上,明明有了孩子可金憐悅卻高興不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發了瘋似的跑出坤德宮,鄭寶娜被公主的行為嚇了一跳,等追出去時已不見公主蹤影,寶娜心中焦急不已,忙跑出去尋人。
金憐悅沒有目的的奔跑,她順著台階往上最終停在城樓邊,她望著遠處高麗的方向,高麗距離中原甚遠,她理應看不見的,可金憐悅總覺得她能瞧見高麗土地上的天空還佈滿著煙硝戰火,一陣和煦的暖風吹過,她眼下的兩行淚水卻是如此的冰冷。
接獲鍾嬤嬤的通報,李琮放下手中政務前去探望金憐悅,找不到人後也忙著出來尋找,他站在她身後輕喚「憐悅...」對方遲遲沒有回應,還是站在城樓邊看著遠處的天際,她的背影如此單薄無力,像是隨時都會墜下,李琮心中越來越害怕。
良久,金憐悅語氣平淡的不能再平淡「李琮你真心喜歡過我嗎?」
「那是當然,我說過,我所有的寵和愛都會給妳。」
憐悅冷嗤一笑,覺得已經聽夠了他的那些謊話。
見對方反應如此反常,李琮深怕她會一躍而下,連忙開口安撫「憐悅,不管怎麼樣,妳先過來,千萬不要想不開。」
金憐悅轉頭看他,眼神裡全是寒霜,李琮對著她招了招手。
「我不會想不開,算是為了肚子裡無辜的孩子。」她腹中的孩子是金氏唯一的血脈,即便她再痛恨李琮、縱使已經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她也必須讓孩子平安降生。
李琮一臉驚喜,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妳有身孕了?」
「是啊,你高興嗎?我卻高興不起來。」一見到李琮她就覺得心如刀絞,才對上眼立刻瞥開視線。
懷孕了理當高興,李琮想不明白為何金憐悅會如此傷懷「妳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和我說好嗎?」
「既做了壞事又怕別人知道 就別把證據留著。」金憐悅從袖口拿出密令和金靜熙的遺書狠狠的甩在他胸口「我一直相信你會派兵支援高麗,救出我的家人,可你為何,為何這樣對我?」
「這些都是杭氏給你的?」
「重要嗎?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想再挖她出來殺一次嗎?」金憐悅當時真的覺得以他的手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真後悔為了你習字,什麼都不懂至少不會這麼痛苦。」
這兩件事確實是他理虧,李琮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怕她就這樣與他漸行漸遠,跨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金憐悅從未在他面前哭的如此痛徹心扉、上氣不接下氣「你答應我出兵援助之時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覺得我好騙,看我的笑話嗎?」
他無視她的掙扎打橫將她抱起,往城樓下走去,對候在不遠處的陳貴說「立刻去準備安神藥和安胎藥。」
金憐悅被扛回寢殿由太醫細心把脈「皇上放心,娘娘只是情緒過於激動,鳳體與腹中骨肉並無大礙。」
「知道了,下去開藥吧。」李琮大手一揮遣退了所有人。
「終是我對不住妳,妳有什麼怨氣儘管朝我發來,千萬不要傷了自己的身子骨。」就怕再度惹怒對方,李琮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等候處置。
「打你、罵你,死掉的人就能活過來嗎?」金憐悅瞪著他質問。
見金憐悅的模樣似是心灰意冷,李琮抓住她的手腕「憐悅,妳是我最在乎的人。」
「你說我是你最在乎的,可在我看來皇位才是,你說你在乎我,而我又何嘗不在乎你?可你卻罔顧我們的情份,無視我對你的信任,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我。」這兩天金憐悅想了許多,曾以為李琮根本不喜歡她,對她好也只是利用罷了,可是,這一刻憐悅想明白了,李琮確實是喜歡她的,否則何須對一個亡國公主如此低聲下氣軟言求和,可她也明白了,於他而言,最放不下的卻是皇位。
「我雖用計讓葉赫部與高麗王室相鬥,但我沒想過要害死妳的爹娘。」李琮說這話確實不假,他的本意是想等一統天下後把憐悅的爹娘接到宮中照顧。
一國之君,政權被奪,那就是受辱,高麗王愛民如子卻讓百姓備受戰火摧殘自是無地自容,怎還會恬著臉苟活「即便你首要目的不是為了害我爹娘性命,可他們終還是因你的所作所為而死,你要我如何自處,又要我如何晝夜面對你?」
「如今當了皇帝肩負李氏一統天下的宏圖,我得先以江山國事為重,再來才是家事,許多事權衡利弊之下總要有些犧牲。」
「中原的百姓是百姓,我們高麗的百姓就不是人?活該得被犧牲?我身上也流著高麗人的血液,你怎麼不把我也殺了。」金憐悅望著咫尺之遙的李琮,那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心底越發害怕「從前我總以為很瞭解你,現在看來,我對你是一無所知。」
「憐悅,求妳不要放棄我們的感情。」他知道傷害已造成,解釋再多也無濟於事,只能求她原諒,往後多加彌補她。
當李琮一手策畫高麗內鬥,到後來延遲救援之事,他就親手把她給推開了「多年前我曾經問過你,等你做了皇帝能不能讓我回高麗,你當時沒有給我答覆,現在你能回答我嗎?」
「不能。」李琮終於按捺不住,極害怕失去對方,靠到榻旁握住她的手。
金憐悅無聲的看著他,嘴角輕抽,冷冷一笑「你始終都是自私的。」語畢閉上眼不願再說話。
一連數日,金憐悅沒再與李琮講過隻言片語,也婉拒了與她曾有些交情的烈青雲及裕王的探訪。
國破家亡的鄭寶娜心中也甚是悲痛,但看著身懷六甲的公主日漸消瘦,鄭寶娜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公主腹中乃是高麗最後的血脈,寶娜便決定勸一勸「公主,那日烈將軍說,林將軍提議拖延救援時辰好讓葉赫與高麗兩虎相鬥,皇上雖默許了林將軍,但強調必須救出高麗王和左夫人。」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不過是賞妳一巴掌,再給顆糖吃,傷痛仍在。」金憐悅看著一桌的菜,念在腹中幼子的份上多少用了一點,但實在沒什麼食慾。
再三猶豫後,鄭寶娜接著說「烈將軍還說,皇上決定對高麗出手一方面也是想除掉王室中知道公主身世的人,好保公主平安。」
金憐悅又放下筷子,望著鄭寶娜,不知對方說這些話的用意「這麼說,倒都是我的錯了。」
以前的鄭寶娜只想著公主能一生安樂便好,可如今公主背負著保住高麗王室血脈的重擔,不能再恣意妄為糟蹋自己的身體「奴婢和公主說這些不是讓公主原諒皇上,只是高麗王室只剩公主,公主不能不想著肚子裡的孩子,若是連公主都出事了當真是對不起已故的高麗王和左夫人。」
怕皇后尋短見,如今鍾嬤嬤是寸步不敢離開皇后「娘娘,您多少再用一些吧。」
「撤了吧,已經吃了一點,死不了。」憐悅起身,往院子去,她以前最喜歡看著滿池的魚悠遊,自從當上皇后搬至坤德宮後,李琮命人把先永瑟殿院裡那池於移到坤德宮後院,原本的小魚已經長的又肥又大,憐悅望著那池魚出神。
「公主在想什麼?」雖然只是初秋,秋高氣爽並無幾分涼意,鄭寶娜還是怕公主會著涼,拿了件薄毯給主子披著。
「說起來這些魚還挺可憐的,被關在小小的池塘裡。」金憐悅看著鄭寶娜,想起主僕倆幼時在高麗的日子,如今是自由和快樂都沒有了,不禁悲從中來,心有戚戚嘆道「牠們和我們一樣。」
悲從中來的憐悅完全沒有賞魚的興致,慢步回到寢殿,又坐在椅榻發呆,好長一段時間過去,她喚來鍾嬤嬤,命嬤嬤把後院池子裡的魚全放了、又讓太監們把池給填上。
當知曉真相後,金憐悅已經徹底失去了那顆原有的赤子之心。
被李琮傷透心的金憐悅不再行使身為皇后的權利,不想管宮務,不願遵守宮中規矩,更不願意踏出坤德宮大門半步,帝后失和的消息在前朝後宮中不脛而走。
後宮諸事繁瑣不能無人主持,皇上便命誕下貴子的林淑媛代為執掌皇后職責,林淑媛本是大家閨秀,教養與能力皆是一流,將後宮事務打理的井條有序甚至做的比金憐悅還好,不知內情的人只知道皇后失勢卻不知皇上是事事順著皇后。
後宮實權握在林淑媛手中,再加上林淑媛膝下育有皇子,且母家受到聖上器重,以至於廢后的風聲甚囂塵上,幾個見風轉舵的嬪妃們紛紛上門討好諂媚林淑媛。
雖掌管後宮諸事,但林紫漹並沒有因此忘形逾矩,凡是依舊以皇后為尊,坤德宮吃穿用度一應俱全,絲毫沒有怠慢皇后,即便每次都被拒之門外還是堅持得空便到坤德宮探望。
這一日天氣不太好,屋外淅瀝下著小雨,林紫漹還是走了一趟坤德宮,可皇后依舊不見,林淑媛身旁打傘的宮女秋楓心中早有怨言,終忍不住抱怨起來「皇后娘娘還是這般目中無人,平時不屑與後宮嬪妃來往也就罷了,如今主子風頭正盛還願意向皇后示好,她卻不領情。」
「皇后不是不屑,是壓根不上心。」林紫漹若有所思的瞧了緊閉的宮門幾眼,過了數秒這才命人起轎。
秋楓不解,抽起帕子擦拭著林淑媛被打濕的裙角「兩者有何分別?」
林紫漹似是將皇后看的很通透「皇后並沒有瞧不起後宮的任何人,只是這滿宮的嬪妃對於皇后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心寒了,又何須與旁人交好?」
秋楓回頭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坤德宮,心中早就覺得自己的主子將來會取代金憐悅的后位「既然皇后娘娘不領情,主子又何必事事樣樣都想著她。」
任憑秋楓說的口沫橫飛林淑媛仍是堅持自己的做法「帝后多年情份,本宮多照料些皇后娘娘,皇上便能安心些,皇上心安朝堂才不會起波瀾。」
「主子對皇上真好,竟願意愛屋及烏。」從前金憐悅集寵愛於一身,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如今一朝失寵,后宮嬪妃還有誰把金憐悅當成皇后看待,就連秋楓一個下人也敢嚼皇后舌根。
並非愛屋及烏,林淑媛閉上眼不再說話,對她而言,這世上沒有什麼關係是永恆的,她瞭解自己,她不需要皇上的愛,一丁點也不要,只要能明白皇上所求,而她負責替皇上達成,如此在後宮就能屹立不倒,她聰穎懂得察言觀色、審時度勢,所以一次次自願成為皇上的棋子替皇上分憂解難,與其說是皇上利用她,不如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在林紫漹心裡是心疼金憐悅的,她與皇后同樣是為了家族榮耀才嫁給皇上,不同的是,皇后動了真情,非但賠上了家族還被情字傷的體無完膚。
初見金憐悅時她還是太子妃,在馬場裡,林紫漹遠遠的見過金憐悅一面,小小的身板,粉白的臉蛋,透徹的眼眸,天真的笑容,是林紫漹從未見過的純潔,當時金憐悅眼裡只看得見李琮,瞧著被愛沖昏頭的金憐悅讓林紫漹不自覺想起自己的娘親,同樣都是為愛癡傻的女人,同樣為了愛失去了原有的笑容,就是這樣,林紫漹對金憐悅格外關心,真心希望對方不要受到傷害,所以即便皇上真厭棄了皇后,林淑媛也不會放任皇后不管。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YuOByR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