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彤笑道:「要我說的話,所謂習武之道,不過便是四字:食、衣、住、行。」
「食衣住行?」亦真與白雪靈齊出聲,語氣中滿是疑惑。
魏彤點頭,一派從容:「正是。食亦是武,行亦是武,坐臥亦是武,我這一生,大概是與『武』二字脫不了干係了。」
亦真聞言一怔,眉頭微皺:「武不就是修行功法、打熬筋骨之事嗎?怎會與這些日常瑣事牽扯到一塊兒?」
魏彤目光一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亦小兄,你入睡時,是否能隨時應敵?」
亦真思索片刻,道:「應該能吧,雖說談不上早有準備,但若有人闖入,也未必不能反擊。」
「不錯。」魏彤頷首讚道,隨即再問:「那麼用膳之時呢?做工之際又如何?」
亦真這下猶豫了,答得不甚篤定:「這…恐怕要看當時的情況了,有時會留意,有時可能不會注意。」
「那就對了。」
魏彤朗聲一笑,道:「四事八德、七情六欲,皆乃人之本性,旁人將它視作尋常日常,魏某卻將其視作武的一部分。你問我何以勝人一籌?不過是比旁人多想了一層,多練了一刻。別人將飯食當飯食,我將飯食視為修行;別人行路,我將每一步皆為步法的推演。甚至說得直白些,便是在茅廁之時,我也未曾放下對敵之念。若真有賊子偷襲,我敢說——當場便可應戰。」
白雪靈瞪大眼睛,半信半疑:「連茅廁都在練功?面首哥哥這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
亦真亦感震動,道:「這…吃飯、睡覺、上茅房都得繃著一根弦,不覺得太累了嗎?總這樣繃著,豈不是得早晚崩潰?」
魏彤輕擺手指,笑道:「我自幼便是如此,如今早已成習慣,與呼吸無異,非但不累,反而自在。白姑娘問我何以武藝超群,這便是原因之一。我未必聰明,但我肯練,也愛練。旁人練三分,我練十分。旁人念家事,我念拳理。這才是我能走到今日的根本。」
他這番話,乍聽之下近乎癲狂,然內裡所蘊之志、所藏之勤,卻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
亦真與白雪靈對視一眼,心頭皆是感觸萬千。
魏彤並未捨棄七情六慾,而是在每一件日常瑣事之中融入武學之中,將修行視作生活的一部分,也難怪他的修為深不可測。
只是如此偏執的方式,對於常人來說終究難以企及,若要模仿,非但難有成效,反可能迷失心性。
「說來慚愧,魏兄這番話,我只聽得個皮毛,恐怕難以學以致用。」亦真微微低首,自覺武道之路,猶如遙望巍巍高峰,令人心生敬畏。
魏彤聞言朗聲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無妨。我這些話,是因我喜武如命,別人學不了也是正常。但亦小兄萬不可因此自卑,世人各有所長,若我與你比誰有好姻緣,那我豈不是敗得體無完膚?」
這話說得極是隨意,卻一語戳中兩人痛處。
亦真與白雪靈相視一笑,笑中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尷尬,卻也只能點頭附和,將話題悄然帶過。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fXcRmbcjO
稍作歇息之後,亦真依著魏彤所傳授之法,在圈中比劃起來。
不得不說,他在武學上的悟性確實不俗,雖然尚未精熟,但小半個時辰下來,已然見得出幾分形意,只是能否應用於實戰,尚需時日磨練。
魏彤見狀,也不多言,便一步步耐心講解腳法變化與身形運轉之妙。
他知亦真之所以有瓶頸,乃長年習慣所致,只需勤加演練,自會突破。
兩人你來我往,恍若師徒,亦如兄弟,氣氛融洽無間。
白雪靈坐在一旁,看著兩人談笑切磋,似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百般無聊之際,環顧四周,忽見地上有塊碎石,眉梢一挑,便悄悄拾起,藏進懷中。
她屏息凝氣,腳步如貓,悄然自側翼繞行,步步靠近兩人,動作輕得幾不可聞。
待至與魏彤只剩一丈之遙,白雪靈忽地從懷中掏出那枚碎石,目光一凝,悄然運起內力!猛地朝魏彤後腦砸去!
這一擲雖看似戲謔,實則藏著三分內勁,換作尋常之人,莫說閃避,便是當場頭破血流,不死也半殘,即便魏彤身為高手,若是疏忽大意,也難保無虞。
魏彤正與亦真言談,話語未落,忽感背後襲來一縷疾風!氣勁微震,仿若蛇信穿林,刹那逼體!
亦真眼尖,早已看清白雪靈的動作,急忙要出聲提醒,但一句「小心!」尚未出口,只見魏彤猛地轉身,左手如靈蛇吐信,婉轉伸出,猶如水波無痕。
那碎石竟似受了某種牽引,原本要擊中後腦,便被他手臂輕巧一引,順勢滑過臂膀,盤過後頸,再繞過右肩,最終平平穩穩地落入右掌之中,無聲無息,如風過柳枝,柔中帶勁。
「咦?」魏彤低頭望著掌中碎石,眉頭微皺,滿臉茫然,「這是…?」
「妳做什麼?!」亦真一聲怒喝,快步上前,氣得聲音發顫。
白雪靈見狀,嚇得退了兩步,雙手急擺,忙不迭解釋:「我、我只是想試試面首哥哥的身手嘛…」
亦真聞言,臉色更沉,一步步逼近,怒道:「妳當這是兒戲嗎?這要真打中了,妳可知會有什麼後果?簡直胡鬧!」
魏彤此時才恍然大悟,見氣氛緊張,連忙擋在中間,擺手道:「別氣別氣,白姑娘她不過是與我鬧著玩罷了,對吧?」
白雪靈見魏彤護著自己,臉上又泛起一抹調皮的笑意,道:「對呀,不過鬧著玩的,又沒真傷到人嘛…」
她性子一向我行我素,做出這等歹事,竟還能嬉皮笑臉,這般態度無異於在亦真的逆鱗上踩踏一腳。
亦真氣得臉色鐵青,俯身拾起地上一根粗長樹枝,雙目如炬,一掌推開魏彤,疾步逼近,渾身氣勢如山,周遭草葉俱被激得搖曳不停。
「怎麼?你真要打我?那你打呀!」白雪靈嘴硬喊道,腳下卻忍不住又退了幾步。
她聲音雖仍強作鎮定,語氣中卻已多了幾分顫抖,那一抹冷厲從亦真雙眼中射來,寒意刺骨,縱是她平日再無懼,如今也不由打起冷顫。
魏彤見情勢不妙,急忙擋在白雪靈面前,雙手張開,勸道:「亦小兄不可!她…她可是你將來的夫人!」
亦真怒髮直豎,胸中怒火如烈焰翻滾,心裡把白雪靈祖宗都罵了個遍,手中樹枝高舉,卻怎也落不下。
三人之間氣氛凝滯,猶如深冬的寒潭,無聲卻令人窒息。
魏彤額上冒汗,試探性地笑道:「那個…不如先把樹枝放下吧?」
白雪靈咬唇啜泣,賭氣喊道:「不必!要打就打!別磨蹭!」話雖強硬,淚卻已在眼眶中打轉。
這小妮子是篤定了魏彤既往不咎,才敢這般囂張,亦真低聲道:「魏兄你讓開,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是啊,快讓開。」白雪靈眼睛泛淚,啜泣道:「這麼小的一根樹枝抽在我身上,沒幾下就斷了打不死人,你給他找個大一點的木棍,打起來才過癮。」
魏彤聞言大驚,心道這位白姑娘真是會惹事,這樣火上澆油不是要命嗎?
他趕緊再度出言勸道:「白姑娘這番舉止雖有些不妥,但她不過是想證明我方才所說,魏某說自己茅房裡也能應敵,只不過想確認一下真偽罷了。」
亦真眼神依舊凌厲,聲音低沉道:「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做這種事。」
平日那個溫文柔善的亦真,此刻彷若煞神臨世,冷若冰霜,站在白雪靈面前直直望著她,嚇的她連氣話都說不出口了,整個人縮了起來,柳若花嬌的身軀隱隱顫抖。
魏彤知再不解圍,場面便要失控,腦中靈光一閃,急忙道:「白姑娘此舉固然失妥,但畢竟你們尚未成親,若論責懲,也還輪不到亦小兄來執行家法,理當由我這個事主來定奪,可否?」
「這…」
聽他這樣一說,好像確實是這樣。
亦真雖說還在氣頭上,可他腦袋單純,也不得不承認此言在理,手中樹枝終於稍稍放低。
見此情況,魏彤乘勢追擊,道:「白姑娘,妳先進屋歇息,我與亦小兄稍作商議,之後再作決定。」
白雪靈咬了咬唇,垂首不語,緩緩退下,只留下魏彤與亦真面對面站著,空氣中尚留餘怒未散。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Czws6Ts8G
待白雪靈離開後院,魏彤仰天長嘆一聲,眉心緊皺,語氣中滿是無奈:「這白姑娘究竟是哪兒來的?這行止舉動,著實匪夷所思。看她一副天真模樣,也不像懷有歹意。若說是驕縱任性,那也罷了,可她那股子天馬行空的勁兒,真叫人難以捉摸…唉。」
亦真聽他語帶感慨,急忙上前一步,神情誠懇:「魏兄,您別往心裡去。我替她給您賠不是,這事是她太胡來了。」
魏彤一擺手,眉宇間似笑非笑,道:「你還不知道我為何讓她先走?我根本就沒動氣,倒是你,氣得臉都變形了。她再怎麼鬧,也終究是你將來的夫人,你這身內勁多猛你自己不清楚?我是真納悶,你倆這脾氣,怎麼就兜一塊兒了?」
亦真摸了摸額頭那條舊傷,神色一窘,略帶幾分苦笑。
他生性直爽,說話做事常常不假思索,今日這番行徑雖有些失態,但也正因他極敬魏彤,不忍看他莫名受傷才會發作。
他低聲道:「魏兄,那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事…」
話未說完,魏彤立刻截道:「還處置什麼?這事兒我早就放下了。讓她先走,不過是叫你們冷靜冷靜罷了。」
亦真眉頭微蹙,似仍有猶疑:「這…會不會太便宜她了?」
魏彤聳聳肩,一臉無所謂:「我說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說,你要真想個說法,那咱們就按老規矩來——進去之後,讓她給我鄭重賠個不是,我便當場擺手不計較,這事就這麼過了,誰也不丟面子。」
亦真還想再分辯,卻見魏彤語重心長地一拍他肩,凝聲道:「我這人,最怕家宅不寧,吵吵鬧鬧煩得緊。若你當我是兄弟,就早些與白姑娘解個心結。你剛才那股狠勁,連我都有些怕,更何況她一個弱女子?」
聽他說到這地步,亦真再無話可說,只得悶聲點頭。
兩人遂又在後院裝模作樣練了片刻拳腳,待氣氛稍緩,方結伴朝茅草屋行去。
尚未抵門,便聽得屋內隱隱傳出啜泣之聲,夾雜著范氏婦人惱怒的語氣——
「妳這是哪找來的郎君?成何體統!竟下得去手打這麼楚楚可憐的姑娘!」范氏婦人語氣憤然,邊說邊輕撫白雪靈的背,以示安慰。
只聽白雪靈含著哭腔哽咽道:「嗚嗚…碧蓮阿姨我怕…」
范氏婦人拍著她的肩膀,堅定道:「別怕!這是我家,誰也別想欺負妳,有我在,今天誰也別想甩臉給妳看!」
門外的亦真與魏彤面面相覷,一臉錯愕,什麼時候白雪靈跟魏彤他娘套好交情了?
二人正猶豫著是否進屋,最終還是魏彤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決然推門而入。
屋內情形果然如他們所料。白雪靈已跪坐在地,雙膝濕透,整個人縮進范氏婦人懷中,梨花帶雨,那張嬌顏哭得一塌糊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范氏婦人一手摟她,一手給她拭淚,滿臉心疼。
魏彤剛踏進屋內,范氏婦人立刻抬頭喝道:「彤兒,你說清楚,方才到底怎麼回事?這好端端的,怎麼動起手來了?」
娘親發令,魏彤只能硬著頭皮娓娓道來,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語氣極盡收斂,將事情原委講得雲淡風輕,將白雪靈的舉動形容得如同頑童胡鬧,不足為怪。
然而范氏婦人的臉色卻越聽越沉,眉峰緊鎖,讓魏彤說得心中發毛,語氣愈加吞吞吐吐。
待說到末了,他強行補上一句:「其實也就是點小事,雞毛蒜皮,不值一提…」
范氏婦人歎了口氣,看向亦真,語中含責:「就算她有錯,也不至於家法伺候吧?她可是姑娘家…」
亦真聽到這裡,心頭的怒氣又被勾了起來。
他想到方才白雪靈那一擊暗藏勁力,若魏彤稍慢半分,說不定得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的,現在這個家也就靠他苦撐,要是真發生了些什麼該如何是好?光是這點,抽她幾下還算是便宜她了。
如今這范氏婦人竟還說得她無辜委屈,這豈不是顛倒黑白?
他鼻息微重,剛想開口分辨,魏彤眼明手快,察覺到他無名火又來了,立刻使了個眼色,頻頻眨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亦真只得強行忍住,拳頭緊握,額上青筋微鼓,憋得臉色漲紅,心中一萬個不甘卻無從發作。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isjDwrpOR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2S5z86Hp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