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開始吧。」魏彤語音剛落,便領著兩人繞過茅草屋,來到後院。
後院與前院格局相仿,只是此地地面堅實平坦,排列著一圈高低不一的木樁。
小的僅至腰際,大的則高出魏彤一個頭還多。每根木樁表面皆佈滿拳痕腳印,隱隱有凹陷裂縫,顯然是長年練武所留下的痕跡,地上落葉稀疏,足見每日有人清掃,頗見用心。
「你可要看仔細了。」魏彤回身叮囑,語氣認真。
亦真連忙點頭,雙眼睜得大如銅鈴,連眼珠都不敢轉動,神情專注得滑稽,惹得白雪靈撫掌輕笑,轉過身去偷樂不已。
此時魏彤已徐徐擺開架勢,以弓步為根,左腿前伸、右腿微曲,雙臂一前一後,拳心向內,氣沉丹田,一股說不出的凝重自他體內湧現,似沉似浮,似虛似實,隱有內勁流轉之聲。
他邊說邊動,聲氣與身形一氣呵成:「這一招,乃是功對手上中下三路,步如蛇行,行似流水,雙拳齊出,一守一攻。」
語罷,他一躍而出,身形如弓,拳若流星!
只見他閃電般逼近一根與身等高的木樁,雙拳前後齊出,一擊木樁上端,一擊打中中段,同時右腿似蛇盤纏,自樁下纏上一圈,猛然發勁,轟然一腳正踢在樁底!
「砰——!」一聲悶響猶如悶雷炸裂,整根木樁竟被震得晃了兩晃,沙塵四起,勁風直撲而來,亦真竟覺臉頰生疼!
「好快!」亦真睜大了眼,方才只覺魏彤身形微動,那連環三擊便已結束,竟連拳腳起落都未看清楚,不禁驚佩交加。
「你底子不錯,這第一式足可應敵。只需苦練數月,必能運用自如。」魏彤轉頭說道,眼神中多了一分認真。
亦真滿臉嚴肅,依樣畫葫蘆地擺出架勢,學著魏彤的樣子對著那根木樁打去。
雙拳倒也順勢而出,可惜腳步略顯慌亂,一個踉蹌差點撲地,身形不穩,狼狽得很。
「嗯,沒什麼問題。」魏彤看著他的身法,竟是神色自若地做出如此評價。
「什麼沒問題。」白雪靈笑得花枝亂顫:「人都快摔個狗啃泥了,還說沒問題?」
魏彤只是笑道:「他初次學武,能有一成模樣,已算極佳。你別看他腳下亂了些,其實出手時氣路還算通順。早晚練上百次,數年之內,自能見成效。」
「數年之內?」亦真聞言大驚,臉色一變,道:「你不是說這功夫是速成?怎麼也要練上幾年?」
魏彤微微一笑,早已料到他會有此問,便道:「亦小兄太過心急。世間哪有無需時日便成大器的功法?你即便練得再快,也需反覆鍛煉,打通筋脈、強壯體骨,方可成氣候。若人人練兩日便能功力大增,那這武林早已無法無天了。」
亦真點頭稱是,卻仍不免疑惑:「可若僅此一招便需數年,後面那幾招又該如何習得?」
白雪靈也好奇地問:「這不是自創的拳法麼?既然教了,就該一併傳授才對啊。」
魏彤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你只能偷看到第一招,其餘的,恕難奉告。」
「啊?」亦真與白雪靈幾乎同時發出聲來,滿臉愕然。
「怎會如此?」亦真問道。
「這拳法我潛心鑽研十餘年,一招一式皆蘊含精妙,不是我自誇,這一套拳法非一般人可練。」
魏彤神色莊重,緩緩道來,「你若一口氣全數學去,反而會亂了章法,心猿意馬,學而不精。白姑娘便是個例子,她學什麼都快,可樣樣都浮在表面,拳腳華而不實。」
白雪靈嘟嘴:「面首哥哥別把我拿來做反例啊。」
魏彤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我寧可你只學此一式,打穩根基,將這一式練至極致,化繁為簡,專注一藝。如此才不會本末倒置,反誤自身。」
亦真與白雪靈對視一眼,雖覺可惜,卻也不無道理。若真如他所說,將一式磨至極致,也未嘗不是一條正途。
魏彤見他們沉吟,又補充道:「且在攻勢上,憑你反應與身法,日後自可悟出變化之道,無需我教。唯獨守勢,需得仔細講解,這才是關鍵。」
「守?」亦真眉頭微皺:「怎麼守?」
「你身形靈活,縱躍如燕,朱不才那種莽夫根本碰不到你。」
魏彤語氣淡然:「可將來你難保不遇上真正高手,當四面受困、退無可退時,一味躲閃便是送命,這時便需守得穩、撐得住,哪怕只是一息,也能改變勝負之機。」
當下魏彤拾起一根新折下的樹枝,俯身在自己腳下的泥地中畫了個圓圈,直徑約莫三步開外,正好容得一人轉身騰挪。
他立於圓心,將手中樹枝往地上一插,道:「亦小兄、白姑娘,你們二人一齊上吧,我就在這圈子裡頭,給你們演示何為守。」
白雪靈一怔,旋即笑吟吟地打趣道:「面首哥哥今日雅興不小,這才練沒幾下便想沾我便宜?知道我打不過你,是想從中窺探我師門功夫吧?」
魏彤聞言頓露尷尬神色,撓了撓後腦勺,無奈一笑,道:「還是給姑娘識破了。這些年我也就仗著三腳貓的功夫混日子,遇上你這等深藏不露的高人,自然得多學兩手。好姑娘,若不嫌棄,就成全在下吧。」
這話從魏彤口中說出,竟不覺輕浮,反倒添了幾分狡黠與風趣。
也不知道多少姑娘等著你這句話,白雪靈斜眼一瞥,嘴角微勾,像是也不怎麼認真計較。
說來也巧,這些日子她日日扮作良家閨女,言行舉止拘謹無趣,早已心中鬱悶難當。
今日得此機會,身子裡那點子習武人的傲骨與豪氣也就悄然被勾了出來,拳腳未動,氣勢已先凝聚在眉眼之間。
她轉念一想,若胡亂添幾手虛招,再做做樣子敗下來,倒也無傷大雅,魏彤既然要看,也未必真能瞧出來什麼玄機。
「行吧,那我也來鬆鬆骨,面首哥哥可得讓著我點兒。」她抿嘴一笑,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小臂,姿勢嫻熟,竟頗有幾分氣勢。
魏彤聞言眼睛一亮,道:「那是自然,咱們只點到即止,決不傷姑娘分毫。」
他於圈中再度擺出早先的架式,雙拳分列前後,雙腿微屈,身形下沉,整個人宛如山中老樹般穩若磐石,只聽他淡然道:「我不閃不避。倘若你們二人能將我逼出這個圈,便算你們贏。」
白雪靈與亦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圈子是界線,一旦踏出,便算輸陣。
他倆低頭一看,那圈不過三四人站立之地,動作稍大,便會踏出圈外,若要以此為限應對兩人夾攻,實是難上加難。
「面首哥哥,你這可是自縛手腳,要如何與我們對敵?」白雪靈半是戲謔地問。
魏彤一臉自若,道:「白姑娘莫急,我既然放話,自有準備,只請二位放心攻來便是。」
亦真與白雪靈對視一眼,皆是暗自稱奇,這番自限圈中,還敢言勝,想必另有精妙之處。便雙雙就緒,慢慢朝魏彤靠了過去。
亦真當先出手,他依樣畫葫蘆地擺出魏彤方才演示的架式,腳步踏出,雙拳疾發,分擊對手上、中兩路,唯獨下盤遲疑未動,招式尚未貫通。
魏彤神色從容,左手架開其拳,右腳輕點地面,身形微偏,順勢讓過亦真攻勢,身形未動分毫,反倒猶如水流繞石,輕靈自若。
「這就是學而不精的弊處了。」
他在動作中語氣不緊不慢:「這招本該三路齊出,你少出了下盤,拳腳便難成氣候。還是用你熟悉的套路吧,不必勉強。」
亦真聞言,臉色微紅,卻不辯駁,再次攻上,只是身法顯得略顯生疏。
此時白雪靈也不再遲疑,從側翼而來,雙腿連環飛踢!雖無雄勁之氣,但出腿角度刁鑽,專往魏彤側身與後方的死角踢去。
倆人一前一後,一拳一腿,似乎已將魏彤鎖住,不給他留任何退路。
可魏彤猶如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鰍,在方寸之地左右穿梭,雙臂偶爾一引、一撥,便卸去兩人攻勢,其身形總在不經意間轉換方位,時而沉肩滑步,時而扭腰閃躲,竟未曾踏出那圈半步,面對兩人的夾攻居然還游刃有餘。
白雪靈見摸不到他半下,心生不甘,突然飛身躍起,於半空回身一腿,向魏彤後腦猛踢而至!
魏彤像是後腦長了眼睛,低頭閃過這一踢,眼角餘光卻察覺另一股勁風自斜後襲來,心中一驚:「二重疊腿?」
此乃白雪靈暗藏後招,若前腿落空,後腿便乘勢發出,乃是她冥族的上乘武功。
魏彤不敢大意,反手一撥,正中後腿脛骨,巧妙借力卸力,再順勢一送,將白雪靈推往亦真方向。
亦真拳勢未收,猛地見白雪靈朝自己跌來!心頭一急,趕忙收招,張手接人。
只聽「咚!」地一聲,兩人撞作一團,直跌在草地之上,灰頭土臉。
「啊!」
白雪靈吃痛,忍不住叫了出聲來,帶著幾分嗔意地抱怨道:「面首哥哥,說好了只守不攻的,你怎麼還使手段?」
魏彤一臉無辜,眨了眨眼睛,攤手道:「我可沒動手,只是順勢引了妳的身法而已。你倆一同圍攻我,本就佔了天大的便宜,這點妳還要跟我計較嗎?」
白雪靈吃了這個悶虧,心中頗有不甘,亦真卻只是輕輕一笑,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順便替她拍了拍衣上的沙塵,笑道:「再來一次如何?」
白雪靈氣鼓鼓地跺了跺腳,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服輸的戰意,咬牙道:「當然要再來,我就不信碰不到他半下!」
她話音未落,竟連個招呼也不打,腳下一點,似燕子穿林般再度撲向魏彤。
說來也奇,這般纏鬥本非女子所宜,白雪靈卻像是全然忘了方才要掩藏實力、故意敗陣的念頭,一心只為突破魏彤防守而來。
她素來功夫講究靈巧刁鑽,此時身形起落之間,腿影連綿如風,招式狠辣卻又不失節制,顯然仍留了幾分心思,並未真正動殺手。
魏彤見她再度發難,非但未退,反倒改了先前閃躲之法,於那狹小的圈中站定腳步,雙手翻飛如雲煙過境,將白雪靈來勢洶洶的攻勢一一接下。
拳來則引,腿至便卸,那借力打力之法用得渾然天成,恍若將整個身子融入了圓中氣機,絲毫不露破綻。
亦真見狀,也不甘示弱,嘗試從旁配合白雪靈出手。
可兩人畢竟平時未曾聯手練過,動作節奏總是差了些火候。
白雪靈一腳踢去,魏彤一閃,正好將攻勢帶向亦真;亦真拳剛打出,白雪靈卻正好擋在其前,須臾間亂了陣腳,拳腳招式竟處處受阻,反倒讓魏彤愈發游刃有餘。
兩人聯手攻打數十回合,卻連魏彤的衣角都沾不得半分,白雪靈氣得直喘,亦真也是滿額汗水。
待兩人都已略顯疲態,魏彤才悠悠一步踏出圓圈,神色自若地笑道:「守勢練得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
「啊!你耍賴!」白雪靈氣得跺腳,俏臉漲紅,一副還未盡興的模樣。
「哪有耍賴,我這是給亦小兄示範呢,又不是比武。」魏彤忍不住笑了出聲,見白雪靈那副不服輸的小模樣,頗覺有趣,心中竟有幾分寵溺。
亦真一屁股坐在地上,揮了揮衣袖扇風,喘著氣道:「魏兄這攻防之道果真奧妙,小弟佩服,確實受教了。」
他調息片刻,見氣息恢復了些,急忙問道:「魏兄,可否細細講講這守勢之法,若能學上一二,亦真感激不盡。」
魏彤聞言,微笑點頭,旋即重新走回圈中,正色道:「其實這守勢之理,說穿了也並非玄妙難解,只是少有人願意沉心鑽研。這圈,就是陣地。修習守勢,便是如何守住自家陣地,不讓對手突破。」
他一邊說,一邊以雙手比劃,指著地上的圈子續道:「你若能在這小小圈中穩如磐石,不被攻破,久而久之,敵人自會氣力耗盡。到那時,便可伺機反擊,一舉反制。」
「武之道,從來不只是閃避與出招,真正的高手,須懂得如何卸力、借勢、轉化,這才是精髓所在。」
亦真聽得入神,雖只半懂不懂,卻也隱隱察覺其中別有天地。
魏彤拿起一旁的樹枝,又在原先的圓圈旁補畫一圈,這一圈與前一個圈半重半錯,形成一個相交之勢。
「我方才教你的那招拳腳,實則乃是攻入對方陣地之術。你只使上中段而棄了下盤,形如虛架,自然難以奏效。」
「兩陣相交,便是兩股氣機交鋒,看誰能佔得更多領地,誰便能占上風。若能練至爐火純青,心中自會映照出敵人陣勢之形,或大或小,或圓或扁,一動便能看穿,從而決定進退取捨。」
說到這裡,他又將樹枝一拋,拍了拍手,輕笑道:「我只能講這麼多,至於能不能悟出其中妙處,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悟性與造化了。」
亦真低頭沉思,腦海中浮現從前在森林中與野獸對峙的種種畫面。
他心中暗道:「或許這就與我過去狩獵時一般,只要熟悉了敵人,自可尋其破綻。」
這想法雖稍嫌樸拙,但習武之道本就不拘一格,重在體悟。若能以此為基,循序漸進,日後自也可能大有成就。
白雪靈此時仍在喘息,靠在樹旁擦著額角汗水,嘴裡卻不甘地嘀咕道:「面首哥哥年紀也沒比我們大多少,怎麼這功夫就差了這麼遠呢…真不公平。」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XzwnL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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