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靈狐疑問道:「面首哥哥,你又未曾踏足龍陵,怎便知那些人被編入軍中?」
魏彤一笑,道:「問得好,我是猜的。」
此語一出,眾人頓時一愣,原以為他言之鑿鑿,背後必有所本,竟不料全是憑空臆測,登時面面相覷,略帶失笑。
魏彤見三人神情錯愕,卻只是輕笑不語,隨後補充道:「雖是推測,卻非毫無依據。光是在衍阜,我這些年與人比武交手者,當不下百人。當中也有幾位根骨不俗、拳腳有成的武才,曾報名赴京比試,結果卻音訊全無,杳然無蹤。試想,若皆奪得魁首,總該傳出些名聲才對,今卻無人返鄉,那剩下的,不是被選充兵卒,便是不知所終,總不會全數平白消失吧?」
亦真聞言,眼神一震,低聲驚道:「莫非是…殺人滅口?」
話未落音,羅雨石便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亦真,你這腦子是怎麼轉的?不過是個比武,怎扯到什麼殺人滅口去了?但魏小兄這番推論,倒也合情合理。」
亦真自知失言,腦門冒汗,連忙搔頭傻笑,窘態畢現。
羅雨石隨即一臉正色道:「魏小兄既不願從軍,是否有什麼為難之處?若有難言之隱,不妨直言。我與亦真、白姑娘同是自家人,若能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心無罣礙地報效國家,我敢打保票,憑你身手,若願助天合抗妖,妖族再兇也得退避三舍!」
羅雨石說得慷慨激昂,亦真與白雪靈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各懷思量。
若真能促成魏彤出山,助一國安危,此等機緣,該推?該應?
魏彤聽了,卻只是輕聲一笑,擺了擺手,道:「魏某不過是一介武人,區區拳腳功夫,戰場之上,難成大用。」
亦真愕然,道:「魏兄怎麼這麼說?你的功夫早已登峰造極,當世罕有敵手,豈可說無用?」
魏彤卻低嘆一聲,望向遠方火光搖曳處,悠悠道:「戰場之事,豈是武功高強便能掌握?功夫是功夫,打仗是打仗,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亦真轉頭望向羅雨石,顯然難以理解其意。羅雨石見狀,頷首解釋道:「魏小兄說的,是武藝與殺人的伎倆,還是有所區分的。」
「殺人的伎倆?」亦真皺眉,不解其義。
魏彤笑道:「正是如此。羅大哥一身風骨,想來曾經提刀浴血,何不親自演示給亦小兄瞧一瞧?」
羅雨石撫鬚一笑,道:「你這話是害我這把老骨頭哩?我腿瘸眼瞎,怎還折騰得起?」
「不妨事。」魏彤語氣輕鬆,笑道:「您老當益壯,今兒這只是講個理,又非真拼命,對亦小兄也有幫助。」
說罷,順手從火堆旁撿起兩根細長枯枝,一根遞給亦真,一根遞給羅雨石。
亦真看了看那細枯枝,再望向羅雨石,仍有些猶豫。
羅雨石一條腿不便,又少一隻眼,就算曾是沙場老兵,如今年邁傷殘,如何與自己對敵?況且對方還曾於危難之時出手相救,哪裡下得了手?
魏彤看出他的遲疑,笑道:「亦小兄可是怕傷了羅大哥?無妨無妨,這只是切磋戰場搏殺的法門,點到即止。況我說句不客氣的,這一局你是輸定了。」
「輸定了?」亦真瞪大眼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怎麼會輸?」
眾人聽出他語無惡意,也都笑而不語。魏彤則一笑置之,道:「比過就知道了,來,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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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雨石無奈一笑,拿起樹枝,穩穩朝亦真劃出一道虛勢。
亦真見狀,只得硬著頭皮提起木枝,略作應對。
羅雨石一手持枝,如同提刀,一刀橫斬而來,步伐踉蹌緩慢,動作不急不緩,看似毫無威脅。
亦真心中暗笑,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輕輕一躍,便避過了這一擊,身影飄然若燕,毫無破綻。
「停!」魏彤驀然出聲,聲音清越,震得人心一顫。
亦真愕然停下,不明所以,轉頭看他。
魏彤搖頭歎道:「亦小兄,你這一退,便已敗了。」
「咦?我不能退嗎?」亦真不解。
魏彤正色道:「你想啊,戰場殺伐之際,你為前鋒,身後千軍萬馬,一旦你臨敵而退,士卒見到了,何以為戰?此退一步,看似保命,實則斷軍之氣。臨陣不前,勝負先分。若每個人都跟你一樣,這仗還怎麼打?」
亦真怔住,嘴唇微張,一時語塞。片刻後點頭道:「魏兄所言極是,既如此,我只前不退,可行?」
魏彤點了點頭,見兩人皆已整備妥當,便道:「好了,第二陣開始吧。」
這回亦真果然依言不再後退,反而主動迎上,手中枯枝斜斜刺出,直指羅雨石胸口。
他心下思忖:無非是比劃幾下點到為止,讓這老前輩討個便宜也無妨,自己就當陪他玩上一場便是。
羅雨石亦是緩緩出手,步履蹣跚,雙臂如擺風車般舞動樹枝,一刀迎著亦真的進攻劈來。
兩人一時你來我往,身形交錯,枝影翻飛,竟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然則亦真堅守「不退」之諾,腳下如釘,死死釘在原地,不肯後撤半步。
羅雨石瞧出機會,猛然欺身上前,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忽地如蛇蟒纏身,竟將亦真死死抱住!
「嗯?!」亦真驚呼未出,已被壓得仰躺在地,動彈不得。
羅雨石雖為老兵,一眼一腿皆有殘疾,但多年征戰的底子豈是虛言?
他借著高壯體魄與沉穩身法,穩穩將亦真壓於身下,膝壓其腿,肘鎖其臂,一隻手扣住亦真拿枯枝的手腕,手中樹枝則在空中劃過一道極輕極快的弧線,輕輕在亦真頸間一抹,留下一道淺淺的刮痕。
魏彤笑道:「這一陣,是羅大哥勝了。」
說罷,他快步上前,將羅雨石扶起,替他撣去一身塵土。
羅雨石起身時尚有些吃力,卻神色平和,氣定神閒。
亦真怔怔愣在地上,旋即爬起身來,一臉難以置信:「這…這怎麼可能?我才沒幾招,怎就輸了?」
若是敗於魏彤之手倒也罷了,羅雨石身帶殘疾,按理不該是對手,如今竟落敗於其手,教他一時間面紅耳赤,難堪至極。
「不算不算!」亦真倔強道:「我們再來一輪,這次我定要贏回來!」
說著,他彎身撿起那截折斷的枯枝,戰意重燃。
魏彤輕輕一笑,搖頭道:「亦小兄,這是打仗啊,哪來的下一輪?你已經死過一次了,要想再打,只怕得等來世了。」
亦真聞言,手中樹枝頓時垂落,面露尷尬,卻也說不出話來。
羅雨石瞧著他這模樣,不禁笑出聲來,道:「亦真,你可知道自己敗在哪兒?」
亦真皺眉思索,最終仍是搖頭。
羅雨石不疾不徐地道:「你敗在不識戰場之道。戰場不同於比武場,不講章法,不重花招,講究的是一往無前的氣勢與殺伐決斷的狠勁。敵我皆披重甲、手提大刀,將軍一聲令下,萬馬齊奔,沒人能退,只能向前!在那等血雨腥風之地,刀鈍了就用拳頭,拳碎了便咬牙,哪有空跟你慢條斯理地比劃?」
魏彤亦點頭補充道:「羅大哥方才那一式,便是打仗殺人術的活樣板。講求的是最快制敵、最狠下手的手段,毫不拖泥帶水,無須好看,只求有效。而你仍當他是在和你切磋,不願使出全力,更不敢下死手,自然就輸了。」
「可…若羅叔坐在我身上,萬一另有敵兵從側後偷襲,又該如何應對?」亦真依舊不解,問道。
羅雨石聞言,怔了一下,旋即仰頭大笑,笑聲中透著滄桑與苦澀:「哈哈哈,好問題!若真有人偷襲,那我可就命喪黃泉了。你以為我願意這麼拼命?不過是沒得選罷了。我從上戰場那日起,就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來。」
亦真與白雪靈聞言皆是一愣,白雪靈眉頭輕蹙,眼底浮現些許敬意。
只聽羅雨石緩緩說道:「前幾場仗是老天賞飯吃,九死一生總能撿回條命。再打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刀越來越順手,殺人也越來越快。可戰友卻一個接一個地換,到最後,當年熟識的兄弟,全都死光了。」
語畢,聲音低沉,滿是落寞,似是一口老井,藏了無盡風沙。
一時間,眾人皆默然不語。
魏彤見氣氛沉重,連忙岔開話題,道:「這便是武術與打仗的差別了。前者講究的是內力修為、招式變化,後者講究的是速度與狠勁,毫無半分情面可言。戰場擁擠狹窄,劍走偏鋒難以發揮,哪怕你能敵十人,又如何敵得過千軍萬馬?再高明的武功,在萬刃齊飛的殺場中,也不過是滄海之一滴罷了。」
亦真默默點頭,眼神漸漸變得深沉。
他終於明白,打仗並非是江湖中的比劃過招,而是血肉橫飛、生死難料的戰場。
白雪靈沉吟片刻,忽而輕聲問道:「面首哥哥就算不去打仗,何不進京當個御用武師呢?這不也是條好路子麼?」
亦真與羅雨石俱都點頭,神色誠懇,附和道:「所言極是。你一代高人,窩居於此,豈非埋沒?若能進京授武,定可名動天下。」
魏彤聞言,卻只是輕輕一嘆,道:「家父早已歸天,我與老母親相依為命。倘若我遠赴龍陵,這老母親該由誰來照顧?」
此言一出,三人皆默然無語。
他心繫至親,原可縱馬江湖、行走四方,卻願安身於這窮鄉僻壤,守孝於膝下茅屋之中。世人只知名利之貴,卻少有人明白這種深沉的孝念,反倒更見其人可敬。此情此義,自無可強求。
白雪靈低聲道:「面首哥哥,你娘親與你一同住在這茅草屋中麼?」
魏彤猛然一拍腦門,像是這才想起什麼似的,忙道:「是啊,我還未請你們進屋歇歇呢!快快裡邊請,我給你們介紹我娘。」
他領著眾人穿過庭院,來至屋前,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小木門,一股混著潮氣與乾草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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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所見,正是一間極為簡陋的居所。
木桌木凳皆已歪斜鬆散,黃土牆上開了口方形氣孔,僅用一撮枯草草草掩著,風吹之下,屋宇嘎吱作響,似有塌陷之虞。整個空間昏暗窘迫,油燈微微搖晃,如螢火懸空。
桌邊一婦人正聚精會神縫補衣裳,聽得門響,停下針線,抬頭看向魏彤,語氣略帶責備:「我聽見你在外頭與人說話,怎又把人帶回家來?這地方像是能招待貴客的嗎?」
魏彤呵呵一笑,道:「娘,這幾位都是好朋友,心中有義氣,對這小屋自然不會嫌棄。我給您介紹介紹。」
他指了指先入門的兩人:「這位是我在比武中結交的英雄好漢,這位呢,是他那尚未過門的娘子。」
亦真與白雪靈隨即上前見禮,簡單跟婦人請安,介紹了下自己,言語恭敬溫和。
魏彤忙點亮數盞油燈,屋內光線漸漸明亮起來,氛圍也溫潤不少。
婦人年雖有高,臉上有些歷經滄桑的皺紋,卻風韻猶存,杏眼微垂,頗具昔年姿色。細看之下,魏彤那雙眼睛,分明與她如出一轍,宛如一脈相承。
白雪靈上前笑道:「姐姐,您真是美極了,難怪面首哥哥總是給姑娘們圍著轉,原來是遺傳了您這好樣貌。」
這番話宛如糖裹刀,婦人聽了臉上泛起笑容,連忙擺手道:「白姑娘別拿我開玩笑了,妳才是天仙下凡一般,也不知彤兒是怎地認識你們這對佳人,男才女貌,實在般配得緊。」
亦真站在一旁,只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暗嘆白雪靈果真擅長應對人情世故,句句如春風拂面,令人無法拒絕。
他搖了搖頭,不禁苦笑:敢情白雪靈在天合活的比自己還吃得開,人情世故如此駕輕就熟,也只能說這是生來的性子吧。
這時羅雨石彎著腰、小心翼翼地鑽入那道窄門,一踏進屋,尚未開口,便打量起四下擺設,眉頭皺起,喃喃嘆道:「這就是咱們衍阜第一武才的住處?老子今日算是長了見識。」
魏彤剛想開口介紹:「羅大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娘…」
話音未落,只見那婦人與羅雨石對視之下,神色忽變,皆現驚疑。
「小…小雨?你沒死?」婦人聲音顫抖,猛地捂住嘴,雙目圓睜,彷彿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小雨?!亦真一聽這稱呼,當場虎驚一震,臉上差點抽出條笑紋來。
他左右一望,只見白雪靈與魏彤皆是一臉茫然,顯然沒意識到這稱呼的殺傷力,自己只好強忍笑意,背過身去乾咳兩聲,掩飾尷尬。
羅雨石亦是愣住,唇動數次,欲言又止,最終低聲開口:「碧蓮…原來是妳。」
那名為碧蓮的婦人聽到此言,彷彿觸動了埋藏多年的傷心往事,眼淚瞬間湧出,如泉湧一般,顫抖著低頭掩面,哭聲難抑。
屋內瞬時靜得出奇,三人面面相覷,皆不知這兩人間究竟有何過往。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UINEbK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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