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見兩人神情異樣,似是舊識重逢,心中更覺疑惑,轉頭看向魏彤,卻發現他也是一臉茫然,顯然摸不著頭腦。
白雪靈思索片刻,忽地想起,羅雨石曾說過,少年時心中藏著一位意中人。
這名碧蓮婦人,難道便是當年那段塵封舊事的女主角?
她神情一震,若有所悟,旋即毫無徵兆地伸手將亦真與魏彤往外推。
「這是做什麼?」亦真還未反應過來,已被推出門外。
「先別打擾他們,讓他們單獨說說話。」白雪靈神色嚴肅,竟如一尊門神般站於門前,牢牢把住門扉。
魏彤雖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強行闖入,只問道:「羅叔與我娘認識?白姑娘是早就知曉了?」
白雪靈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確定,只是曾聽他隱約提過,年輕時有段舊情,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我方才見他神色失措,又喚出碧蓮之名,便猜想或許與碧蓮阿姨有關。」
語畢,她便將羅雨石曾經的話娓娓道來,兩人聽得愕然失色,滿臉驚異之色。
原來羅雨石年少時所鍾情之人,竟是魏彤的娘親,這樁舊緣,竟在此刻重逢。
亦真微吐一口氣,感慨道:「羅叔果真癡情,竟記了這麼多年...」說到一半,忽地面露驚色:「不對啊,魏兄,你爹呢?」
魏彤聞言神情淡然,道:「我爹早歸西了,家中便只剩我與娘親相依。」
亦真心中一鬆,脫口而出:「那羅叔豈不是還有希望——」
話未說完,忽覺不妥,猛地一拍額頭,自嘲地搖頭,「唉,我怎麼還高興起來了...」
魏彤沒有深究,亦真與白雪靈也識趣地不再多問,氣氛一時竟有些靜默。
白雪靈似覺氣氛沉悶,於是隨口問道:「對了,面首哥哥,你那日比武後便急匆匆離去,究竟是去做什麼了?」
魏彤聞言一笑,道:「自然是去上工,總得有口飯吃,不能每日啃草根、喝露水過活吧?」
亦真與白雪靈面面相覷,皆覺詫異——以魏彤之的武功,何須靠勞作為生?
魏彤見他們好奇,索性開口解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活計,不過是幫人送貨搬運,替官兵們打理一下糧草罷了,出點力氣,掙點銀子而已。」
一聽此話,兩人同時眼角抽了抽。
亦真在心中暗叫惋惜:如此人物,居然去幹這種粗活,簡直是大材小用,簡直是暴殄天物,一朵鮮花插在...啊,秦兄我可不是在說你,誤怪誤怪。
白雪靈卻蹙眉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面首哥哥你甘心做這種苦工?以你的本事,若是願意進京為將、投軍為帥,豈不是前程無量?」
魏彤聞言哈哈大笑,揮手道:「做小工怎麼了?我偏偏就喜歡這種生活,清清靜靜,自在隨心,雖家貧如洗,卻無人拘我、束我,千金難換!」
魏彤思維與常人有著天壤之別,他人視為千金他視如糞土,別人棄之不顧他便捧在手心,只能說人各有千秋,只不過這樣的想法不被世人接受,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亦真對他這番話頗有共鳴,他自己也是習慣了自由的生活,只求快意恩仇,自在逍遙。
此刻對魏彤所言,頗感欽佩,心中默默道:果真是性情中人!
白雪靈就不同了,甭說認同,簡直是無法理解,完全搞不懂這樣的想法到底是從何而來?
亦真懂得馴靈奇術,卻影居於塵世,魏彤身懷蓋世武功,卻寧願當個小雜工,這天合國的男人怎麼都這副德性?
她搖搖頭,將心中那點來自異族背景的傲氣強行壓下——既然生在天合,便是天合人,哪怕再看不慣,也無權妄加評斷。
正當白雪靈還想從魏彤口中套些有關糧草運送的細節,誰知魏彤卻搶先轉了話題,認真道:「對了白姑娘,方才我說過,要替妳補上武功路數,不知妳方便演練一下嗎?我得先看看妳練的是哪家功法。」
白雪靈一愣,臉色微變,心中暗叫不好。
她所學乃是冥族武功,若不小心露出端倪,對方若有眼力豈非立時識破?她猶豫半晌,臉上難掩遲疑之色。
魏彤見狀,也不禁皺眉,語氣稍緩道:「怎麼,白姑娘是不願我指點?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不是...」白雪靈急忙搖頭,神色慌亂,強作鎮定道:「只是我向來疏於修練,這套身法只記得三四分,若真演來,只怕獻醜於人,還是不必了吧...」
她語氣雖輕,眼神卻有幾分閃躲,一口婉拒,也是本能的自保。
亦真「噗—」的一聲,幾乎笑出聲來,心中暗道:妳要殺我那回,可半點不像是疏於練功,那飛刀擲來又快又狠,險些削了我半隻耳朵,這會兒倒裝起柔弱來了。
白雪靈眼角餘光瞥到他臉上那一絲忍笑之色,立刻瞪了他一眼。
亦真急忙掩飾,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想蒙混過去。
魏彤卻是一派坦然,笑道:「若是怕丟了面子,白姑娘大可不必擔心。習武一道,最忌諱半學不精,我不過是想幫妳補全這路數罷了。」
白雪靈不禁看向亦真,眼神像在求救——平日這傢伙不是最怕我暴露破綻嗎?怎麼如今一點表示也沒有?
她卻哪裡知道,亦真素來不諳武藝,對冥族與天合的武學分別更是一無所知,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只當是魏彤要顯一顯身手,便站在旁邊袖手旁觀,懶得多事。
眼看亦真不動如山,白雪靈只得暗自歎息,心中如萬螞蟻咬繞——罷了,命本就是他從鬼門關撈回來的,若真被識破,大不了這條命還他便是。
「好吧...那就還請面首哥哥莫要見笑了。」她語氣無奈,神情中帶著幾分決然。
魏彤聞言一喜,溫聲道:「妳一個姑娘家會這般上乘武功,旁人求之不得,豈會有人笑話?儘管施展出來便是。」
白雪靈點點頭,略一提氣,步至小庭院中那盞火把旁,稍作調息後,便緩緩走起冥族的步法來。
她起初戰戰兢兢,步履如履薄冰,然而走出三五步後漸入佳境,又特意混入幾招似是而非的拳路,掩其本源,亂其章法。
美人起武,自有一番風采,衣袂翻飛,火光下宛若夜色中一朵雪梅傲然綻放。
若非對冥族武學極熟之人,當真瞧不出端倪,反倒覺得這套武藝另具玄妙。
亦真看得津津有味,雖不懂其中奧妙,卻知好看,便自顧欣賞。
魏彤則眉頭時皺時舒,神色間滿是思索,似喜似疑。
片刻之後,白雪靈打完最後一式,輕輕收勢,吐納調息,聲音微顫地問道:「如何?這套步法...還能補得上嗎?」
魏彤盯著她良久,右手捏著下巴,似在凝神推敲。
他一語不發,白雪靈心如擂鼓,冷汗自脖頸蜿蜒而下。
終於,魏彤長歎一聲,搖頭道:「說來慚愧...這步法我從未見過,恐怕是某位隱世高人自創的獨門武學。」
他素來以眼界自傲,此番竟一時參不透路數,不免心中受挫,語氣也低落起來,神情像個敗興而歸的孩童,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頓時無精打采。
白雪靈聽他如此說,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套冥族功夫,經她稍作偽裝,總算混得過去。
但魏彤仍心念難息,喃喃自語起來:「這步法虛實交錯,以四十二路為周,每步皆藏機關,看似環環相扣,實則步到手未至,手到步不隨。左側前行之勢古怪異常,似為虛誘,卻又有斜踏直攻之機。尤以第三十六步為變,四步交替忽轉雙步連環,令人防不勝防...奇怪,真乃奇怪栽。」
他像在與自己對話,話語連珠,說得口沫橫飛,亦真卻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插話道:「連魏兄都看不明,會不會是雪靈使了哪裡不對?」
魏彤雙臂環胸,微閉雙眼,側首冥思片刻,忽然道:「雖有些不對之處,但此步法完整,路數明晰,顯非野路子胡亂拼湊。此中之妙,我一時也難參透...不行,我得回屋查查爹留下的武學手札,說不定能找出些眉目來。」
話未說完,他已邁步欲往茅草屋內衝去。
白雪靈見狀,急忙伸手一把拉住他,驚道:「哎哎哎!不行不行,羅叔跟碧蓮姨還在裡頭呢!」
魏彤腳步一頓,這才猛然醒悟,尷尬一笑道:「瞧我這腦子...差點壞了事。」
他對武學一往情深,凡與武道相關之事,便如著了魔一般,一頭栽進去便不知東西南北,若非白雪靈提醒,當真會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白雪靈接著說道:「面首哥哥先別急著教我功夫,我對武藝素無大志,今日學了,恐怕明日便忘得一乾二淨,倒不如教教亦真。他天資聰穎,根骨不凡,面首哥哥若肯傾囊相授,定不會失望。」
魏彤聞言微怔,片刻後正色道:「教亦真功夫...此言倒也有理,只是你們番駐足衍阜,也就今明兩日可閒,倉促之間,恐怕練不了幾招幾式,頂多也就學得個皮毛模樣。」
「就算只是皮毛,也總好過徒手胡打。」白雪靈語氣堅定,唯恐他不答應,又笑著補了一句:「練得一招半式,若能保命也好,總勝過一無所學。你說是不是?」
魏彤垂首沉思,旋即一拍手,道:「好!既如此,那便教他些許基礎功夫。亦小兄,明天若無旁事,還望你過來一趟,我好琢磨著從哪處下手。」
「好,沒問題!」亦真眼中閃過一抹難掩的歡喜。
他雖無意深研武學,然習得些護身之技,自也是極好的。難得魏彤願意指點,他焉有不從之理?
屋中二人遲遲未出,三人在外廊邊坐著說笑,誰也不敢打擾,畢竟舊人重逢,話語難免私密,旁人自該自覺避讓。
三人聊得正熱,話題始終繞不開武學之道。
魏彤對白雪靈所施的步法頗為著迷,話鋒一轉便是問題接連不斷。
面對他的刨根問底,白雪靈卻是輕描淡寫,左顧而言他,該答不答,答亦含糊,裝傻賣乖得毫無破綻。
魏彤無可奈何,問不出所以然來,遂將目光轉向亦真,又問他對劍法棍術有何見解,會否識得幾招,竟像個求知若渴的書生,對旁人的武學經歷無比上心。
又過了半晌,正當三人談得熱絡時,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羅雨石終於現身,眉宇間滿是疲憊,嘴角卻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笑意,那笑中有欣慰、有唏噓,更有難言的酸楚。
「羅叔,談得怎麼樣了?」白雪靈急忙上前問道,雙眼發亮,語中滿是關切。
羅雨石搖頭輕笑,臉上浮現幾分苦意,道:「能怎麼樣?不過是舊人敘舊,說些陳年往事與近日光景罷了,小妮子倒是眼巴巴等著聽戲。」
白雪靈一聽,心頭一急,脫口而出道:「可是...碧蓮阿姨是你最...」
話未說完,便被羅雨石一手摀住嘴巴,神色雖嚴肅,眼中卻閃著不忍與縱容。
「她這些年,也算是享過團圓天倫,也吃了不少苦,如今有魏彤陪在身邊,便已心滿意足。至於我...只盼她此生安好,無憾,這樣就夠了。」
羅雨石輕輕笑著,語氣平和得像是在談論別人的故事,卻聽得人心裡發堵。
在場三人年紀尚輕,對情愛之事尚且懵懂,只覺這番話玄之又玄,卻又隱隱明白其中之深意與惆悵。
白雪靈心中焦躁,捏著衣角直跺腳,對這段錯過的情緣早已抱著撮合之念,如今見兩人仍是如此客氣疏離,恨不得將兩位老人綁在一起,叫他們早些挑明心意,哪裡容得這般矜持拖延。
「亦真,雪靈,我乏了,想回去了。」羅雨石語聲低緩,眼神裡透著掩不住的倦意。
聽他想提早離開,亦真立刻道:「我去備馬。」
羅雨石笑了笑,擺手道:「荒郊野地,哪來馬車?你陪我走一段便是。」
說罷,他轉頭對魏彤抱拳道:「多有叨擾,魏小弟,這老骨頭撐不了太久,明日再與你促膝長談。」
魏彤也拱手還禮,道:「您儘早歇息便是,明日再敘,晚輩隨時恭候。」
他隨即又轉向亦真叮囑道:「好生扶著羅叔,這一帶路不好走,石多坑險,莫叫他磕著碰著。」
「明白,魏兄放心。」亦真點頭應下,與他抱拳作別,「明日見,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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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去後,天色已深,月色慘淡,寒風掠過草木,簌簌作響。羅雨石步履略顯沉重,亦真執著油燈與他同行,白雪靈卻拖著步子獨自走在後頭,臉色沉沉,神情鬱鬱,竟一語不發。
平日裡最愛說笑的她,如今這般沉默,讓亦真不由得回頭望了幾次,心中暗想:「這又是誰惹了這冥族姑娘?怎地一臉像是天塌了似的?女人心,果真難測如海底針...」
而羅雨石一邊走著,時而仰望星辰,時而低頭沉思,不時輕輕嘆氣,似是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眉宇之間,交織著笑與愁,像是翻閱著一冊舊書,滿紙皆是昨日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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