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氣息和橋洞下特有的潮濕霉味，刺激着載湉疲憊的感官。他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因過度用力而酸痛的肌肉。
逃出來了！他們真的從那座如同巨大囚籠般的紫禁城裡逃出來了！
短暫的劫後餘生的眩暈感過後，更加殘酷的現實如同冰水般澆了下來。
“皇上…水……”旁邊傳來王德福虛弱的呻吟。他臉色慘白，嘴唇乾裂，手臂上的傷口雖然不再大量流血，但顯然疼痛和失血讓他極度虛弱，此刻又添了嚴重的乾渴。
載湉自己的喉嚨也乾得快要冒煙了。他們已經一整天沒有好好喝過水了。
他掙扎着爬起來，走到橋洞邊緣，小心翼翼地向外窺探。
天色已經從深沉的墨藍，漸漸轉為魚肚白。清晨的微光，驅散了部分黑暗，卻也讓潛藏的危險無所遁形。護城河的水面靜靜地流淌着，映着灰濛濛的天光。河對岸的北長街，看起來異常冷清，大部分的店鋪和宅院都門窗緊閉，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被風吹起的垃圾和紙片在打着旋。
遠處，隱約能聽到一些不同於昨夜的聲音——有規律的軍隊腳步聲、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以及…幾聲短促的外語口令。
顯然，隨着天亮，佔領軍的活動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這個橋洞絕非久留之地！一旦天光大亮，他們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德福，還能撐住嗎？”載湉回到王德福身邊，“我們必須立刻找個地方躲起來！”
“奴才…遵旨…”王德福咬着牙，試圖坐起來，但身體晃了幾下，又跌了回去。
載湉心中一痛。王德福的狀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
“靠着我！”他不再猶豫，將王德福的一隻胳膊（未受傷的那隻）架在自己肩上，用盡全力將他攙扶起來。
兩人互相支撐着，如同兩個蹣跚的醉漢，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橋洞，潛入了北長街旁邊那如同迷宮般縱橫交錯的……衚衕。
京城外城的衚衕，本就狹窄、曲折、充滿了生活氣息。但此刻，這裡卻瀰漫着一種詭異的死寂和恐慌。大部分的院門都緊閉着，有些門上還貼着不知所謂的符咒（大概是百姓用來驅邪避禍的）。偶爾能看到有門窗破損、明顯被洗劫過的院落，門口散落着破碎的家具和雜物。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們盡量選擇那些看起來更加偏僻、陰暗的窄巷前行。腳步放得極輕，時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險。他們看到有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如同受驚的老鼠般，從一個門洞快速地溜進另一個門洞。他們也看到過幾個形跡可疑、腰間鼓鼓囊囊、眼神兇狠的漢子，一看便知是趁火打劫的亂民或地痞流氓，兩人連忙遠遠避開。
他們不敢走得太快，怕引人注意，也怕王德福撐不住。每走一段路，就要找個角落停下來喘息片刻。載湉感覺自己的體力也快要到達極限，飢餓和乾渴如同兩把鈍刀，不斷切割着他的意志。
就在他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們拐進了一條更加狹窄、也更加破敗的死衚衕。衚衕的盡頭，是一座看起來早已無人居住的小小的四合院。院門是兩扇斑駁的木門，其中一扇已經歪斜着倒向一邊，露出了裡面雜草叢生的、空曠的院子。
“就這裡！”載湉眼睛一亮。這地方夠偏僻，夠破敗，看起來像是個理想的臨時藏身之所。
王德福留在外面放風，載湉則小心翼翼地潛入院子，快速檢查了一下。院子不大，雜草齊腰深。正房和兩間廂房的門窗都還算完整，但都緊鎖着，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看來確實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他選了其中一間看起來相對牢固的南廂房，用短刀費了些力氣，撬開了那把早已鏽死的舊銅鎖，推門而入。
屋裡一股濃重的霉味，光線昏暗。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亂的、早已腐朽的草蓆和一個翻倒的、缺了腿的木桌。但至少，四壁完好，屋頂也沒有明顯的漏洞。
“德福，進來！”載湉招呼道。
兩人進入廂房，立刻將房門從裡面用翻倒的木桌死死抵住。然後，載湉又讓王德福靠牆坐下休息，自己則開始仔細地搜索這個小小的院落，希望能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結果依舊令人失望。院子裡的水缸早已乾涸見底，積滿了枯葉和污泥。角落裡堆放的雜物也都是些毫無用處的破爛。廚房（如果那間更小的耳房算是廚房的話）裡更是空空如也，連一口破鍋都沒有留下。
看來，這裡的原主人在離開時，將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
載湉的心沉了下去。沒有水，沒有食物，他們又能撐多久？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院子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用來堆放柴火的矮棚下面。那裡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走上前去，撥開堆積的、早已腐爛的柴火和雜草。下面露出的，竟然是……幾塊相對完整、但同樣沾滿泥土的……紅薯？！還有半截看起來像是冬瓜的東西！
雖然數量不多，而且看起來已經存放了很久，有些甚至已經開始發芽，但這無疑是…食物！真正的食物！
載湉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這簡直是天降甘霖！有了這些，至少能讓他們多撐一兩天！
他連忙將這些“寶貝”挖了出來，又在院子裡仔細找了一圈，確信再無遺漏後，才抱着這些沉甸甸的希望，回到了廂房。
看到載湉找到的食物，原本已經有些絕望的王德福，眼中也重新煥發了光彩。
“太好了…皇上…有吃的了……”
載湉點點頭，將紅薯和冬瓜放在地上。“先別急着吃，得想辦法弄水，再生火……”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外面衚衕裡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聲音越來越近！
兩人臉色驟變，立刻噤聲，屏息凝神地貼在門邊，透過門縫向外望去！
難道…他們的行蹤還是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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