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成功登上那道狹窄的空中岩架,並且固定好了繩索,這無疑給了下方焦急等待的衆人一劑強心針。儘管那條路看起來依舊兇險到令人頭皮發麻,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無法逾越的天塹。
“老李!”載湉立刻下令,“你第二個上!上去之後,協助石頭,再次檢查繩索是否牢固,同時觀察岩架前方的情況!”
“喳!”老李沒有絲毫猶豫。他將火把遞給身旁的一名護衛,也將繩索在腰間纏繞了幾圈作為輔助(而非完全承重),深吸一口氣,開始了艱難的攀爬。
老李雖然年紀比石頭大,但身手同樣矯健,常年奔波的經驗讓他對山石有着良好的判斷。他不像石頭那樣完全依靠個人的攀爬技巧,而是更善於利用繩索的輔助力,同時仔細尋找着岩壁上每一處微小的凸起和縫隙作為支撐。儘管過程依舊驚險,有好幾次腳下都險些踏空,但他總能及時調整重心,穩住身形,最終也成功登上了岩架,與石頭匯合。
兩人合力再次檢查了繩索固定處,確認無誤後,老李朝着下方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繼續。
接下來是兩名護衛。他們雖然武藝尚可,但這種徒手攀岩的經驗顯然不足。好在有繩索作為輔助和心理上的支撐,他們在數次手忙腳亂、險象環生之後,也磕磕絆絆地爬了上去,一個個臉色蒼白,氣喘吁吁。
此刻,岩架上已經站了四個人,空間愈發顯得狹窄。他們幾乎是背靠着岩壁,腳尖抵着岩架邊緣,才勉強站穩。
輪到錢管事時,他看着那陡峭的岩壁和下方轟鳴的激流,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懼色。他畢竟是個管事,養尊處優慣了,這種搏命的場面不是他的長項。但在衆人的鼓勵和繩索的幫助下,他也咬着牙,手腳並用地一點點往上蹭,中途還因爲抓握不穩,整個人懸在半空晃了一下,嚇得衆人魂飛魄散,幸好繩索夠結實,上面的人也反應夠快,合力將他拉了上來。
登上岩架的錢管事,幾乎是癱軟在了石頭和老李的腳邊,半天說不出話來。
現在,下方只剩下載湉和肩部有傷的東海先生了。
“先生,您先上吧。”載湉對東海先生說道,“朕在下面為您照看。”
東海先生的臉色因爲疼痛和失血,本就蒼白異常,此刻更添了幾分凝重。他看了一眼那幾乎垂直的岩壁,又看了看自己受傷的肩膀,苦笑道:“陛下,草民這副殘軀,恐怕…要拖累大家了。”他的一隻手臂幾乎無法用力,單靠另一隻手和雙腿,想要爬上去,難度可想而知。
“先生不必多慮!”岩架上的石頭大聲喊道,“您抓緊繩子!我們在上面拉您!”
情況緊急,不容推辭。東海先生點點頭,將心一橫,也將繩索繫好。他幾乎是將大半的體重都交給了繩索,在下方載湉的努力托舉和岩架上四人的奮力拉拽下,如同一個沉重的包裹般,一點一點地被向上“吊”去。過程中,他肩上的傷口數次碰到堅硬的岩石,痛得他悶哼出聲,額頭冷汗如雨。
當東海先生終於被拖上岩架,幾乎虛脫地靠在岩壁上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最後,只剩下載湉一人了。
他抬頭仰望着那高懸的岩架,以及岩架上同伴們焦急而鼓勵的目光。下方是深不見底、水聲震耳的峽谷。這是他李明遠的靈魂,從未體驗過的、最原始、最直接的生死考驗。作爲一個歷史系博士生,他習慣了在書齋中運籌帷幄,分析古今;作爲光緒皇帝,他習慣了在宮廷中發號施令,君臨天下。但此刻,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體力孱弱的、必須依靠自己去征服這段絕壁的求生者。
他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將繩索緊緊纏在手上,開始了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攀登。
輪到載湉了。他站在那片狹小的平台邊緣,抬頭仰望着幾乎是垂直向上、濕滑黝黑的岩壁,以及那道高懸在激流之上、僅僅一線寬窄的岩架,心中第一次湧起了如此強烈的無力感和恐懼感。
李明遠的靈魂恐高,光緒帝的身體孱弱。他從未受過任何攀爬訓練,體力更是早已在連日的奔波、飢餓和精神壓力下消耗殆盡。讓他去征服這樣一道天險,簡直是癡人說夢。
但他別無選擇。
“陛下!抓緊繩子!我們拉住您!”岩架上,石頭和老李等人大聲喊道,試圖給他鼓勁。
載湉深吸一口氣,將對死亡的恐懼、對自身無能的憤怒,以及那份不容他退縮的帝王責任感和求生意志,強行糅合在一起。他將粗糙的麻繩在手上緊緊纏了幾圈,感受着那唯一可能來自上方的助力,然後,顫抖着伸出手,抓住了岩壁上第一處勉強可以借力的冰冷凸起。
攀登的過程,對載湉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的手臂很快就酸脹無力,手指在濕滑的岩石上屢次打滑,腳下更是難以找到穩固的支撐點。有好幾次,他都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脫力墜落,完全是依靠着上方傳來的、繩索拉拽的力量,以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瀕臨絕境時爆發出的意志力,才勉強懸掛在峭壁上。
“陛下!左邊!左邊高一點!有塊小石頭能踩!” “穩住!陛下!別往下看!” “用力蹬!對!就是這樣!”
上方同伴們焦急的呼喊和指導,不斷傳入他的耳中。他幾乎是憑着本能和對同伴的信任,在執行着他們的指令。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如同風箱。他感覺自己每一次向上挪動一寸,都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突然,他左腳踩着的一塊濕滑的苔蘚猛地一滑!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向外盪開!
“啊!”載湉忍不住失聲驚呼。
“拉住!”上方傳來石頭和老李等人聲嘶力竭的吼聲!
繩索瞬間繃緊到了極點!載湉感覺自己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落葉,懸掛在半空中,下方是咆哮翻滾的激流,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接近!
萬幸的是,繩索足夠結實,上面的同伴們也拼盡了全力。在劇烈的搖晃和撞擊之後(他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撞在了岩壁上,痛得他眼前發黑),他總算被重新拉回了岩壁邊緣。
這一次的意外,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體力。但他知道,不能放棄!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瀕臨渙散的神經,重新尋找着支撐點,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繼續向上攀爬。
最後的幾尺距離,他幾乎是被上面的人合力硬拖上去的。當他終於被拉上那狹窄的岩架時,他雙腿一軟,徹底癱倒在地,劇烈地咳嗽着、喘息着,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狼狽到了極點。
“陛下!您沒事吧!”錢管事等人連忙將他扶起,靠在身後的岩壁上。
載湉擺了擺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着劫後餘生的心悸。
至此,七個人終於全部登上了這道高懸於峽谷激流之上的空中絕壁!
然而,短暫的慶幸之後,新的恐懼立刻籠罩了他們。七個人擠在這條最寬處不過兩尺、最窄處甚至不足一尺的岩架上,摩肩接踵,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腳下是數丈深淵,激流轟鳴,頭頂是陰暗潮濕的岩壁,前方則是同樣狹窄、蜿蜒、消失在黑暗中的險徑。
他們如同被困在蛛絲上的螞蟻,下一步,將是更加驚心動魄的橫向移動。
載湉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擡頭望向前方的黑暗。他知道,攀爬上來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如何安全地通過這條看起來更加危險的空中棧道,才是對他們所有人智慧、勇氣和運氣的終極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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