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中的一夜,對載湉一行人而言,無疑是極其漫長而艱難的。沒有篝火驅散寒意,僅能依靠彼此的體溫和身上那早已破舊不堪的衣物勉強抵禦着泰山清晨那浸骨的涼氣。風聲在林間呼嘯,夾雜着遠處不知名鳥獸的偶爾啼鳴,讓本就因連日奔逃而緊繃的神經,始終無法得到真正的鬆弛。
當東方天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淡金色的晨曦透過層疊的松枝,斑駁地灑落在山坳之中時,衆人陸續從淺眠中被凍醒。一個個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窩深陷,精神更是萎靡到了極點。
最先醒來的是負責警戒的老李和一名護衛,他們一夜未合眼,此刻眼中佈滿了血絲,但神情依舊警惕。
“天…總算是亮了。”錢管事掙扎着坐起身,揉着因飢餓而陣陣絞痛的胃部,聲音沙啞地說道。他身上的華服早已不見了往日的整潔,此刻滿是泥污和褶皺,與尋常的逃荒災民並無二致。
載湉也緩緩睜開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痠軟無力。曉寒刺骨,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環顧四周,見衆人都是一副形容枯槁、狼狽不堪的模樣,心中不由一沉。東海先生靠在岩石上,呼吸微弱,臉色灰敗,肩上的傷口經過一夜的寒氣侵襲,想必更加難熬。石頭也醒了,他小心地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左臂,立刻痛得齜牙咧嘴,額頭滲出了冷汗。
“陛下,您醒了。”東海先生勉強睜開眼,聲音微弱,“龍體可還安好?”
“朕無礙。”載湉搖了搖頭,儘管他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暈過去,“先生的傷勢如何?石頭,你的手臂和肋骨還疼得厲害嗎?”
“謝陛下關懷,草民…還撐得住。”東海先生苦笑道。石頭也硬撐着道:“俺皮糙肉厚,沒事兒!”
話雖如此,但他們那虛弱的氣息和蒼白的臉色,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最大的問題,依然是飢餓。水,他們從地下河中儲備了一些,尚能應付一兩日。但食物,卻是顆粒未進。經過一夜的消耗,衆人腹中早已是雷鳴陣陣,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無力回天的虛弱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載湉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再找不到食物,不等敵人追來,我們自己就要先垮了。老李,趁着天色已明,你和…」他看了一眼石頭,改口道:「你和另一名護衛,立刻在周圍仔細搜尋一番。任何能入口的東西——野果、野菜、菌類、甚至可以捕捉的小獸,都不要放過!但切記,沒有十足把握的東西,絕不可輕易嘗試!”
“喳!”老李和那名被點到的護衛立刻領命。他們雖然同樣飢腸轆轆,但作為隊伍中經驗最豐富的兩人,此刻也只能強打精神,擔起這份重任。兩人各自檢查了一下隨身的短刀,便一頭鑽入了晨霧尚未完全散去的山林之中。
剩下的人則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太陽逐漸升高,將金色的光芒投射到山林之間,帶來了些許暖意,卻絲毫無法緩解他們腹中的飢餓和心中的焦慮。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就在衆人望眼欲穿,幾乎要以為他們出了什麼意外的時候,老李和那名護衛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山坳的入口處。
只是,看他們兩手空空、神色黯然的樣子,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老李和那名護衛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山坳口時,衆人立刻投去了期盼的目光。然而,當看到他們兩手空空、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失望和疲憊時,剛剛因天亮而升起的些許暖意,瞬間又被冰冷的現實所取代。
“回陛下…”老李的聲音沙啞而無力,“這方圓數里之內,除了松針、枯葉和一些不認識的苦澀野草之外,實在…實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連飛鳥走獸的蹤跡,都極為罕見。”
這個結果,無疑是雪上加霜。衆人本就因爲一夜的飢寒交迫而虛弱不堪,此刻聽到這個消息,更是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和無力。
“難道…我們真的要餓死在這荒山野嶺不成?”一名護衛忍不住低聲哀嘆,聲音中充滿了絕望。
“住口!”載湉厲聲喝止,儘管他自己的腹中也是空如擂鼓,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讓這種絕望的情緒蔓延開來,“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許言死!”
他轉向老李,強作鎮定地問道:“除了食物,可有探查到下山的路徑?或者…周圍的地形有無特異之處?”
老李精神稍振,回道:“啓稟陛下,屬下剛才冒險爬上東面一處較高的石崖遠眺,發現往我們東南方向,山勢似乎逐漸趨於平緩,林木也略微稀疏一些。隱約…隱約能看到一道狹長的山谷輪廓。若是要下山,屬下以為,那或許是一個可行的方向。”
“山谷?”載湉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有山谷,就意味着可能有水源,有人煙,或者至少有更易於通行的道路!
“好!”他立刻做出決斷,“我們不能再在此地耽擱!既然沒有食物,坐以待斃更是死路一條!老李既然找到了可能的下山方向,我們即刻動身,向東南山谷進發!早一日下到山麓,便早一日有生機!”
他環視衆人,聲音因虛弱而有些沙啞,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朕知道大家此刻飢餓難耐,精疲力盡。但越是如此,越要咬緊牙關,互相扶持!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放棄希望!把水囊都再裝滿,喝口水,潤潤喉嚨,都給朕打起精神來!”
皇帝的決心和那隱約可見的下山路徑,如同強心針一般,勉強驅散了衆人心中部分的絕望。他們掙扎着起身,將水囊再次灌滿了清冽的山泉水,雖然依舊飢餓,但至少不再口渴。
東海先生和石頭的傷勢在經過一夜的休息和清水的簡單清洗後,並沒有明顯好轉,反而因爲寒冷和飢餓,顯得更加虛弱。載湉安排老李和一名體力尚可的護衛輪流攙扶石頭,錢管事則和另一名護衛負責照看東海先生。他自己,則強忍着身體的極度不適,堅持獨自行走,以身作則。
隊伍再次出發了。他們離開了那個僅僅提供了一夜庇護的隱蔽山坳,跟隨着老李的指引,向着東南方向那片充滿未知的山林,開始了艱難的下山之路。
山路崎嶇,遍佈荊棘和亂石。他們本就體力不支,此刻更是步履維艱。每走一步,都感覺像是在與死神賽跑。飢餓如同無形的鞭子,不斷抽打着他們的意志,讓他們頭暈眼花,幾欲昏厥。
載湉只覺得自己的腿腳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但他不敢停,更不能停。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這支隊伍的信心和勇氣,可能就會徹底崩潰。他只能依靠着李明遠靈魂中那股不屈的韌勁,以及作爲皇帝的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機械地、頑強地邁動着腳步,緊緊跟隨着隊伍。
晨曦已經完全取代了夜色,金色的陽光穿透林間的薄霧,灑落在他們身上,卻帶來不了絲毫暖意,反而讓他們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臉上的蒼白和絕望。
前路漫漫,飢餓如影隨形。他們能撐到找到食物和人煙的那一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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