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後的暗門被緊緊關閉、鎖死。狹小、陰暗、帶着泥土和陳腐氣息的地窖,成了載湉一行五人新的、也是目前唯一的…龜縮之所。
外面,莊園主屋的方向,隱約傳來了人聲和腳步聲。顯然,那位不請自來的、代表着袁世凱意志的“楊參贊”,已經到了。
地窖內,空氣彷彿凝固了。
五個人擠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連呼吸都刻意放到了最輕。王德福躺在臨時鋪就的乾草上,因為傷口疼痛和失血後的虛弱,臉色依舊蒼白,但他強睜着眼睛,手中緊緊握着那把短刃,警惕地望着頭頂——那塊偽裝成普通地磚的暗門蓋板。
石頭和老李則一左一右,守在暗門下方,手中也握着從密室中帶出的兵器(王德福之前繳獲的腰刀和他們自己的短刀)。他們的神情緊繃,如同兩尊蓄勢待發的石獅。
翠兒縮在最裡面的角落,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身體因害怕而不停地微微顫抖。
而載湉,則背靠着冰冷的窖壁,閉着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聽覺上。他試圖從上方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聲音中,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判斷出那位“楊參贊”的來意,以及…東海先生和錢管事能否應付得過去。
上面傳來的聲音很模糊,如同隔着一層厚厚的棉絮。只能聽到一些零碎的片段:
“……楊參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似乎是錢管事那略顯諂媚的聲音) “……客氣了,錢管家。主人家不在嗎?”(一個相對年輕、語氣平緩卻帶着威勢的聲音,想必就是楊參贊) “……唉,主人家前些時日便南下巡視生意去了,只留下我等看守家業……”(東海先生沉穩的聲音響起,聽不出絲毫破綻) “哦?南下?如今世道不靖,主人家倒是……雅興不淺啊。”(楊參贊的語氣似乎帶着一絲玩味) “……亂世之中,營生不易,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東海先生滴水不漏地應對)
接下來,便是一些關於天氣、收成、地方治安、以及對袁大帥“撥亂反正、安定山東”功績的互相吹捧和試探。東海先生和錢管事應對得體,既表現出對袁世凱的恭順,又巧妙地迴避了所有可能涉及敏感信息的提問,將自己塑造成了兩個只關心生意和家宅平安的、忠厚老實的管家形象。
載湉靜靜地聽着。雖然聽不清全部內容,但他能感覺到,上面的對話,如同兩隻老狐狸在互相試探,機鋒暗藏。那位楊參贊的問題,看似閒聊,卻處處透着打探的意味,而東海先生的回答,則如同太極推手,圓滑周到,不露半點口風。
他稍稍鬆了口氣。看來東海先生和錢管事,確實是經驗豐富、應變得體之人,應付這種場面,暫時應該沒有問題。
然而,就在他以為這次試探即將結束的時候,上面忽然傳來楊參贊略帶好奇的聲音:
“……聽聞貴府前兩日,似乎…頗不平靜?本官路過附近,好像聽到些…動靜?不知是否是…遭遇了亂匪滋擾?”
載湉的心猛地一跳!來了!這才是真正的試探!他指的是巴圖他們潛入京城接應自己,以及自己一行人剛剛抵達莊園的事情嗎?!袁世凱的耳目,竟然靈通到了這種地步?!
地窖內的氣氛瞬間又緊張了起來!連王德福都掙扎着想要支起上身!
只聽東海先生輕咳了一聲,語氣平靜地回答:“哦?參贊大人說笑了。前兩日確有些許宵小之輩,看到此地人少,想要趁亂打劫,幸得錢管家和我等幾個老骨頭拼死抵抗,又有附近鄉勇及時趕到,才將那些匪徒驚走,並未造成太大損失。唉,這亂世……百姓不易啊。”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承認了“確有動靜”,又將其歸咎於“亂匪”,還順便點出了“鄉勇”的存在(暗示他們並非孤立無援),可謂是天衣無縫。
上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斷東海先生話語的真偽。
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呵呵,”片刻後,楊參贊發出了一陣意味不明的輕笑,“原來如此。東海先生和錢管家忠勇可嘉,守護家宅有功。袁帥一向體恤忠良,回頭本官定會將此事稟明,或有獎賞也未可知。”
“不敢不敢!份內之事,份內之事!”錢管事連忙謙卑地應道。
“既然主人家不在,本官也就不多叨擾了。”楊參贊似乎不打算再深入追究,“只是如今是非常時期,各路宵小流竄,貴府地處偏僻,還需多加防範才是。若有任何可疑人等,或是不明情況,可隨時報知府衙,袁帥定會為爾等做主。”
“多謝參贊大人關懷!我等一定小心防範!”東海先生和錢管事連聲應道。
隨後,便是一陣起身告辭的聲音,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不見。
又過了許久,確認外面徹底沒有了動靜,地窖的暗門才被再次打開。東海先生和錢管事的身影出現在洞口,臉上雖然還保持着鎮定,但眼神深處卻都透着一絲難掩的疲憊和…後怕。
“皇上,人走了。”東海先生低聲道。
載湉等人這才徹底鬆了口氣,紛紛從藏身處出來。
“情況如何?”載湉立刻問道。
東海先生將剛才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末了,他臉色凝重地補充道:“陛下,袁世凱此人,果然名不虛傳!看似隨意的拜訪,實則步步試探!他恐怕…早已對此地產生了懷疑!剛才若非應對得當,後果不堪設想!”
錢管事也心有餘悸地點頭:“沒錯!那個楊參贊,看似溫和,眼神卻如同鷹隼一般!屬下感覺,他臨走前那番話,名為關懷,實為警告!恐怕…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落入了袁世凱的監視之中!”
載湉的心情再次沉重起來。他們本以為逃出京城,來到這“安定”的山東,可以暫時喘口氣,沒想到,卻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袁世凱的勢力,比他想像的還要根深蒂固,耳目遍及!
“看來,此地…確實不能久留了!”載湉立刻做出了判斷,“我們必須盡快動身!越快越好!”
“可是…王總管的傷……”東海先生面露難色。
“顧不了那麼多了!”載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再等下去,恐怕連走的機會都沒有了!立刻準備!今晚…不!天黑之後,我們就走!去哪裡?先生可有安排?”
東海先生看着皇帝堅決的眼神,知道再無退路,深吸一口氣道:“有!我等在濟南府另有一處據點,更為隱秘!只是路途更遠,也更為兇險!而且…恐怕要委屈陛下了,接下來的路,我們不能再用騾車,只能…步行,而且要晝伏夜行!”
步行?晝伏夜行?載湉看了一眼依舊虛弱的王德福,又看了看年邁的梁安(哦不對,梁安不在這裡,是石頭和老李,以及翠兒),心中一陣抽搐。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
“好!”他用力點頭,“就這麼定了!立刻準備!”
剛剛獲得的短暫安寧被徹底打破,新的、更加艱難的逃亡之路,再次擺在了他們的面前。而這一次,他們面對的,將是那位老謀深算、權傾一方的…袁世凱的陰影!
ns18.190.159.22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