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人都靜止了 - 25 沙灘與海的奇觀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過了很多小時。

根據對精神狀態的自我檢測，大概是睡了四個循環，也就是六小時左右。

在我的身上，睡一個半小時、三小時、四個半小時、六小時至十小時，都是有明顯分別的。

帳篷頂沒有了白光，左邊也不見了童遙。

我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沒有聞聲而至，帳篷的網外也沒有白光接近。

原理上，我不用擔心她的安全，除非世界上出現了一批能在靜止世界活動的人，偷偷把她擄走了。

「童遙？」我喊一聲。

又或者，她離開了？

我趕緊從睡袋中出來，利用夜空中有限的光度，找回手提電腦。再利用螢幕發出的光，去看看帳篷的頂部。

露營燈確實不見了。

我找到電筒，一支可以安裝在單車上的電筒。

隨即準備在手提電腦上打兩隻字，讓時間前進0.1秒，好讓電筒亮起。

可是不知怎地，有預感提醒我，不能這樣做。

「對了，她說過醒來之後，會給我驚喜。」我想起。

「她應該只是暫時走開了。」

我放開手提電腦和電筒，往沙灘望去。

有個人影似的。

我走近那人，踩在沙上，要看清楚。

為了看清楚那人，我再近兩步，發現那是用沙造出來的。

這是童遙造的？照著自己的樣子造的？還綁了卷曲的馬尾。

仔細看，只有上半身，沙人是浮著的。

我這才回想起，早前命名的「浮沙藝術」。她說過要想想，叫我先去寫作。

但當我在寫作的時候，在時間流動的世界，她是沒法動手的。

我再走幾步，又遇到一個沙造的童遙。這個版本的她，上身穿著圍裙，正在煮麵。

再走幾步，我遇到正在看電視的她。

還有躺在沙發的她。還有正在穿衣服的她。還有要跑步的她。

也有一個穿校裙看書的她。

這些她，都分怖在不同位置，每隔幾米就有一個。

我向海邊走著，遇到正在看稿子的她，又遇到拉行李箱的她。

門框，特別粗糙的門框，甚至都沒有門。

有光，我穿過門框，是她站在我的身後。

具體來說，是一個沙造的我，坐在電腦椅上。椅背後面，站著一個看著螢幕的童遙。

她彷彿在指控，「爛尾了呢。」

而我像是不服氣地說，「精彩，在後頭。」

為什麼呢？我眼框不自覺地有淚打轉。

沙造的螢幕那邊有光，我往前走幾步，發現螢幕也只是一個空框。

螢幕前面就是大海。

大海裡面有光。

這些光是我看到沙像的原因。

我越過電腦螢幕，走進更前方的世界。

是水造的廖愛河，正在捧著一疊圖書。還有托眼鏡的高挑男生，劉文青。

有抱著籃球的吳延弟，有用水寫滿算式的黃遙，有訓練中的游少山，有坐在巴士窗口位的周樂樺。

世界B的人們，彷彿都出現在眼前。

雖然並不精細，樣貌比沙子更模糊。但是遠望的話，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水面有白光，光穿過了這些水人，照了過來。

為什麼水面有光？

「童遙，你在哪裡？」我放聲問，眼前不見她。

「你在水裡面嗎？」我問。

想跑到有光的位置，相當深水的位置。

正要闖進海裡的時候，我停了步。

假如她在水裡，假如她走進水裡，水一定會留下足印。

因為這是靜止的世界。

但前方的水面上並無足印。

「表示她不是從這裡過去的。」我推測。

我看看地面的腳印，沙上的腳印。

我跟她一起走過的腳印，都已經被海浪沖刷了，在我寫上一篇的時候。所以現在海邊的單人腳印，肯定是她留下的。

沿著腳印走，我往左邊走了三十米，竟發現海裡出現一條路。

她把海水都潑開了嗎？她瘋了？

由淺入深，在如神蹟般兩分的水牆中間，我往前走。

有小路通往廖愛河的人像，然後又有路通往劉文青的人像。

我走到第六個角色，也就是周樂樺之後，發現仍然有路。

而那邊正是光源。

走著走著，海深了，頭頂上面是海水，像走入海洞中。

明明應該注意安全，我卻急不及待地加快腳步。

直至在光芒下看見了——

站在兩張摺椅上的童遙。

她的身邊還有不少工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鏟子、手套和毛巾。

「你醒了？」童遙問，正在調校LED露營燈，「我還以為你要睡一個月……」

「你到底在做什麼？」我邊走邊問，淚仍未乾。

她從兩張摺椅下來，小心翼翼地。

「想給你驚喜……」她著地說。

同一刻，我擁抱了她。

「江……郎才？」她說，仍提著露營燈。

「你在做什麼？你哭了？」她說，得意起來，「是不是太感動？」

我緊緊擁抱她，不想放手。

我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遇過這種事。

作為男人，被要求是製造浪漫的人。身為作家，就是設計浪漫的人。

從來沒有人，會反過來為我準備驚喜……

這個提著白燈，照亮了海底的她，是第一個。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在……」我閉眼睛，「給你十秒福利。」

「可是十秒，早就過了啊。」童遙說，在我的懷內。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不禁帶笑，「時間明明一秒都沒過。」

若干分鐘後，我們一同沿路離開，童遙活潑地介紹這個作品。

海底有一些貝殼和海星，被白光照亮，又變暗。

她介紹這是兩個世界的作品。

一面是海，是世界B。一面是沙，是世界A。

她說是想了很久，才想好的。趁我開始熟睡，她就起來製作了。

「這是書房？」我們回到我的人像前。

「嗯。」童遙說，「你站在自己旁邊看看。」

我照辦了。

「向後望。」她退後腳步，提著燈參與其中。

我看看椅背的身後，是無數個陪伴著我，等待我出來的她。

「看到沒有？你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她對我說。

她是光源，照亮了附近一帶。

「前前後後都是陪伴著你的人。」她微笑著，「這就是我送給你的驚喜和禮物。」

「是不是超級感動？」她看著不說話的我。

「現在告訴我，一到十分，你喜歡我有幾分？」她大聲問。

早前的回答是三分。

「多過三分。」我說。

「是幾分？」她在邀功。

「四分吧！」我說。

「只有四分？」她問。

「已經多了三分一。」我說，「知足點好不好？」

「那我去睡了，我要好好休息。」她說，「手都酸了。」

我看著她率先離開的身影，帶著露營燈的白光。

心裡笑了，她早晚都會變成十分的。

剛才給四分……是不是太低了呢？

然後我追上她，回到帳篷那邊。

我把外層的密封布拉好，才進去找她。

在睡袋再睡個三小時左右，我們就騎上單車，起程回家了。

回程的路上，比來的時候輕鬆，因為行李少了。

帳篷、睡袋什麼的，我統統都不帶走。

只帶著背包、食物盒和手提電腦。

反正其他用品，在時間流動一分鐘後就會消失不見，我也就不親自歸還了。

在深夜的公路上，一支支的路燈下。

「睡醒了，有點餓，再吃點什麼才回去吧。」我踏著單車說。

「好的。」童遙踏著單車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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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沙灘與海的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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