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前堂議事的大廳門扉半掩,夜深,平時燈火通明的室內此時只燃起了左右兩盞燈燭,火光照在冰冷錚亮的磨石地上,發出幽幽的微光,卻反而襯得空空蕩蕩的室內氣氛更加緊繃凝肅。
天涯沉默地站在一邊,既不向上望,也不看地上綑得像顆粽子的紅髮大漢一眼,彷彿職責已盡,一切與自己毫無關聯一樣,靜靜等著坐在上位的男人接手剩下的殘局。
上首的雲母靠背椅榻裡,赫連覆雨支手撐著下顎,不感興趣地打量著眼前一站一倒的兩個人,還是那樣慢條斯理的模樣,任由明滅的火光跳動不休,好半晌才朝天涯投過冷冷一個眼色,示意他靠近一些。
寬闊的肩上披著大氅,他的外衫鬆鬆地繫著,隱隱約約能看見領口以下胸膛精悍的線條,一頭黑髮半挽,一半潑洩而下,與平日嚴謹的模樣比起佻達許多,看似懶散地坐著,極具壓迫力的氣場卻仍源源自他周身散出。
以一個半夜自床榻上被吵醒的人而言,赫連覆雨目前的態度相當寬容,並沒有顯露一絲一毫生氣的意思。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VDce8YTTu
但是這樣的耐性卻也隱含著威嚇——這意味著他相信了這是緊急狀況,但若事情不符他所猜想,膽敢擾他清夢勞駕他深夜上堂,不只不速之客的下場會很悽慘,就連天涯都難保不被連坐懲處。
接到了暗示,置身事外的天涯不得不有所反應。
由衷而論,他並不喜歡主動靠近赫連覆雨,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斥力令他極不舒服。尤其是經過那一夜慘酷的折磨,雖然隨著他傷勢漸痊,彼此都恢復了冷靜,無論他再怎麼逼自己接受現況,在對方跟前他仍是無法避免地感到難堪。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sQbtEJ8Zq
或許這就是施暴者與受虐者的不同之處——赫連覆雨能夠若無其事地照常對待他,他卻難以直面對方而無動於衷。
但是他也只是吸了一口氣,將情緒一瞬間壓了下去,幾步走上前,猶豫了一下,屈身規矩地蹲跪在赫連覆雨的椅畔。不至於貼在對方身上,赫連覆雨一抬指卻碰觸得到⋯⋯不算靠得太近,卻又不敢離得太遠,微妙而剛好的距離。
金紅色的火光照在赫連覆雨那一身暗黑浮繡的衣袍上,稍稍驅散了冰冷的色澤,竟有幾分誘惑似的禁慾感。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YDVMehx3W
眉眼鋒利的男人鄙薄地看著他,順手撫了撫他的頭,神情像是個縱容的主人,看著叼回獵物的獵犬,再怎麼不合時宜都必須給點鼓勵。動作是溫和的,眼神卻依然銳利如刃,讓天涯不住繃緊了身子。
「天涯。」低沉的聲音略微沙啞,僅喚了一聲。
感受到壓力的天涯不得不開口,言簡意賅得幾乎廢話:「林子裡捉回來的。」
明顯語帶保留的回覆,令赫連覆雨冷眸瞇了一瞇,打量了他一身嚴整的裝束一眼,無甚溫度地笑了一聲:「哦,如此盡責,夜過三更還在林子裡巡視。莫冰要是有你一半用心就好了,多替人省心。」
天涯不吭聲,當作沒聽出話裡的譏誚,但男人接下來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他背脊一凜,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
「只逮到一個?另一個呢?」
「閣主——」不自覺抿了抿發乾的唇,天涯表面冷靜,心臟卻怦怦直跳。由始至終他便對赫連玨音的邀約又爽約感到不安,既怕她行蹤敗露,又怕是自己落入別人設的陷阱,此時聽赫連覆雨似笑非笑問著話,更是驚疑不定。他知道自己不被允許私會赫連玨音,只是從小就拙於辯解,只要情況稍一複雜就不知該如何開口,頓時有些發澀:「我⋯⋯」
將他驚弓之鳥的模樣看在眼底,赫連覆雨幽暗的目光略沉。天涯還是不擅長心理戰的,不過覺得蹊蹺,試探一句,果然另有隱情。抽回手,他挾起几上全滿的茶杯,湊到青年微啓的唇邊。
杯子突然按在自己唇上,惴惴不安的天涯不明究理,只能順從地喝了一口,將欲出口的話連著涼透的茶吞回了腹內。
赫連覆雨淡淡看著他動作。他並不打算追究青年到底在外頭幹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看天涯的反應,他心裡也有數,就算是實話也絕不是自己想聽到的答案。奮勇逮了個闖入者算是小功一件,今夜他心情尚佳,不想發怒,而天涯重傷初癒,看著面色還有些憔悴,估計是捱不住再一頓折騰的了,不如就此打住。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93Vi6aW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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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傢伙想見我?」
用彷彿看著一棵草木的冷淡目光掃了跪伏在地、動彈不得的陌生男子一眼,赫連覆雨開口,隨手將茶杯甩至一邊。白瓷杯落在青磚上,卻沒有震碎,就連剩餘的茶水都沒有溢出一星半滴。撇除私事不談,公事上他不可能馬虎放過。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hjEiW3IpA
這方面,他對天涯判斷輕重的直覺是有信心的。敢不顧時段將他吵醒,甚至避開了其他管道,直接將人帶上北院,絕非尋常事態。
一直聽著兩人低低對話,被綑得動彈不得的紅髮男人早已急得滿身大汗,雙眼都氣凸了,這下終於得到了一點注意力,立刻像一隻泥鰍般竭盡所能地扭起來,同時發出悶悶的哼聲。看出他被天涯點了啞穴,赫連覆雨彷彿隨意地一拂袖,空氣略微波動,紅髮大漢只覺得啞穴一震,封住穴道的一股氣立即像融化的牛油般消散無蹤。
張大了口,他滿腔的叫喊一時間竟凝在了舌尖,被對方露出的這一手深深懾住。
隔空取穴是江湖上近乎神話的一手功夫,不但認穴要準,內力之醇厚也非常人能比擬,他早已聽說風雨閣的赫連覆雨武功奇高,卻萬萬想不到這般年紀,竟擁有萬眾武林高手窮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精深修為!
赫連覆雨這簡單一個動作,就連半跪在他身旁的天涯都有些驚訝。半垂著的長睫不動,清澈的眼眸卻倏然凝縮。
他比誰都知道赫連覆雨修為如何,但自從他開始涉入江湖後,男人長居閣內,也不再時時帶著他,兩人聚少離多,除了上一回在碧梧山凌空震傷了飛雪宮的花弄影,近幾年他幾乎沒見過赫連覆雨認真出手了。直到此時不經意顯出的修為,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武藝精進的同時,赫連覆雨實力也依然在攀升,是他難以正面匹敵的高深莫測⋯⋯
搭在腰側劍柄的右手五指不住收緊,指節隱隱發疼。
赫連覆雨卻沒搭理他,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的紅髮大漢,略帶慵懶戲謔的神色已經收攏起來,鋒利黑眸裡寒氣逼人,就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男子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誰派你來的?」
低沉的一句話,卻像是千金凝聚,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壓。紅髮男人嘴唇輕抖,豆大的汗珠自額際落下,再如何言語不通不識時務,在封閉壓迫的廳堂裡,他也意識到了這是極為難得慎重的時刻,而面前兩個人,無論是面無表情卻出手精準厲辣的黑衣青年,還是散發著殘酷氣勢、俊美陰沉得令人恐懼的男人,都足以讓他生出命懸一線的強烈臨危感。
隱約也感到事情發展不若預期,但事到臨頭,想起仍深陷險境的同伴,他驀地一腔熱血上湧,輪廓深邃的鷹眼抬起,面對著赫連覆雨,不顧一切地叫嚷起來:「安悉達!赫連閣主,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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