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祭典終至尾聲。在連續三枚煙花後,最後一蓬煙花在最高處化為一場金紅色的花雨,明豔的火光勾勒得兩人面容一度清楚亮起,接著迅速暗下。
送爽的涼風中煙硝灰燼瀰漫,遠處廣場的祭火依然燃燒著,鎮民們惋惜又留戀的嬉笑聲模模糊糊傳來,只是在響亮耀眼的一場煙花過後,顯得更加遙遠而不真實。
「天涯。」朦朧的黑暗中,赫連覆雨再一次開口。低緩的話聲未變,但像是最後一點溫度也隨著火光消逝,空氣陡然冷凝下沉了幾分:「你沒有其他話,要對本座說的了?」
長年在他身旁打滾,天涯能夠自細微的表情語氣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而只有在展露地位分際時,赫連覆雨才會對他用上「本座」這樣帶著威壓與距離的自稱。可他不明白這突如其來一句話的意思。他岔開的思緒一時收不攏,想不到此時此刻,在這樣的場合與瞬間,赫連覆雨要他說什麼。因此他只是措手不及而鄭重地輕輕搖頭。
赫連覆雨低低一笑,神色回復了一貫的鄙薄冷漠。隨性折開視線,他靴尖一轉,翻飛的廣袖都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很快便自屋頂上消失,彷彿方才短暫的交會只不過是一場幻覺。
被留下的天涯怔然地坐在原處,心跳並未隨著對方的消失而穩定下來,反而以一種更為沉重的方式,怦怦跳動起來。電光石火的瞬間,他似乎看懂了,男人過於鋒利又莫測深長的眼裡的警告意味……
他隱約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偏又錯失了某個未知的契機,一時間無以挽回,滿心悵然若失。
在陰影中坐了良久,直到夜深人靜,祭火熄滅、歡慶祭祀的鎮民也三三兩兩地離開廣場,徒剩一地殘景,他才悄然回到屋內。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nfYyaohK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Yh9f5gVgE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8OZciRTit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AVrGv3X2
翌日的鎮上依稀殘留著慶典後的餘意,駐點四周也尚有未散盡的煙霧,然而一掃前一日清朗的月夜,過了辰時雲層轉厚,同行的風雨閣下屬中有人善於觀察天象,判斷應是要變天。果然在一行人啟程並進入廣木林後,立即落下一場接連幾日不曾停歇的暴雨。不佳的天候影響了路途,原先輕裝快馬便能在幾日內趕回的旅程稍有耽擱,就是臨時改道變換捷徑,回到風雨閣的碉堡也已是再遲兩日的傍晚。
相較於多沼多霧的謎境,北原天候乾爽許多,雖然也一地濕漉,但雨過黃昏,天色卻格外澄澈瑰麗。遠處熟悉的山巒清晰可見,一望無際的霓紅霞光之中,一人一騎越過半人高的芒草,銀鞍白馬,飄逸出塵,在如浪的芒草中特別醒目。
一眼認出了來人,赫連覆雨面色一沉,打了個手勢讓跟著的部眾放緩速度,兩方最終在接近時都停下了腳步。赫連覆雨單手握韁,身下的黑馬邊噴著氣邊,向前走了幾步,迎面而來的赫連荷風也策馬上前,兩人互望著,猶如對著一面鏡子,映出的卻是一黑一白兩道截然不同的身影,一個冷傲,一個漠然。
不動聲色地飛快打量了一身輕裝的赫連荷風,赫連覆雨冷冷問:「你要出去?」
就是落在隊伍最後方的天涯,遠遠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無形的張力,同時也不免生出一絲訝異。這片曠原在碉堡的勢力範圍內,隨時有風雨閣的人手巡防,防衛森嚴,但再出十里,雖仍是風雨閣的地界,卻不在駐守的範圍之內了。這麼些年來,據天涯所知,赫連荷風與赫連玨音這兩兄妹從未離開過風雨閣的領地。赫連玨音任性嬌慣,偶爾還會吵鬧著要人護衛她去隸屬風雨閣的一些城鎮市集玩耍,但赫連荷風只偶爾在附近走動,從未踏出碉堡境內,更遑論這樣孤身一人全無影衛跟隨了。
「和你生著一張臉,我哪裡敢出去?」赫連荷風與他直面相視,頓了一頓,眼裡藏著點譏嘲。赫連覆雨聲震江湖自然也仇敵密佈,想要行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稍一不慎便會遇險,而赫連荷風是他的攣生兄弟,單憑外貌兩人並無二致,怎麼不會教人錯認?這也是為何赫連荷風始終深居在碉堡內,更極少涉足江湖事物,在鋒頭過於強勁的兄長跟前,他就只能是見不得光的一面倒影罷了。
「若不是你自己不長進,只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又怎會不敢出去?」聽著弟弟諷刺的指控,赫連覆雨不留情面地回擊,犀利的目光透出一點兒厭煩。
赫連荷風嗤之以鼻地一哼,卻沒再挑起火苗,趕在對方動氣前岔開話:「我出來遛馬,正好見到遇上回來傳信的探子。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有話要對天涯說。」
「哦?」出乎意料,赫連覆雨劍側過首,鷹隼般的視線一把攫住藏在人後並不當眼的天涯。散立在四周的幾個風雨閣部眾聽著兄第二人針鋒相對,一聲都不敢吭,簡直不知該看哪兒好,現在突然找到一個出口,登時唰地把目光集中在天涯身上。忽然成為焦點的天涯則是微吃一驚,抬起低垂的頭來,略過赫連覆雨,望向赫連荷風。
一如一身如雪白衣,赫連荷風語氣冷冷淡淡:「總不至於連說句話,你都不許吧?」
「隨你。」聽著他表面平和,實則暗諷的問話,赫連覆雨氣不打一處來,卻沒開口與他爭辯為難,只冷笑一聲,一拉馬疆,逕自前行。
靜候在後方的下屬連忙馭馬追上,只有天涯略微停頓,與赫連荷風並轡而走。他有些不解地看著白衣翩然、冷俊如謫仙的赫連荷風,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找上了自己。雖然從來不曾在人前掩飾對他的關懷之意,但與衝動妄為的赫連玨音不同,一向風度翩然的赫連荷風採取的是更為低調迂迴的作法,很少堂皇主動地與之交集。
但見對方神色似有些不寧,他試探地輕喚:「荷風公子?」
「他心情不好。」赫連荷風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赫連覆雨愈漸遠去的背影,蹙了蹙眉,才淡聲問他:「你這一路上,他可為難你了?」
天涯略微遲疑地搖頭。大致而言,那個男人確實沒對他多加刁難,頂多有些不理不睬,卻也無甚特別之舉。至少,他察覺不出不尋常之處。
「沒有就好。」赫連荷風鬆了一口氣,但淡漠的眼神依然投射在遠方,那樣有些疏離輕慢,看著別有心思的神情,某個角度看來竟與赫連覆雨極為神似:「最近閣內似乎有些不平靜,我聽到了些風聲,似乎與你有牽連……你沒惹事吧?」他話鋒一轉,問得直截了當,天涯心臟差點漏跳一拍,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赫連荷風不安地覷了他一眼。但明白天涯是個不開口的脾氣,縱使有什麼也不會老實說的,更何況是對著自己,因此也不再追問,只是繼續道:「你出門在外恐怕不知道,日前俘虜的赤練門眾共二十三人,他全數處決了。只要與赤練門相關,他一向格殺勿論,倒也沒什麼。只是最主要的赤練門主又逃脫了,柳長空到現在還找不著她的下落,據我所知已有不少人受到懲處了,他……相當不高興。」
目光收回在天涯身上,他清澈溫煦的雙眸帶了點勸告提醒的意味:「你若有機會,逮個空兒出去避避風頭吧──就是避不過,也留神些,別惹他。只怕他一個不順心,又拿你撒氣了。」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UVJaYmth5
※※※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mHuaCM2Yn
「閣主!」恭敬而輕快的一聲呼喚,隨著映入眼簾的杏色長杉,由遠至近,很快便出現在身側。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Mq50VskCd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7uOXqHv1c
對著迎出書房的莫冰,甫回到北院的赫連覆雨只消一眼,便看出對方別具心思。彷彿等候已久,莫冰平靜的神色間依稀有幾分得色,唇角泛著若有似無、含蓄而狡黠的弧度,可一雙眼睛卻顯得誠惶誠恐,不動聲色地湊了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KpvgKk1Dl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KN0N4CgQJ
赫連覆雨揮手斥退了跟在他身後的幾名影衛,看著人都消失在深長的迴廊之外後,冷聲開口:「什麼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CmjzNEnOS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vKBTdy7r
「是,請閣主借一步說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h54ISyLZ9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tWpdtoyxT
莫冰低垂著頭,引著赫連覆雨一路退至迴廊盡處空無一人的轉角,直至對方神情掠過一絲不耐煩,這才低聲道:「祁陵河一帶的探子,捉到了個身份背景相當有趣的人。那人在邑水邊界遊蕩,形跡可疑,恐怕是奸細,驚動了分堂的手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efnj0cFa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Eu9Zddtf4
赫連覆雨不置可否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自己的一點用意被望穿,莫冰也不敢再故弄玄虛,迅速而恭敬地接著道:「而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件更有趣的東西。我眼力疏淺不敢定奪,還請閣主親自過目。」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8JKhYWkm6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s30EghLLR
話,說到這樣便夠了。不需再落井下石,更不必要加油添醋,聰明的人就該知道在搧風點火後自行打住,站得遠遠的,不去惹那飛揚而起的煙灰。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ML68OTXkQ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qFivfoJaN
如他所料的,當赫連覆雨目光落上他手中安穩躺著的那塊獨一無二、紫烏木制的小巧令牌後,神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bLdqud25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