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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覆雨是個冷情的人,不論對人對己,都不曾有分毫的懈怠。
他的眼光一向放得很遠,極少極少往回看,也不怎麼為逝去的事物感到惋惜,可他清楚地記得發生在他週遭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一個細微的片斷。
他曾經以為,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特質⋯⋯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KQyr1In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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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多年前入秋時節。
天氣特別冷,還不到十月江北境內已葉落花殘、草枯木黃,關外更是飄過了幾場細碎的初雪,薄薄覆在屋瓦上,風一吹就散,紛飛如荻花。
潛伏在鳳隱城內、監視著劍逸山莊曲家的探子來了一紙密報,說是謝十三丟失數日的獨子有了下落。
再怎麼心計深沉,當時已是一閣之主的他也還年少,尚未成人,才剛剛自困囿多年的桎梏中殺出一條生路,正是羽翼初展鋒芒將露之時,還是有那麼點偶發的衝動,以及一點點的好奇。
他想看看,那個了以卑劣手段殘忍迫死了自己父親,並在自己體內埋下不治之毒的男人的兒子是淪落到了什麼地步。
半是冷眼旁觀的心思,半是惡意的報復心理,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他孤身一人南行,親自去了探子回報的地點,離劍逸山莊曲家所在的鳳隱城約莫幾十里的一座荒城。
找到了天涯。
卻沒想到,想找那孩子的人不止是自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a0UQITF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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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俊秀淡漠的青年,當時也不過是個狼狽脆弱的孩子,髒兮兮乾巴巴的,全身都是塵土,摔在了地上,過於單薄的衣衫磨出幾道破口,被幾個殺氣騰騰的蒙面男子圍住。
小手抓住地上的野草想要翻身尋縫逃走,旋即被一腳踢翻在地上,像隻被逼入死角的小獸一樣不斷發抖。
滿臉的不明白及無助,卻沒有發出半點哀哼或求饒。
一雙眼睛清澈可以見底,透出一股淡得近乎絕望的執拗。
那樣的年紀、那樣矛盾的神情令他心念驀地一動,不願眼睜睜看著自己此行的目的落在別人手中,一揮袖,以暴行阻止了男人們接下來的暴行。
事情發生得極快,出手與結束不過片刻之間。
豔紅的長鞭在空中畫出了凌厲的圓弧, 在來得及意識到危險之前,三名刺客已跪了下來,腰桿盡數擰斷,上身以詭異的角度折下,湧出的大量鮮血沖開了面紗,噴濺在荒草蔓生的石磚地上,也灑了男孩一身。
背後的夕陽烈烈燃燒,萬丈雲霞仿佛要撲落塵世般,遮住了半邊天。在一片悽豔火的光下,踩著一地的血色,他冷冷看著仇人之子。
半大不小的孩子不懂他的心思,只是本能地感到畏懼,被血腥染紅的視線顫抖著,卻沒有移開,由下而上,直直地,直直地望著他。
與那樣安靜的目光對視了半晌,最後脫出口的,只是淡淡一句命令:「過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XJpKb54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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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終把這個男孩帶回了天原。
懷著報復意味的,把對方當作寵物私奴那樣養起來,起了個名字,叫天涯。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QaUXb3k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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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ni2XyQY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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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衝動任性且殘忍的決定,對天涯是,對自己亦如是。
他討厭孩童,除了自己的妹妹以外完全沒有耐性面對,天涯的存在於他而言就是個麻煩,就是乖順得無聲無息也總是戳著一根刺,更何況天涯表面怯澀安靜,骨子裡頗有幾分寧折不彎的倔強,很容易惹人生氣。
可同一時間,他偏又喜歡他這份倔強,以及眼底深處那一點固執的意志。
看似脆弱,天涯其實很堅忍,總是逆來順受地承受著超乎身心能夠負荷的試煉,單薄的氣質看似不起眼卻充滿了韌性,面對絕境──不論是冰原、荒山、還是虎穴蛇窟⋯⋯再怎麼惡劣的條件,依然能掙扎著撐到最後一刻,不認輸。
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地打磨著他,逼迫他面對艱困的挑戰,逼迫他認清世道的險惡殘酷,不給他任何退縮逃跑的機會。
這絕對稱不上善待,但另一方面,他高傲自負,也不屑於在物質上刁難虧待個的孩子,而天涯長得很慢,終究還是花費了點心力才能養到今日。
應該是厭惡對方的,卻也有所期待。赫連覆雨自認沒有藏私,能教的他都教了,想看看天涯的極限在哪裡,這個引起他注意的男孩若是長開,能夠發揮到怎樣地步⋯⋯他也很清楚,這無異於拿著一把刀尖抵住自己咽喉,但他不在乎。
想置他於死地的人多不勝數,指向他的刀槍豈止這一柄,不多一個易天涯。
而天涯確實也令他滿意。之後的幾年裡,長成少年了的天涯不負所望展露了才能,表現得可圈可點。
他的人連同武藝以驚人的速度脫胎換骨,像一頭長開手腳的豹子那樣蓄勢待發,帶著初出茅蘆的膽識橫掃關外,潛力像是沒有盡頭一般一次次爆發,在閣裡與江湖上的地位名聲也越爬越高,然後,突然止住了。
自一兩年前開始,毫無預警地,就停滯了。
不是說天涯表現得不好──他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本身也是個反應敏銳的人,能力無庸置疑──而是不再進步了。眼裡曾經的那一點火光不再燃燒,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限制著似的失去了準頭,游游離離,陷在了原地無法更上一層樓。
性格上那些他嗤之以鼻的弱點,也越漸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感情用事、逃避、依賴、輕率妄為⋯⋯
明明生著鋒利的爪牙,可以跳得更高、跑得更遠、比現在更為強悍,為什麼脆弱如斯,和一般人毫無二致,輕易地被外在所左右。
像一塊雕琢已久的璞玉,鑿開內心以後卻發現瑕疵那樣,失望得令他憤怒,恨不得想要將之摜碎,徹底銷毀。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到底在天涯身上看到了什麼。
只怕天涯自己都還不明白。
那雙眼神帶著點孤寂的眼睛裡反射出來的靈魂一角,不是好勝,不是慾望,更不是野心。
而是執念。
──一種不受環境影響,亙古而恆久,最堅定的力量。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YWImvu5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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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盤桓的天際,就是破曉也是一片灰霧濛濛。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轉亮,幾絲泛著金光的晨曦掙破了厚重雲層的束縛,灑落在繁花落盡的枝頭上,替秋末的蕭索鍍上一點單薄的暖意。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自山頂俯望下去,整座塵世若隱若現,一切猶如霧裡看花那樣虛渺而空幻,卻又是垂手可及,真真實實存在著。
無意識地折下一枝半枯的槿花,赫連覆雨神色一貫的傲然蔑睨,犀利的如鷹的眼眸半瞇,看似冷淡的面容下,思緒卻是少有的混亂。
而這樣的混亂讓一向冷靜的男人更是莫名煩躁。
他行事好惡一向果斷明快,親疏內外公私順序理得分明,礙眼的事物便連根拔除,絲毫不會有所謂的猶豫或是躊躇。他對人對己都足夠狠心,連帶著也很少有什麼能夠讓他如此在意而煩心。
雖然已經暗自做好了最殘酷的決定,終歸不過一個無關痛癢的人──身子裡甚至還流淌著仇人之血──大不了殺了廢了毀了,就當自己浪費時間,也不至於有什麼損失,何必為著一個沒用的東西如此動怒⋯⋯
可胸中一口抑鬱的悶氣卻還是無法排遣,不算強烈,淡淡的,卻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煩躁收起了視線,他略為氣恨地拂袖,轉身自山峰另一側走下。
不若來時路石塊層遞,猶如鋪好的階梯,山峰背陰處陡峭崎嶇、草木橫生,荒涼貧脊得連立足都頗為困難。赫連覆雨化為一道黑影,輕巧如飛鳥穿林,沒有半點遲疑,步履穩健地直行而下。
越過一叢叢比人還要高的荊棘以及一株折斷的參天古松,兩座山巒的交會處形成了一座狹而深的壑口,細小的山澗自一面土壁汨汨流下,四周盡是巨石與枯木,荒蕪得似連飛禽走獸都不見,山陰處最隱蔽之處卻巧妙地藏了一座等人高的石窟。
赫連覆雨垂下衣袖,緩步踱到了石窟之前。
背著光的石窟仿若死物般黑暗而沉靜,一陣風捲起了漫天枯葉灌入洞中,劈啪亂響過後很快便被吸入無底漩渦一般恢復了死寂。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ZNMKfJLR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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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立了半晌,卻有一道極輕的呼吸聲,幽幽自深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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