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求救,讓赫連覆雨目光驟然銳利,看著紅髮大漢明顯來自異域的面容,心思一瞬已轉過數個念頭。安悉達在西域方言有著盟友或同伴的意思,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與來意,超出他掌控的範圍,讓他心臟一沉,頓時有著不好的預感。
沒等他問話,大漢已經急著接下去。他的中原官話並不流利,腔調極重,急起來更是每個字都黏在一起,嘰哩咕嚕難以辨識,勉強只聽得出「三百里」、「搶劫」、「救命」等幾個詞彙,聽起來,像是一群人遇上了危險。
西面三百里,除卻風雨閣,唯一可能遇上的也是最主要的敵人,就只能是飛雪宮了。赫連覆雨飛快地與天涯交換了個視線,後者謹慎地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甚明白這人沒頭沒尾在喊些什麼,但牽連到了飛雪宮,兩人都有數,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赫連覆雨心裡迅速打了個底,神色卻還是那樣慢條斯理的冷淡,黑眸盛著諷色,淡淡冷笑:「本座不知道,飛雪宮竟也幹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但,這可不關風雨閣的事情。」
「你、你!」沒料到他是這樣反應,大漢猛地抬起頭來,額際青筋賁張,接著張口哇啦啦咆哮,若不是被綑住,當場就要暴跳如雷:「不守信諾!卑鄙的小人——」
聽他出言不遜,天涯下意識內心一緊,果然感到一陣陰影兜頭掠過,再抬眼,赫連覆雨已抽身立起,從容地撫平衣袖的縐折,而地上的紅髮男人則被震出數尺,撞上了半掩的廳門,嘴裡吐出一口鮮血。
但被震飛的同時,縛住他雙手的繩索也鬆脫了,他痛苦中仍掙扎著想翻身坐起,一頭紅髮散開,像是一隻桀傲的雄獅,一面以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咒罵,一面伸手探入懷中,似乎要撈抓什麼東西。
赫連覆雨一個眼色,天涯立即一條幽影似的起身竄至他身邊,一手抓住他背後的繩結將他拖回男人面前擲下,同時抽出長劍。對於手下敗將,天涯是從來不曾客氣的,劍鋒直接斜刺入大漢衣襟,向上一挑,將上衣從中割裂成兩半,以劍尖在衣襟內撥弄了幾下,很快就翻出了一紙裹著文書的皮捲筒,憑巧勁輕巧地戳住。
沒受過這麼無禮的對待,紅髮大漢氣得雙目圓瞪,又啐出一口血來,但是冰冷的劍鋒就在自己胸膛上遊走,這安靜的青年出劍速度多快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大氣都不敢吐,更遑論反抗了。
東西得手,天涯反轉劍鋒,垂眸回到了赫連覆雨的身邊。估略沒有染上毒藥,赫連覆雨輕慢神色不改,隨手將刺在劍尖上的捲筒摘下,解開封蠟,一展而開。
那是一卷羊皮紙,頗有厚度的份量以及燙金的封底顯示著質地精美,貴重無匹。
赫連覆雨迅速掃過字裡行間,目光卻越見陰沉,斜飛的眉頭也微微蹙起。天涯站著的角度可以瞥見一點字跡,他正想著是否該別開目光,赫連覆雨已將信遞到他面前,示意他跟著看。
信的內容很簡短,以中原漢字書就,字跡生硬,不過一筆一劃端正如學齡兒童,倒十分淺顯易懂。左下角則以赭紅色的墨水寫了一段彎彎曲曲的文字,並印上了金印,紙緣也還有封蠟的痕跡,顯然是很慎重的一封文書。但是內容也讓天涯冷淡的面容浮上一點不解的神色。
這是一封履行盟約、語氣友好的拜帖。
怎麼也不像赫連覆雨這個惡名遠播的男人會收到的東西。更何況,信上寥寥數句的措辭像是已前前後後有訊息交流,特地遣人來拜會商談的。
赫連覆雨冷冷望著憑著一股蠻力仍掙扎不休的紅髮大漢,厲聲問:「薩敏王遣你來的?」
他立足於關外,著眼於關內,注意力始終放在中原,即使與自身有著因緣,甚少理會西域的動向,卻多少也對最表面的情勢有些掌握。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1alV4qOGI
飛雪宮所在的謎境以西,出了夔關以及地勢繁複的群山,便是沒有盡頭的高原峻嶺、黃沙大漠,中原人口中那充滿神怪風情的西域。道長險阻,西域與中原流通並不興盛,各自是兩方天地,而比起農耕定居的中原穩定繁榮,逐水草而居的西域游牧各族分分合合,聚成部落、又形成大大小小諸國,至今干戈不斷,試圖彼此併吞。而其中最強盛的王國之一,便是薩敏。
「呸,你想起來了?」紅髮大漢一手抹掉了唇邊的血,他生性剛烈,當即邊喘邊罵:「見死不救、騙子!」
赫連覆雨陰著面容,思緒飛快轉動,一時也無暇理會對方口出惡言。
這整件事情疑點重重,他卻完全一無所知,這是極罕見的情況,假如是真的,無異是嚴重的人事疏漏,當機立斷的男人幾乎是在彈指間已做出決定。
幽暗的目光竄起一道暗光,他揚聲叱道:「帶下去,囚入暗室,誰也不許靠近。」
守在門外走廊的幾名影衛早已暗中待命,一聽命令立即推門湧入,熟練地再次封住紅髮男人的啞穴,揪住他往外拖,除了幾片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外,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很快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廳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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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以眼角餘光目送著門扉掩上,燈火黯淡的廳堂裡,僅剩下了他與赫連覆雨兩個人。赫連覆雨院內的影衛與別處的班制不同,是最機要隱密的精銳,消息與外面並不相通,見赫連覆雨此舉,他就知道自己處理得當,只是內情恐怕比他所猜測得還要複雜棘手。
負手立在他身側的高大男人如一壁陰沉的山影,沉默片刻,才以僅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淡淡開口:「三百里,西線上可有駐點?」
「沒有。」天涯回覆的聲音很低。這些赫連覆雨想過的事情,他也猜到了,其實自從聽出紅髮大漢遇危的地點後,他就知道不好。三百里的距離自風雨閣本部難以馳援,而那附近更是飛雪宮與風雨閣主權模糊的地帶,原先是設有風雨閣眼線的,前一陣子卻調往了靈山,空出了一個缺口,正巧讓飛雪宮撿了個漏,挑了個好地方下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bZRaY5gii
那封文書與一連串的巧合撲朔迷離,他感到赫連覆雨凌厲的目光沉下,快速提醒:「不過,公孫前兩日來信,他沿著祁陵河追逐赤練門殘黨南下,據他動向,應在百里之外。」
他口中的公孫,是早前接替了他圍剿赤練門的工作、四護法之一的公孫侯。聽見他的話,赫連覆雨略一思索,眼底寒光稍霽,低聲輕笑:「既然是送上風雨閣來的,自然沒有理由教飛雪宮撿了便宜。你說是吧,天涯?」
不待青年應聲,他已冷冷下令:「放出夜梟與信號,通知公孫。另外,讓黃離即刻來見我。」
天涯領命,旋身正要出門,冷不防又被沉聲喚住。
「天涯。」
看著疑惑轉身的青年,赫連覆雨冷淡的目光在他挺直的背脊和按住劍柄的手上流連片刻,卻沒說什麼,只道:「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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