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連最後一絲蟲鳴都已沉寂,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塵緣閣」內這一隅孤燈,以及燈下我凝神翻閱古籍的沙沙聲。
空氣中,安神香的餘燼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那本黑色手抄本上散發出的、混合著陳年紙張、特殊墨料甚至隱隱血腥味的古怪氣息。這本被師門列為參考、實則近乎禁閱的《玄異錄》,記載了太多正道不屑、凡人不知的陰邪法門與詭異存在。每一次翻閱,都讓我感覺像是在黑暗的邊緣試探。
我的目標,是找到關於那個被小雅稱為「墨影」的詭異符號的線索。它既像鬼爪,又像鬼面,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氣。
手抄本的紙張是極韌的竹紙,泛著深黃,字跡是用一種混了特殊材料的墨寫就,部分地方甚至呈現出暗紅色,不知是硃砂還是……別的什麼。書中記載的內容駁雜,從精怪傳說、南洋降頭,到早已失傳的祝由科禁術、養鬼煉屍之法,無所不包,許多記載語焉不詳,甚至相互矛盾,需要極高的辨識能力。
我依據腦海中那個符號的形態特徵,一頁頁地仔細翻查比對書中記載的各種符印、標記。時間在指尖的翻動中悄然流逝,桌上的冷茶換了一杯又一杯,我的眼睛也開始感到酸澀。
這本《玄異錄》並無索引,全靠硬翻。書中記載的邪法符號成百上千,許多都透著陰森詭譎,但與陽臺上殘留的那個印記,以及小雅日記中描繪的那個,總有細微的差別。
就在我的耐心快要告罄,頸椎開始抗議的時候,指尖觸到了一頁略微有些不同的紙張。這一頁的顏色更深,紙質也更為粗糙,上面用暗紅色的墨跡,繪製了幾個形態扭曲的符號,其中一個,赫然與我尋找的「墨影」符號有七八分相似!
我的精神為之一振,連忙凝神細看旁邊的註解文字。文字是用極為古奧的篆體寫就,夾雜著許多早已廢棄的異體字和道門隱語,辨識起來極為費力。
「……影魅者,無形無相,寄魂蝕魄,乃陰厲之屬……善假外物為憑,或畫皮,或符骨,或墨影……中者初不覺,漸感陰寒,神衰氣奪,夜多驚夢……待其勢成,則可隨施法者意念,行監視、惑亂、乃至……奪舍、役體之禍……」
「……墨影縛,古巫邪術之一脈,尤擅此道。取陰年陰月陰時生者髮膚,合惡鬼涎、腐屍油,以咒煉墨。以此墨繪製縛靈之印,或附於器物,或直接印於生魂常駐之地(如枕蓆、貼身之物),可引『影魅』寄附。施術者可藉此墨影,窺其思,控其行,日久,受術者陽衰陰盛,漸為傀儡……」
「……此縛印,形似鬼爪攫心,又如魅影窺伺,故俗稱『墨影』……中此術者,死後魂魄亦難安,常化地縛之靈,怨氣不散,蓋因其魂魄已被影魅玷污,難入輪迴……」
看到這裡,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影魅!墨影縛!
這根本不是什麼護身符,而是歹毒至極的邪術!
難怪小雅會感覺越來越冷,精神恍惚,那是她的陽氣和精神正在被那名為「墨影」的邪物不斷蠶食!難怪她死後怨氣如此之重,甚至凝聚在銀鎖上不散,因為她的魂魄,很可能已經被這「墨影縛」污染,連輪迴都成了奢望!
那個叫「阿哲」或「墨影」的男人,不僅是個騙財騙色的混蛋,更是一個懂得並敢於使用這種陰毒邪術的術士!他給小雅的那個黑色小牌子,定然就是承載「墨影縛」印記的媒介!而陽臺欄杆上的那個殘留印記,恐怕是小雅墜樓(或者說被「墨影」影響而墜樓)時,那影魅留下的能量痕跡!
《玄異錄》後面還提到了破解之法,但語焉不詳,只說:「影魅畏陽,懼雷火,然其與施術者性命相連,強行破之,恐遭反噬……尋根溯源,誅其主,縛印方解……或可尋至陽至剛之物,輔以秘咒,行替身代死之法……然,皆九死一生……」
誅殺施術者,或者找到至陽之物行替身法……無論哪一種,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尤其是前者,那個「墨影」術士既然敢用這種邪術,必然有所依仗,甚至可能還有其他更厲害的手段。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至少弄清楚了敵人的一部分底細。這個「墨影縛」,是解開整個事件的關鍵。小雅的怨氣,恐怕不僅僅是對男友的恨,更有對這邪術束縛的恐懼與掙扎。而那個銀鎖,或許是她最後的執念,也是那影魅尚未完全掌控的部分魂魄的寄托之所。
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施術者——「墨影」。
我再次翻開那本已經冰冷的日記,希望能從中找到更多關於「阿哲」的線索。他既然是個畫家,總該有活動的圈子,或者……留下過地址。
日記裡,小雅提到過幾次「阿哲」的畫室,但都語焉不詳,只說在「老城區那邊」。她還提到過「阿哲」偶爾會去一些小畫廊寄賣他的畫作,因為他的風格太過「陰暗」,大的畫廊根本不收。
我仔細地一頁頁翻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終於,在記錄一次兩人吵架又和好的篇章裡,找到了一句不起眼的話:
「……阿哲帶我去『殘夜軒』取他上次寄賣的畫,老闆又說賣不掉……他很不高興,回去的路上一直沒說話……」
「殘夜軒」?
好個透著不祥氣息的名字。
我立刻拿出手機,搜索這個名字。信息不多,指向老城區一個非常偏僻的巷弄裡,似乎是一家專門經營「非主流」、「實驗性」藝術品的小畫廊,網上的評價寥寥無幾,看起來生意相當慘淡。
但,這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
我收起《玄異錄》和日記本,將它們鎖好。看了一眼那個依舊散發著寒氣的木盒,低聲說道:「別急,我會找到他,也會想辦法……讓你解脫。」
盒子裡的異動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股陰冷的怨氣,卻如同實質般沉重。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一個懂得使用「墨影縛」這種邪術的畫家術士……
這趟渾水,比我想像的要深得多。
但委託已經接下,而且,知道了小雅的遭遇,我也無法袖手旁觀。
明天,就去會一會這個「殘夜軒」。
希望,能在那裡找到關於「墨影」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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