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二十九章（下）

導讀：一曬場快要黴掉的玉米要折算成口糧發給大家，梁家莊上人們卻高興異常，一個個都像瘋了一樣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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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下）

這其實是有原因的，舒麻子和吳大宏都不是梁家莊的人，都是從外莊子來倒插門的女婿，拿麻子尋開心不用有多大的顧忌。再者吳大宏祖籍本地，舒麻子則外鄉來的，在麻子幼小的印象中只記得父親說過一句，舒家是從興化逃難過來的，至於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就無從知曉了。同樣是到梁家莊倒插門，吳大宏來得光明正大，舒麻子則是梁德亮收養的叫花子，吳大宏做隊長，兩者地位懸殊，讓吳大宏在氣勢上就覺得高人一等。吳大宏生了四個女兒，舒麻子卻生了四個兒子，吳大宏從心底裡有點妒忌。最後一點，大家可能都想不到，吳大宏和舒麻子是一對牌友，沒事打十一張，這兩人是少不了的。多種原因綜合在一起，拿麻子尋開心，這是最好的選擇。其實吳大宏對舒麻子還是挺照顧的，讓他養豬，這差事好多人是想不到的。

“吳隊長，我們家全來了。”舒寶財知道吳大宏又要拿他爹尋開心，本來就站在前面，忙把話接了過來，麻子討厭吳大宏拿他尋開心，舒寶財卻喜歡，這可是和隊長親近的好機會。

麻子站在人群裡陰著臉，聽到吳大宏又要拿他尋開心，早氣炸了，但是又不能發火，打牌的時候可以回罵兩句的，但是這場合說什麼也得忍著，心裡面早把吳大宏祖宗十八代都給肏了幾十遍了。

“好的，寶財，說說你們家有幾個人。”

“吳隊長，我家有奶奶、爹爹、媽媽和我們弟兄四個。”

“好的，再算算你們一家一個月發多少斤口糧。”

“奶奶、爹爹、媽媽每人24斤糧一個月，我和二弟超過10歲，也是24斤一個月，三弟四弟減半，兩人共24斤一個月。”

“好的，說得很清楚，寶財，總共多少斤一個月。”

“144斤。”這個數字，舒寶財天天惦記著，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寶財呀，現在我問你，你曉得100斤玉米棒頭能出多少斤玉米籽？”

“吳隊長，前幾天我還問過我爹的，我爹說今年收成不錯，這玉米棒頭能產7成的玉米籽。”

“好孩子，這麼細心，現在我問你，按7成的產率算，24斤口糧折算成玉米棒頭是多少斤？”

“這個……”舒寶財開始抓耳撓腮，臉上發燙，這應用題口算怎麼算的出來？

“口算不出來，在地上畫畫呀！”吳大宏一旁善意的提醒。

舒寶財從地上撿了一個小棒，算了起來。

“吳隊長，是34斤多。”

“好的，寶財，再算算50斤玉米棒頭能出多少玉米籽。”

“吳隊長，是35斤玉米籽。”這回不用舒寶財算了，大夥幫他說了。

“好極了，大家終於會算帳了，現在我要說的是，我用50斤玉米棒頭折算成24斤口糧發給大家，大家願意麼？”

吳大宏這句話來得有點突然，大夥一下子都懵住了？短時間內還沒有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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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沉默之後，大家的話一下子就爆發出來。

“真的假的呀？吳隊長。”

“咱都是窮人，不能拿大家尋開心呀。”

“要是真的話，可以吃頓玉米馠子飯了，頓頓喝稀，早受不了了。”

……

“大家靜一靜，大家靜一靜。”

吳大宏這次的話效果奇佳，大家立刻靜了下來，齊刷刷眼巴巴地看著吳大宏。

吳大宏扔掉煙頭，咳了兩聲：“今天就開始把玉米棒頭發給大家，折算成三個月的口糧一次性發了，上午8點準時在大場上開秤，大家回去準備準備，怎樣才能把玉米棒頭弄回去。”

“吳隊長，要不現在就開始發吧，這早點弄出來透透氣，也能少壞點呀。”

“就是，我們現在就回去拿東西，早點開秤吧。”

……

吳大宏誰也不理，轉頭就走，鬧得一大群人都跟著他後面走。50斤玉米棒頭算24斤口糧，這便宜哪找去？早點領回去早放心，雖說有壞的玉米，但是這才幾天，壞的能有幾個？早點剝開來，放在風頭上吹吹，這道理誰都懂，要看著吳隊長，不能讓他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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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在人群中看著這場面，不由得回想起當年食堂停辦時在糧倉吳大宏說話的場面，那時德龍還在，轉眼間8年過去了，二娃都已經這麼大了……

桂花婆婆，看著愣神的桂花，就扯了扯她的衣襟：“桂花，聽見沒？這回子能多發近百十斤糧食，趕緊回去準備東西，早點弄回去，剝開曬。”

“哦！”桂花一下子驚醒過來，頭腦裡快速想了一下，大喜過望，急忙和婆婆一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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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宏還沒有來，大場上已經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都八九年了，梁家莊從來沒有這麼喜慶過，大家一個個喜笑顏開。

“那天早上燒霞，寶財說是瑞祥，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氣，現在看來他說得一點也不假。”

“就是呀，不是毛主席的福氣，哪會有那場雨，沒有那場雨，哪會有這麼多的糧食發下來？”

“看來我們每次文化大革命都歌頌毛主席，這心一虔誠，毛主席的福氣就來了。”

“可不是嗎？我也問了問外莊子上的人，那天也就是咱梁家莊下了場雨，周圍幾個莊子一滴雨也沒有下的。”

“估計這雨就是毛主席叫下的，他老人家曉得大家苦啊，下這場雨來幫助我們的。”

“就是就是，寶財呢，叫他過來，把早上文化大革命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東方紅》帶領我們再唱幾遍。”

“好主意，寶財呢——寶財，寶財……”

很快，大場上大家興高采烈地唱了起來，歌聲驚天動地響徹雲霄，完全不是文化大革命時的那種有氣無力的呻吟。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幹革命靠得是毛澤東思想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

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

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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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婆媳扛著扁擔夾著簍子帶著承闊承廣興沖沖地趕到大場，一看大場上的氣勢，嚇了一跳，桂花心說，這些人都瘋了麼？桂花婆婆倒是很平靜，多少年了也沒有發過這麼多的糧食，人高興也正常。

“吳隊長來了。”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家立刻靜了下來，吳大宏左雲海一幫人扛著扁擔，提著大秤，拎著秤砣，背著一個碩大的籃子進了大場。

到了開秤發糧的時候了，大家一股勁地往前擠，剛才還在一起唱歌的人們為了能沖在前頭早點秤到糧食較量開了，平時見面客客氣氣，這會子絲毫不讓。

這個樣子，不要說運糧食，就是開秤都麻煩。

“擠什麼擠？怎麼像豬搶食一樣，是你的少不掉，不是你的也別想多得到。”

吳大宏一說話，擠得緊緊的人群終於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看著吳隊長，其實大家都擔心，這好玉米壞玉米怎樣分才能公平。

“我手上這是花名冊，現在開始點名，點到了就到前面來，我們一個堆子一個堆子的稱，不會把上面的好的發掉，把下面的壞的留給後面的人，每戶人家壞的好的都是一樣的，大家放心，這場上的玉米我們早就估摸過，絕對夠的，為了使大家放心，我們決定做幹部的一律最後才稱。”

這下好了，大家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幹部放到最後，這玉米肯定夠的，還是不要擠，趕緊稱了回去剝開吹風才是正事。

幹部放到最後，這其中的貓膩這個時候幾乎沒有人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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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家稱好的玉米棒頭都堆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堆，人多的人家會有一千多斤，堆起來的那個尺度會讓人看得眼睛冒血。大人們要把玉米棒頭挑回去，就讓小孩老弱病殘守著堆子，都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把玉米棒頭弄丟了。

生產隊只有這一杆200斤的大秤，一家一家地稱著發，速度自然快不到哪裡去，上午只能發一半的人家，雖然很多人都知道自家的名字在花名冊的後面，要等到下午才能發到，可是沒有一個回去的，都在旁邊看著，看著人家打著號子把稱好的玉米挑回去，心裡都羡慕得像貓撓一樣，這時間就是長啊。

桂花家分得了525斤玉米棒頭，也堆成了一個小堆，這麼重桂花婆媳要分三次抬回去，不是兩人抬不動，而是實在找不出那麼大的盛玉米棒頭的東西。沒有工具的人家還得求爺爺拜奶奶等人家挑回去了，再去借過來挑回家。

桂花婆媳用來盛玉米棒頭的簍子是用茅草編織而成的，容積有限，裝滿了也不到200斤，婆媳兩人互相不肯對方自己一個人挑回去，只得一起抬回去。

桂花婆媳稱玉米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中午也不能停秤的，吳大宏一幫人都知道，中午停秤，這些人說什麼也不會同意的，只能和左雲海換著回家吃飯。

沒有稱到的人家一個勁地叫快稱呀，這玉米發黴可等不得的，一旦自己家的到手了，都七手八腳地抬著回去，恨的只是腿短路長。

桂花婆媳抬著玉米回家，對承闊承廣弟兄倆交代，好生看著玉米，別像那天那樣發神經病把玉米扔到人家堆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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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打玉米的時候，承廣做的好事很多人都知道，無聊的人們這回子拿他開心了。

“二娃，你們家這麼多玉米棒頭，什麼時候才剝得完？扔幾個到我的堆上來吧。”

“就是啊，二娃，你扔過去，等他們幫你剝好了，你再拿個袋子到他們家把玉米籽弄回去。”

“哎！這主意不錯，省多少事呀，二娃，乾脆把你們家的玉米棒頭都分給大家，到時候我們直接給你玉米籽。”

“哈哈，這主意真好，毛主席不是說過叫大家學雷鋒麼，二娃，咱們都是活雷鋒。”

……

承廣站在玉米堆子旁邊，知道大家都拿他開心呢，臉憋得通紅，一言不發，只要誰和他說話，他就背過身去，周圍拿他尋開心的人多，搞得自己老是轉來轉去，大家愈加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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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簍子玉米，桂花婆媳趕回頭，這時正午已過去，飯時已經過了，不過大人們一門心思喜氣洋洋地只顧分玉米，誰也沒有感覺到餓，承闊承廣倒是覺得饑腸轆轆。

這簍玉米棒頭比前兩次輕許多，承廣屁股一蹲，坐到簍子裡了，不想起來。

“二娃，快起來，早點抬回去，好剝開吹吹。”

“媽，我肚子餓得很，走不動，你們就這樣把我一起抬回去。”

“放屁，你肚子餓，難道我們肚子就不餓？”桂花本來一直忙著挑玉米，哪有時間去想肚子餓，經過承廣這麼一說，婆媳倆刹那間就覺得前心貼後背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快下來，你這坐在上面，我們怎麼抬得動？你看看奶奶那麼小的腳。”

承廣很不情願地走下來，小嘴撅得老高。其實這簍子玉米最少，加上承廣不到40斤的體重還沒有前兩次重。

“承闊，和二娃一起趕緊跑回去，這是鑰匙，玉米棒頭都堆在堂屋裡呢，早點回去，把門打開透透氣。”桂花婆婆說著就把鑰匙扔給承闊。

承闊也和承廣一樣餓，畢竟年長2歲，看到弟弟這樣，自己也不好意思叫苦，接過鑰匙拉著承廣就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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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這才發現大門窗戶緊鎖，燕子在門前一個圈一個圈地飛著想進去。

承闊打開門，屋子裡堆的全部是玉米棒頭，橫七豎八。

“哥，媽媽和奶奶怎麼連窗戶都關了起來，搞得燕子也飛不進來。”

“窗子不能開，要是有人從窗子裡偷玉米棒頭怎麼辦？”

“怎麼可能？這窗子上的格子也只能伸進一隻手，怎麼能拿得到這麼遠的玉米棒頭？”

“這個……要是用東西伸進來鉤，不就弄到了麼？”

“啊！誰會這麼偷呀？哥，你看，這有些棒頭上面都發綠了。”

“二娃，這就是錢老師在常識課上說的鐮刀菌弄出來的毒東西。”

“是的呀，這還能吃嗎，錢老師說能把豬吃死的。”

“豬能吃死，人也能吃死，要和媽媽奶奶說說這不能吃的。”

“就是，還是錢老師好呀，也不曉得現在錢老師被卞長明那幫狗肏的批得怎麼樣了？”

“不曉得呀……那信還在這上面吧？”

“啊……信？哥，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應該還在吧，要不再上去拿出來看看。”

“不用了，你上次放的時候我特地留意了一下那個圓草把，有點歪的，你看現在還是歪的，肯定沒有被動過。”

“哥，還真有點歪的。”

“二娃，媽媽和奶奶馬上就回來了，不能提這個事情。”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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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婆媳抬著那簍玉米棒頭回來了，沒有抬進屋，直接放在外面。

“桂花，我去燒飯，你去把家裡的大匾子，簾子拿出來，攤在地上曬玉米棒頭。”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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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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