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廢棄紡織廠區。
計程車司機把我扔在鏽跡斑斑、掛著「禁止入內」牌子的大門外,看我的眼神活像看一個主動去投胎的瘋子,一踩油門,逃也似的走了。也難怪,午後的天空鉛雲低垂,細密的冷雨不知何時飄了起來,打在身上,更給這片早已被城市遺忘的角落,平添了幾分陰鬱蕭索。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混雜了鐵鏽、腐爛植物和工業廢料的怪異氣味。巨大的廠房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靜靜地趴伏在大地上,斑駁的牆體上爬滿了藤蔓,破碎的窗戶如同一個個空洞的眼窩,窺視著每一個擅自闖入的生靈。風穿過廢棄的管道和破損的屋頂,發出嗚嗚的、彷彿亡魂低泣般的聲音。
這裡的氣場……很沉,很滯,像是一塊吸飽了污水和絕望的海綿。無數工人曾在這裡耗盡青春與汗水,工廠倒閉後的破敗與遺棄,本身就容易滋生怨念。再加上龍蛇混雜,流浪漢、癮君子甚至逃犯都可能曾以此為巢穴……這裡簡直是負能量的自助餐。
我緊了緊外套,感知放到最大,同時暗自扣緊了袖中藏著的幾枚「驅邪破煞」銅錢。羅盤在這裡幾乎失去了作用,四面八方傳來的陰邪氣息駁雜不堪,指針如同喝醉了酒般亂轉。只能靠直覺和經驗,以及……那股若有似無的、熟悉的邪惡波動來指引方向。
雨絲漸密,將地面打濕,形成一個個小水窪,映照著鉛灰色的天空。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草叢生的水泥路上,四周靜得可怕,只有雨點打在金屬和玻璃碎片上的「噼啪」聲,以及我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跳動的聲音。
這地方太大了,一棟棟廠房、倉庫、辦公樓彼此相連,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林哲那個畫室,會在哪裡?
忽然,我的眼角瞥到一抹不協調的色彩。在前方不遠處,一棟看起來像是舊倉庫的建築牆角,散落著幾個廉價的、被雨水打濕的畫框。我走過去,蹲下身。
畫框上的畫布已經被雨水浸透,顏料也有些模糊,但上面草草勾勒出的線條和圖案,那種扭曲、陰暗、充滿了絕望與瘋狂的風格……是林哲的手筆沒錯!畫布上似乎描繪著糾纏的人影和……類似於鎖鏈的東西。他似乎在嘗試畫下自己被「墨影縛」困住的感受?
線索出現了。他應該就在這棟倉庫,或者……曾經在。
我抬頭看向這棟倉庫。它比周圍的建築更顯破敗,紅磚牆體大面積發黑,像是被火燒過,又像是常年被陰氣侵蝕。大部分窗戶都用木板釘死了,只有二樓一扇小小的氣窗還露著黑洞洞的口子,如同窺視深淵的眼睛。一股比周遭更為濃郁、更加陰寒刺骨的氣息,正從那棟建築裡滲透出來。
就是這裡了。
倉庫的正門被一條粗大的鐵鍊鎖著,鎖頭鏽跡斑斑。我試著推了推,紋絲不動。繞到側面,找到一扇被撬開了一條縫隙的鐵皮小門,勉強能容一人側身擠入。
一股更加濃烈的霉味和鐵鏽味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我屏住呼吸,側身擠了進去。
裡面一片漆黑。只有從屋頂破損處和牆壁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一個巨大而空曠的空間輪廓。空氣冰冷而凝滯,腳下是厚厚的灰塵和散落的工業垃圾。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知是老鼠,還是別的什麼。
我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巧但穿透力極強的戰術手電,打開,光柱刺破黑暗。眼前出現的是如同巨獸骸骨般、早已鏽蝕不堪的紡織機械,上面掛滿了厚厚的蛛網,在光柱下如同鬼影幢幢。地面上散落著碎布料、斷裂的零件,以及……一些看起來像是動物的骸骨。
手電光向上掃去,二樓有環形的金屬走廊,大部分已經鏽蝕斷裂。通往二樓的鐵製樓梯也搖搖欲墜。
林哲的畫室,很可能就在相對完整的二樓。
我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桃木短劍劍柄,小心翼翼地踏上那嘎吱作響的樓梯。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朽骨之上,發出的聲響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顯得格外刺耳。
二樓的氣味更加難聞,除了灰塵和霉味,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鐵鏽味也更濃了。走廊大部分區域堆滿了雜物,但我很快就在一個相對乾淨的角落,發現了明顯有人活動的痕跡。
一個用破舊篷布和木板隔出來的空間,如同一個骯髒的巢穴。手電光照進去——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裡,就是林哲的畫室,或者說……祭壇?
空間不大,但觸目所及,皆是瘋狂與邪異。牆上、地上,隨意丟棄著大量的畫布,上面無一例外都是扭曲、黑暗、令人極度不適的畫面。有些畫上,顏料粘稠如同未乾的血液,有些畫布中央,赫然用黑墨畫著那個猙獰的「墨影」符號!
角落裡散落著空的顏料管、畫筆,但更多的是一些奇怪的東西:燒了一半的黑色蠟燭、幾個盛著不明黑色粉末或乾涸液體的陶碗、幾捆枯萎的不知名草藥、甚至還有幾塊發黑的動物骨頭……
而在這個空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個畫架。畫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卻已經讓人毛骨悚然的畫。
那是一幅自畫像。
畫布上的男人,五官依稀能看出幾分年輕的模樣,但他的臉頰凹陷,皮膚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蒼白。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裡沒有眼球,只有兩個如同黑洞般、不斷旋轉的黑色漩渦,漩渦的形態,與「墨影」符號如出一轍!畫中人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極度詭異的弧度。
這幅畫……感覺像是活的!
一股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的陰邪能量,正從畫布上不斷散發出來,尤其是那雙漩渦般的眼睛,彷彿正在貪婪地吸食著周遭的光線和生氣!這股能量,與小雅銀鎖中的怨氣,以及那個「墨影縛」的氣息,同根同源,卻更加的……活躍和充滿惡意!
畫架旁邊的地上,散落著幾張揉皺的紙。我撿起一張,上面是用炭筆瘋狂寫下的字跡,如同鬼畫符:
「它看見我了……它就在墨裡面……它要出來……不……它已經……在我身體裡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林哲……恐怕已經被他自己召喚或使用的「墨影」反噬了!他很可能已經失去了自我,變成了那個邪物在現世的……容器,或者說,傀儡!
那麼,他現在在哪裡?是已經徹底被「墨影」吞噬了?還是……
就在這時!
「嘻……嘻嘻……」
一陣極其詭異的、彷彿是孩童又像是老嫗的低笑聲,毫無徵兆地,從我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裡響起!那笑聲尖銳而粘膩,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戲謔!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猛地轉身,右手閃電般抽出桃木短劍,左手手電光柱如同利劍般刺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那裡……靠近一堆廢棄的布料卷……
光柱之下,空空如也。
只有堆積的布料,和更深沉的黑暗。
但是,我清晰地感覺到,剛才,就在那裡,確實有「東西」存在!那股陰冷、滑膩、充滿惡意的氣息,一閃即逝!
它在躲著我?還是在……玩弄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神戒備,背心已經被冷汗浸濕。
這廢棄的紡織廠裡,除了林哲可能留下的爛攤子……似乎還遊蕩著別的「住客」?
還是說……這也是「墨影」的一部分?
我握緊桃木劍,一步步緩慢地後退,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寸陰影。
突然!
頭頂上方,二樓走廊的另一端,傳來一聲清晰的——
「哐當!」
像是有什麼重物,被人……或者「東西」,故意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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