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數月的光景,如同靜安觀屋簷下滴落的雨水,無聲無息,卻在石階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嘉義的冬天並不酷寒,但觀裡缺少遮擋,寒風穿堂而過,依舊讓人感到刺骨。
我的身體,就在這日復一日的枯燥與寧靜中,以一種近乎頑固的姿態,緩慢地自我修復著。
丹田裡的陽氣,終於從「麻繩」粗細,勉強增長到了孩童小指般的程度。這點微末的進境,放在過去簡直不值一提,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卻是如同黑夜中的星火,意義非凡。至少,我能在打坐後,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流在破損的經脈中流淌,而不是全然的空寂與冰冷。
我也逐漸適應了右手的狀態。那種令人發瘋的麻木和異樣感依舊存在,但我發現,當我將精神高度集中,並輔以師門一種特殊的「內視」法門時,似乎能…「讀取」到它傳遞回來的一些模糊信息。它像一個損壞了的雷達,無法主動掃描,卻能在接觸到強烈的陰氣、怨氣、甚至是一些特殊的能量場時,產生不同程度的反應——有時是冰冷,有時是刺痛,有時是麻癢,甚至有一次,在老吳拿出一塊據說是從某個廢棄義莊角落裡翻出來的舊牌位時,我的右手竟然傳來了一陣……灼熱感?
這種新生的、不可控的「能力」,讓我感到新奇,同時也……充滿了警惕。這究竟是邪祟污染留下的「後遺症」,還是……我身體在經歷了極端破壞與重塑後,產生的一種……異變?
除了修煉,我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研讀之上。不僅是師父留下的那些基礎道法典籍,還有老吳偶爾從箱底翻出來的一些殘篇斷簡,甚至……我還託小馬幫我買了不少現代的心理學、歷史學、民俗學的書籍。力量不足,便只能從知識和經驗中尋求彌補。我開始重新審視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陣法的相生相剋、符籙的筆畫順序與墨料配比、不同地域的風俗禁忌、乃至於……人心深處的執念與慾望,是如何一步步滋生出陰影,引來邪祟。
我和老吳的關係,也從最初的「收留與被收留」,漸漸變得更像是……忘年之交?或者說,更像是一種默契的共存。他從不追問我的過去,我也很少打擾他的清靜。但有時,我們會一起在院子裡曬太陽,聽著收音機裡嘈雜的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會說起靜安觀曾經的香火鼎盛,說起他年輕時跟著師父走南闖北遇到的一些(在他口中變得平淡無奇的)奇聞異事,也會指著院子裡的草藥,告訴我它們的名字和功效。
我能感覺到,老吳看似渾濁的眼神深處,藏著遠超他表現出來的智慧和……了然。他或許不知道我具體遭遇了什麼,但他一定明白,我招惹上的,是遠超尋常的兇險。有好幾次深夜,我分明感覺到,觀裡那微弱的庇護氣息,出現了不穩定的波動,而第二天一早,就會看到老吳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疲憊,以及……主殿香爐裡,新添的、帶著特殊安撫氣息的香灰。他在……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維持著這座風雨飄搖的道觀的……最後一線安寧。
日子,似乎就要這樣平靜地過下去,直到我慢慢積攢夠力量,或者……直到新的風暴再次降臨。
這天,老吳又拿回了一份舊報紙。我照例翻看,目光卻再次被一則刊登在社會版角落的消息吸引。
新聞很短,說的是城東公墓管理處接到多起反應,稱公墓深處那片老墳區,近期夜間似乎有奇怪的光亮和如同野獸咆哮般的怪聲傳出,甚至有守夜人聲稱看到了巨大的黑影在墓碑間穿梭。管理處表示可能是野狗或不法分子活動,已加強巡邏,但也提醒市民夜間盡量避免前往該區域。
城東……老墳區……怪聲……巨大黑影……
我的心,猛地一沉!右手那殘留著疤痕的皮膚,也在此刻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冰涼刺痛!
是它!
是那座古墓裡,被我和「墨影」的爭鬥所驚醒的、那個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
它……在變得更加活躍?!
這個認知,如同數九寒天裡的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我心中那點因為緩慢恢復而升起的微弱暖意。
「墨影」雖然暫時被逼退,但它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似乎才剛剛開始。
我收起報紙,臉色凝重。
看來,我不能再這樣被動地「龜縮」下去了。無論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了結那尚未完結的因果,我都需要……更快地恢復力量!或者……找到新的方法!
我再次拿出那些記載著危險方法的殘破書頁。但這一次,我研究它們的目的,不再是為了找到治好我自己(身上污染或傷勢)的方法,而是轉變為……試圖去理解我的敵人——也就是『墨影』(它到底是什麼東西?)以及墓穴深處那個存在——的真正本質。它們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這些殘頁中是否記載了某些我之前忽略掉的、關於它們的弱點?
我仔細地翻閱著,強忍著那些瘋狂字句帶來的精神衝擊。這一次,我著重尋找關於「奪舍養魂」(奪取軀殼滋養魂魄)、「地脈陰煞」(地脈陰氣煞氣)以及「古冢鎮物」(古墓鎮壓之物)相關的記載。
就在我全神貫注,試圖從那些混亂的字句中,拼湊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時——
「……嗚……」
一陣極其微弱、飄忽,卻又異常清晰的、如同風吹過空洞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寂靜的偏房內……響起。
這聲音……不是來自屋外,也不是來自我的腦海!
它……彷彿……就來自這空氣之中?!
我的瞳孔,瞬間收縮!右手那冰冷的皮膚,傳來了前所未有的……劇烈的、如同針刺般的……麻癢感!
不是「墨影」!也不是墓穴裡的那個東西!
這是一種……陌生的、陰冷的、卻又帶著一絲……好奇的……窺視?!
有「別的」東西……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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