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轉換著,這次變成了八歲的孫若晴。房間窗外的月光透了進房間,讓烏黑的發絲多了一點光澤。 她靠坐在房間的門,厚重的門外穿來猛烈的爭吵聲。單靠門已經無法抵擋外面的聲音。她捂起了耳朵,用力閉上雙眼,兩腿一縮。
但是被捂住的耳朵還是阻擋不了他們的爭吵聲,手最終還是放下來了。
“好吵。”她自言自語道。
她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一直沒有動彈,直到睡意籠罩著她,才緩緩閉上眼睛。她就在一片雜音中睡著了。
“一直都是這樣。”電梯里的孫若晴緩緩說道,聲音輕得像蚊子飛過一樣。
“每天都是圍繞著愛與不愛的問題,但我是乖孩子吧,媽媽說過乖孩子不能插入大人的話題。從哭著睡覺到安心睡覺,我已經習慣了。”
她不太清楚自己為何會開始說話,只是父母爭吵的聲音讓她太過於懷念,讓她忍不住說出話來。也不是要跟人聊天,她只是想說出幾句話來安慰一下自己。
鐘恆看向女孩,嘴巴剛張開想說話卻猶豫了一秒,他閉上了唇思考片刻,最終還是開口了:“偶爾做一下壞孩子其實也是種樂趣。 ”女孩慌神一下,猛然抬頭對上鐘恆的雙眼。幸好少年反應極速,頭一扭慌忙對著身旁的少女說:“對…對吧,蔦蘿。這影像里說的什麼做個乖孩子的,感覺放在我身上完全不搭呢!啊哈哈哈哈。”
蔦蘿看了一眼傻笑的鐘恆,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又瞬間被理智壓回去。她移開了視線,想無視他的請求。
少年可憐巴巴地看向少女,眼神里盡是哀求,閃爍著無法忽視的光芒。蔦蘿抽動著眼睛,最終還是敵不過他的眼神攻擊,無奈地“嗯”了一聲,附和他。
靜靜地聽著一切的孫若晴抱緊了身子,余眼望著鐘恆,沒有回話。
蔦蘿觀察著沒有反應的她,金色的眼眸里倒映著許多過去的記憶,隨後便移開視線,放回鏡子的影像上。
沒有用的,沒有人能拯救他們的心靈。
能夠拯救來到2號門的客人的,只有他們自己。
回到影像,又大了一歲的孫若晴靜靜地躺在床上。同樣的房間,同樣的人,只不過這次的女孩正睜著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月光從門縫滲進來,在門板上描出一道銀邊,卻始終照不到她的床角。她的睫毛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像是被定格在某個漫長的瞬間。
門外的爭吵聲像雷暴般炸開,玻璃砸碎的脆響、母親歇斯底里的咒罵、父親暴怒的吶喊。
“要不是你,我現在怎麼會沒有自我地帶著兩個孩子!他們怎麼會出生!我現在本應該在享受我的生活!我犧牲了我的一切!”母親尖叫著。
“那我呢?你的犧牲就是天,我的犧牲對你來說就輕易而舉嗎?當初我為了跟你結婚,甚至跟我爸媽斷絕關係,你現在跟我鬧我不夠愛你?我把我的時間都給了你,你還要怎麼樣?”
所有的聲音都扭曲成尖銳的噪音,不斷撞擊著耳膜。
她慢慢翻過身,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指甲幾乎要陷進皮膚里。被子被踢到了腳邊,但她感覺不到冷,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塊沈重的石頭,壓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睡吧……”她對自己說,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我不是習慣了嗎?睡著了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用力閉緊眼睛,把臉更深地埋進臂彎里,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藏進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
沒有人跟她在一起,沒有人理會她,這是一個沒有任何雜音的世界,一個足以安心睡覺的虛幻空間。
她不是累,只是想睡覺了。
畫面轉動著,時間流逝著,一聲巨響震醒了所有人正在觀看的鬱悶心情。
"啪"的一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母親將那張寫著80分的三年級試卷重重拍在桌上。她剛剪的短髮凌亂地翹著幾根,眼下青黑的眼圈在燈光下顯得愈發明顯,嘴角因為憤怒而微微抽搐。
"你不是都學過嗎?我給你報的補習班應該都提前把所有學會了。為什麼數學還可以考成這樣?"母親的聲音嘶啞中帶著尖銳,手指關節因用力拍桌而泛白。
孫若晴低著頭站在桌前,校服的褲子被攥出深深的褶皺。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鏽味。母親見女孩沒有回答,暴怒地拍案而起:"孫若晴!回答我!你是啞巴嗎?"
女孩單薄的身子猛地一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通紅的眼睛里蓄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不,不是..."
"為什麼剛剛不回答我?"母親俯身逼近,身上還帶著廚房的油煙味,"你是不是不服氣?"她布滿繭子的手重重敲擊著桌面,用充斥著怒意的眼神注視著嬌小的女孩。
她看著試卷上那個用紅筆圈出的80分,耳邊響起補習班老師昨天的評價:"若晴媽媽,您女兒最近總是走神..."
她無法理解女兒走神的原因,自己明明平時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了,丈夫也經常因為工作不回來。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但不知為何所有事情都不會按照自己意願去發展。
為什麼所有事情都這麼不如意呢?
女孩倔犟的模樣把她拉回現實,她揉了揉眉間,問道:"你的本分只有讀書,就這麼一點任務,有這麼困難嗎?"
她等待著女兒的回答,但對方始終低著頭。見到孫若晴依舊低著頭沈默著,她的怒意終於壓抑不住,從嘴裡爆發了:“孫若晴!回答我!”
突然提拔的聲音讓孫若晴嚇了一跳。“沒有...”孫若晴鼻子用力一吸,把眼眶里的淚水憋住了。她知道母親討厭愛哭的孩子,所以千萬不能在她面前哭泣。
女子看著桌上的卷子上那刺眼的八十分,生氣的嘖了一聲,眼底下的那抹青紫依舊如此的顯眼。
“媽媽犧牲了這麼多時間輔導你功課,給了你那麼多錢去讀書補習,不就是為了讓你成才,以後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嗎?”
她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吶喊著:“難道你想成為像媽媽一樣這樣的人?相夫教子,在家裡做牛做馬,蓬頭垢面,靠著一個男人養家嗎?”
“你想成為我這個樣子嗎!”
母親說著說著突然抓住孫若晴的肩膀,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媽媽犧牲了這麼多..."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染過的發根露出幾縷刺眼的白髮,"我留在這個家不就是為了你們嗎?"
“看著我!”母親的聲音震懾著靈魂深處,讓孫若晴慢慢地抬起了頭。
透過淚眼,她看見母親扭曲的面容上混雜著憤怒與絕望。
“你知道的,孫若晴!你知道的!”
“你和妹妹是媽媽的全部啊!如果你不成功的話,那媽媽的價值是什麼?”
“你是乖孩子,所以會為媽媽著想的,對嗎?對嗎!”
“你知道的,媽媽只有你和妹妹了。”
當那句"你知道的,媽媽只有你和妹妹了"砸下來時,女孩終於崩潰地哭出聲,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她紅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說著:"對不起媽媽...我會做個乖孩子的...你不要生氣,媽媽不是沒用的媽媽。"
母親的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頭髮,這突兀的轉變讓孫若晴打了個寒顫,眼眶中淚水停滯了滑落。
"告訴媽媽你做錯了什麼?"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卻讓女孩後背竄上一股涼意。
在母親期待的目光下,孫若晴一邊顫抖一邊機械地說著:“我不應該只考80分的,我不應該惹媽媽生氣的,我不應該讓媽媽希望。”每說一句,母親眼裡的瘋狂就褪去一分。
“還有呢?”
“下次媽媽問我問題的時候,我要乖乖大聲回答。”
母親眯起眼睛溫柔的笑著,她摸了摸女孩的頭,稱贊道:“這才是媽媽的乖孩子。”她一邊笑著一邊把桌上的試卷收起來,緩緩說出:“我愛你。”
這句話像是一條從地面躥出的枷鎖,慢慢延伸到女孩的腳,再到腹部,最後纏繞著脖子。話像是被石頭卡在了喉嚨說不出,但她知道此刻自己必須說話,可鎖鏈像是綁緊了自己的嘴巴。嘴唇正顫抖著,聲音正無力著,靈魂正嘶喊著。
快動啊,嘴巴。
你必須動起來啊。
你不是乖孩子嗎?
你不愛媽媽嗎?
她犧牲了所有為了你。
她那麼愛你,你必須愛著她。
你必須愛她。
因為她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
吞咽著唾液,孫若晴緩緩回了一句:“我也愛你,媽媽。”
聽到這句話的母親滿足地笑了,眼角擠出深深的魚尾紋。她從圍裙的口袋里拿出一顆糖果,交到了女孩的手上:“吃顆糖果就去寫作業吧。記得不要偷吃甜食,不然又要蛀牙了。”
“好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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