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沈默籠罩著電梯,鐘恆無法言喻眼前看到的景象,扭曲的情感不但將孩子捆綁住了,連同母親也一塊束縛住了。這段關係像是一條有著無數個死結的線,無法拆開。
“愛是很沈重的。”孫若晴輕聲的自言自語,沒有理會一旁的二人。“尤其是當她把她的人生都獻給她對你的愛。”
金色的眼眸凝視著螢幕里母女之間的互動,睫毛為眼睛添了一層薄薄的陰影。蔦蘿搖了搖頭,張口說:“這不是愛,這是...”
“執著。”
“執著。”
少年和少女的聲音重疊著,讓蔦蘿不禁愣了一秒。
鐘恆對著她咧起嘴露出牙齒,小虎牙暴露在空氣中,看上去可愛極了。他假裝不經意地說:“之前有人跟我說,愛是正向的,不應該把單純的執著和愛混為一談。若它正在侵蝕著你的意志,那一定不是愛。”
他喵了一眼角落沒看他的孫若晴,輕咳了一下,笑道:“不要因單純的執著而喪失了相信愛的勇氣。”
燈光下的少年微笑著,他的黑髮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每一根發絲都像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蜜色。少年唇角揚起時,左臉頰浮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像是有人用指尖在月光下的湖面輕輕點出的漣漪。
“你懂什麼。”孫若晴抱緊了雙腿,撇開了眼神,選擇無視他。
鐘恆沒有氣餒,反而加深了嘴角的弧度。他抬頭仰視著蔦蘿,右手招動著,示意她彎下腰來。“蔦蘿!”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喊道。
蔦蘿原本正打算冷淡地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鐘恆的笑容。可當少年笑著朝她招手,用著那爽朗的聲音呼喚著他送給自己的名字,她的動作忍不住停頓了一下,內心掙扎了一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慢慢彎下腰來,把頭靠近鐘恆。
少年眯起眼睛笑著,把手擋在嘴的側邊,試圖把聲音阻擋。低沈的嗓音拂過耳朵,溫熱的呼吸讓蔦蘿忍不住內心顫抖了一下。“她跟我說話啦!她理我啦。”鐘恆露出潔白的牙齒,眼尾拖出兩道溫柔的弧度,眼眸點綴著星辰,讓聲音像是帶著一束光照著狹窄的空間。
原來人類的聲音可以帶著溫度的。
蔦蘿靜靜地看著少年,沒有說話。金色的眼眸對上黑色的眼眸,此刻黑色比金色還要閃耀多了。
蔦蘿慢慢站直,眼底閃過一層異樣的光彩。“嗯。”她回答道。
“姐姐,媽媽去哪裡了呀?”影像傳來奶萌的聲音,讓電梯角落的孫若晴顫抖了一下。
和電梯里十五歲的孫若晴不一樣,影像中十歲的她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
“媽媽出去找耀叔叔敘舊了。”她溫柔的摸了摸妹妹的頭。
“敘舊?”妹妹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兩顆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她仰視著姐姐,詢問道:“姐姐,什麼是聚舊?”
孫若晴從椅子上的背包拿出了作業,放到了桌面上。她想了想,回答道:“嗯...就是很久沒見的朋友重新見面了?”
說完便坐上椅子開始書寫作業,但年幼的妹妹並沒有放棄問問題。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是對一切感到好奇。
“耀叔叔不是前幾天才跟媽媽見面嗎?這樣算很久沒見的朋友嗎?”妹妹提問著,那純真的眼神直直的盯著姐姐,試圖從姐姐臉上看出答案。
孫若晴聞言頓了下,筆尖微滯,睫毛微微垂下,眼神依舊落在題目上。她若無其事地回答:“姐姐也不知道。”
聽不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妹妹嘟起了嘴巴:“姐姐也不知道嗎?那媽媽還會回來嗎?”
“會的。”
“真的嗎?”
“...”
她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回答後,便抬眼看著沒有關注自己的姐姐,賭氣地扭頭:“姐姐壞,不理我!我問爸爸去了!”
聽到這句話的孫若晴顫抖了一下,手上的鉛筆滾落到桌上。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她猛然抓住妹妹的肩膀,慌亂地說道:“不行!媽媽說過今天外出的事情要保密的。”
妹妹被姐姐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到了,慌神了片刻才笑道:“嘻嘻,我開玩笑的。我也不知道爸爸去了哪裡呀。”
孫若晴松了一口氣,把抓住妹妹的手放下來,剛剛被揪緊的衣服變得皺巴巴。她連忙撫平了皺摺,為剛才的失態道歉:“對不起,剛剛沒有弄痛你吧?”
“嗯...有點痛。不過我原諒姐姐啦!”妹妹眼睛彎成兩枚小月牙,睫毛撲閃撲閃的。她的嘴角甜甜地上揚著,像是一隻可愛的兔子一樣,讓人想抱緊懷裡。
見到妹妹的笑容,孫若晴的嘴角忍不住上翹,說道:“那姐姐繼續做功課了,你還有補習班的功課對吧?快去做吧,不然媽媽回來會生氣的。”
“姐姐不能陪我玩嗎?”女孩攥著孫若晴的裙擺搖了搖,用帶著奶音的聲音撒嬌著。
“不能哦。姐姐還有補習班的作業要做。”孫若晴把桌上的鉛筆撿起,重新放在手中:“你是好孩子吧,好孩子不能撒嬌哦。”
妹妹鼓起了腮,哼了一下:“那我要當壞孩子!姐姐也一起來做壞孩子!”
聽到這句話的孫若晴忍不住笑了出來,眼底里充滿著光芒:“壞孩子會被打哦,會被媽媽討厭哦。這樣也可以嗎?”
她溫柔的看著妹妹,期待著妹妹的回應。
“老師說打人是不對的,如果媽媽打我,那她就是壞媽媽!我才不要壞媽媽喜歡我!”妹妹叉起腰,小臉捏出一個嚴肅認真的表情,像一隻凶巴巴的小貓裝起老虎:“要是媽媽打了姐姐,我會幫你打回去的!”
孫若晴加深了臉上的笑容,用力的揉了揉妹妹的頭,柔軟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抱緊她。
“怎麼了姐姐?”女孩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對姐姐突如其來的擁抱感到困惑。
孫若晴笑了笑,劉海蓋住了她的雙眸,眼底的情緒誰也看不懂。“...無論如何都不能打媽媽哦。”
“為什麼?”
“因為她是媽媽呀。”孫若晴淡淡地回答著。
畫面轉動著,這次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間。孫若晴側躺在床上,閉上了雙眼。房間被黑暗籠罩著,窗簾把月光格擋住,吵鬧的雜音依舊在微弱的敲響著房門。
厚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讓些許的光走了進來,照在了孫若晴的臉上。外面的爭吵聲變得明顯起來,她微微睜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若蘭?你怎麼來了?”她有點驚訝這個時間的妹妹還沒睡覺,畢竟媽媽曾強迫他們必須九點睡覺,不然會影響智力。
“噓!”門口的妹妹把食指放在了嘴巴前示意姐姐小聲一點,隨後便放輕腳步地進來,又小心翼翼的關門,注意不發出任何聲音。在她關上門那刻,房間的世界好像突然變得安靜起來,明明剛剛自身一人的時候還是覺得些許的吵雜。
“姐姐,我來找你啦!”她撲到床上,露出了大白齒。
床墊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彈起,妹妹手腳並用地鑽進被窩里,冰涼的腳丫子下意識地貼著姐姐的小腿上,讓孫若晴不禁縮了一下。
“走開啦,你的腳好冰。”孫若晴推開妹妹的臉,拒絕與她接觸。
不過對方並沒有放棄,依舊堅持纏著姐姐,把頭埋在了她的肩窩上。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點撒嬌:“不要啦,我要粘著姐姐!”
妹妹揚起臉,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細碎的影子,嘴角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弧度,像一隻偷到魚的小狐狸。被子蓋在她的頭上,垂落到兩側。
“剛剛我的床跟我說它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所以我過來啦!”
孫若晴側著頭看向身旁笑得開朗的妹妹:“明明是你自己睡不著吧。”
“嘻嘻。”妹妹純真的笑容在黑夜中如此的耀眼,讓孫若晴忍不住牽出難得一見的微笑。
她順了順妹妹頭頂的雜毛,忍不住用雙手捏起對方的臉頰:“你不怕被媽媽發現嗎?會被罵哦!”
妹妹沒有抗拒姐姐的任何動作,只是用著口齒不清的聲音說著:“沒關係啦,媽媽都不管我的。反正我笨笨的,罵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在罵什麼。”
孫若晴笑了笑,放下了雙手。外面的爭吵聲此起彼伏,但在此刻好像變得安靜了許多。
“是不是因為太吵了所以睡不著?”她盯著天花板,不敢扭頭去看身旁妹妹的表情。
只見妹妹把頭探出來,強行闖入了姐姐的視線里。黑夜把她的瞳孔放大,大得可以藏下星空里所有的星辰:“不是哦,都說了是因為我的床說要自己一個人睡覺。”
孫若晴眯起眼睛,溫柔地笑道:“是嗎?”
畫面再次轉動著,這次的孫若晴明顯成熟了許多,身上的小學校服也脫下了換成了便服。
她咬著麵包,手裡的筆一刻也沒有停下。妹妹從走廊里走了出來,看向正在飯桌上書寫暑期作業的姐姐,揉了揉眼睛。
"早安。"妹妹的聲音里還裹著未散的睡意,軟綿綿的,像剛出爐的棉花糖。"媽媽還沒回來嗎?"
孫若晴的筆尖頓在紙上,墨跡暈開一個小圓點。她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身後的妹妹,發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沈默片刻,她還是站起身,走向餐桌後的櫥櫃。
"我現在拿早餐給你。"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晨光。櫃門打開的瞬間,映入眼簾的只有空蕩蕩的寂寞,什麼也沒有剩下。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最後半個麵包,意識到媽媽一個星期前買的麵包已經全部吃完了,只剩下手上的這個了。
猛然想起,在此期間,他們一直等待著媽媽的歸來,卻無人進過這個家。
"怎麼了姐姐?"妹妹的聲音突然貼近,緊接著一個溫暖的小身子撲了上來,手臂環住她的腰。孫若晴感到後背傳來穩定的心跳聲,一下,兩下,像是無聲的安慰。
"沒有。"她輕輕合上櫃門,指尖在木紋上多停留了一秒。轉過身時,她已經把麵包掰成兩半,斷面參差不齊,像她們此刻的生活。
她把其中一半遞給了妹妹,說道:“先吃這個吧。”
"誒?又是麵包?"妹妹撅起嘴,麵包屑沾在嘴角。
“沒辦法,媽媽還沒回來,姐姐又不會煮飯。”孫若晴一邊嘆息著一邊往父母的房間走去。
不會煮飯就去買飯吧。
先在爸媽的房間里看看有沒有錢剩下,拿著錢和妹妹下去便利店買東西去。
反正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
對吧?
她把手搭上了冰冷的門把,緩緩打開了門。這次門裡的世界不再傳來吵雜的聲音,門縫透出的光線不再刺眼。
這種沈默使人的耳膜感覺到些許刺痛,孫若晴慢慢走向了房間里的書桌。一眼看去,桌面很乾淨,她翻了翻下面的抽屜,本應該放著母親首飾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抽屜里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張紙。
“離婚協議書?”孫若晴讀出了上面標題大大的五個字。
身體的血液倒退著,觸碰著紙張的指尖上傳來冰涼的感覺。她想起了最後一次看見媽媽的樣子,那一抹笑容依舊讓她難忘。環顧四周,房間里屬於媽媽獨有的存在已經消失了。
她帶走了所有東西,唯獨遺留了他們。
“姐姐?”妹妹站在門口處,嘴裡叼著那塊麵包。
孫若晴顫抖著,努力牽動著嘴角,試圖露出一抹微笑。她必須冷靜下來,但是內心深處的恐懼在逐漸吞噬著她。
必須笑起來啊。
笑啊,不然妹妹會害怕的。
她才五歲,你是好姐姐,你必須保護好她。
笑啊!
笑啊,孫若晴!
孫若晴的指尖死死攥著那張離婚協議書,紙張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悲鳴。她盯著妹妹嘴角的麵包屑,那一塊麵包就像是媽媽最後留給他們的愛。這個念頭像一柄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剜進心臟。
"姐姐?"妹妹歪著頭,麵包渣從她指間簌簌落下,"你臉色好白..."
孫若晴突然蹲下身,平視著妹妹的眼睛。晨光在妹妹的瞳孔里流淌,清澈得令人心顫。她伸手擦掉妹妹唇邊的碎屑,動作很輕,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報警吧。"她說。聲音出奇地平靜,彷彿這句話早已在喉間凝結成冰。
妹妹的眼睛瞪大了:"為什麼要找警察叔叔?"
"媽媽說過會回來的。"孫若晴打斷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都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她站起身時膝蓋在發抖。她走出房間,拿起了茶几上的座機。
"可是、可是——"妹妹跟著奔跑出來,突然抓住她的衣角,小手上還沾著麵包的甜香,"警察叔叔會懲罰媽媽?如果媽媽被懲罰了,會懲罰找警察的姐姐嗎?"
孫若晴按下撥號鍵的瞬間,聽見自己冷靜到可怕的聲音:"沒關係的,若蘭。"她頓了頓,喉間泛起鐵鏽味,"到時候姐姐會解釋一切的。"
電話接通的提示音響起時,妹妹突然撲進她懷裡。那個總愛撒嬌的小身體此刻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把她的衣服前襟哭濕了一片。孫若晴一手環住妹妹,一手將手機貼到耳邊——
"這裡是報警服務台。"
陽光依舊溫柔地籠罩著她們,可孫若晴知道,有些東西,在這一天永遠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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