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偉大的姐姐呢。”鐘恆不由自主的發出了感嘆,在把話說出來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向孫若晴隨意搭話了,連忙捂住嘴巴,想假裝什麼都沒有說過。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孫若晴回話了:“我不是。”她沒有看向少年,只是把頭扭去往牆壁看去,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不知道吧。我當時還在想如果媽媽只生了我一個,或許就會帶我走了。”她淡淡地說著,語氣里像是沒有任何波瀾:“是不是妹妹消失了,我就不會被拋棄了。因為妹妹跟我不一樣,她很笨,很蠢,所以媽媽從來沒有愛過她也沒有管過她。”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開始都是自從妹妹她出生後才發生的。”孫若晴攥緊了自己的衣服“當時報警的時候,我也只想著我自己。我想著的是,媽媽會拋棄妹妹,但絕對不會拋棄我的。我拿了很多獎,成績也是第一,也再也沒有拿過八十分。我都乖乖聽話了。”
“她說過的,她明明說過的,她愛我。”她把頭埋在了雙臂中,聲音悶悶的,像被困在了潮濕密封的房子里。
“但你抱緊了妹妹吧。”鐘恆笑道。“言語會騙人,但行為不會的。”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沈默了許久。
蔦蘿凝視著影像畫面,警燈刺目的藍光透過門縫在地板上游弋,穿制服的輪廓在走廊投下修長的陰影。兩具單薄的身影正緊緊相擁著起身,妹妹把臉深深埋進姐姐的衣襟,而姐姐的手始終護在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後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若是因為一念惡意就可以把人分類好壞,那這種分類有什麼意義。”蔦蘿說道“本來好壞就無法被清晰定義。”
“蔦蘿...”鐘恆用閃亮的眼神看向少女,眼睛里盡是感動。
少女愣了一下,彆扭地挪開眼神:“我只是表達我的意見,不是在幫你。”
對方像是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依舊用著小狗般的眼神盯著蔦蘿。
感覺到鐘恆持續的眼神,蔦蘿彆扭地抿了一下嘴唇,她有點不太適應被人一直注視的感覺。
“媽媽去了哪裡?”妹妹的聲音從鏡子里傳來。她攥緊著孫若晴的衣服,坐在了警察局大堂的椅子上。
“不知道。”孫若晴不安地抓著椅子的邊緣,回答著妹妹。
“姐姐也不知道嗎?那媽媽還會回來嗎?”妹妹仰頭看向姐姐,純真的眼神感染著孫若晴的內心。
不會的,媽媽不會拋棄我的。
“...會的。”孫若晴回答著。
時光流逝著,從陽光明媚到日落,再到路燈亮起,月光灑進,她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每一個進來警局的人都會被孫若晴抬頭看一眼,但最終還是失望的低頭。
她要等待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直到一抹身影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若蘭,若晴?”這把聲音傳來的時候孫若晴馬上亮起眼,睡意也馬上消散。她抬眸看往門口,父親的身影站在了面前。
“媽媽呢?”他這樣問道,顯然他也不清楚自家太太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
“爸爸!”妹妹一見到父親就馬上從椅子下去,向他奔去。父親沒有理會妹妹,只是直奔路過的一個警察去。
孫若晴沒有跟著去,只是默默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發呆。“出境記錄?一個星期前?她那天才發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說這次她要為自己而活,我以為她只是又在鬧。”父親突然拔高的聲線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如同幾把刀子用力的插進了她的心臟中。
“所以...媽媽離開了?”她嘀咕著,瞳孔顫抖著,臉色開始發白:“為什麼?”
媽媽掛在口上的話在她的腦海中回蕩著:“我受夠了,沒有人愛我。你們父親不關心我,你們也不理解我。媽媽已經很辛苦了,為什麼要給媽媽添這些麻煩?”
母親痛苦而扭曲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她痛苦的忽然笑著又忽然哭著,大聲的責怪著身邊所有的人,直到筋疲力盡。
習慣著母親瘋狂的模樣,從恐慌到平淡,再到麻木,孫若晴不理解,明明自己的目光總是向著母親,但為何她卻從未發現。
“可是,媽媽我愛你啊,我一直都愛著你啊,為什麼你就是看不到呢?”孫若晴夜裡總是會這樣想著。
同班的同學在午休都會選擇一起玩耍,只有她一個人乖乖刷題,就連暑假都鋪滿了補習班和作業。她曾恨過母親,為何要讓自己活得這麼孤獨,但看著母親落淚的模樣,終究還是無法狠下心來抗拒母親。
後來,她懂了,既然母親認為自己是全世界,那她也要把母親當作是全世界,這樣或許就可以減輕一點被折磨的痛苦,只要她愛著母親,這種所謂的犧牲與痛苦就可以變得理所當然。
她只是需要一個讓自己減輕痛苦的理由罷了。
每次看見母親哭泣,孫若晴都想對著她說:“媽媽,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你可不可以救救我?”但是她知道這樣的話只會加深母親的痛苦。可是她真的好累,每一步都像拖著一顆沈重的石頭在尖刺上行走。
母親的愛過於沈重,而她對母親的愛同樣也是。
在她以為自己和母親都被鎖鏈拴在一起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掙脫出來,留下她一個人。
“是因為我是壞孩子嗎?所以你要離我而去嗎?”她雙眼變得通紅,淚水在眼中打轉,自言自語道:“我愛你啊媽媽,為什麼就不可以繼續愛我呢?”
她垂下頭,警察局吵雜的聲音,父親崩潰的怒喊,旁人路過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被屏蔽在腦海中,只留下了母親的模樣。
“所以我在你的人生里只是一個讓你痛苦的包袱嗎?”淚水從眼眶中滑落,滴到了地面,啪塔啪嗒的聲音在世界無限放大。“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會乖乖聽話,做個優秀的孩子,讓你為我覺得驕傲的。你可不可以回來?”
遠處的妹妹見自己的撒嬌對爸爸沒用,便放棄跟著父親,四處尋找著姐姐。她看著姐姐自身一人坐在一排空蕩蕩的座位上,忍不住走了過去。她蹲下身子抬眸望向姐姐的臉龐,那是一張佈滿淚痕的臉,通紅的眼底下洋溢著濃郁的哀傷,是她從未在姐姐身上見過的情緒。
“姐姐,怎麼了?”稚嫩的聲音詢問著,年幼的妹妹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媽媽不會回來了。
話像是被噎在了喉嚨中,孫若晴說不出任何話,只能無聲地哭泣著。
“別哭,別哭,痛痛都飛走咯!”妹妹月牙彎彎眯起了眼睛,嘴角牽出一個微笑。
這時候孫若晴像是找到了個發洩的出口,問道:“你不問我媽媽會不會回來了嗎?”
她承認現在的自己很壞,內心太過於醜陋。明知道此刻的真相對年幼的妹妹將會是重擊,但是她仍然說出口了。
“媽媽啊,不會回來了。她拋棄了我們。”眼眶中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湧下,她直視著妹妹的雙眸:“她不要我們了,因為我們是壞孩子。”
妹妹臉上的光彩像突然被掐滅的燭火,一點點暗了下去。眼眶迅速的泛紅,蓄滿的淚水讓眼睛看上去像是一顆碎落的寶石一樣。當第一顆淚水落下的時候,她哭喊道:“姐姐騙人,你不是說媽媽會回來的嗎?”
妹妹的哭聲引起了父親的注意,他煩躁地撓了撓頭,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抱起了妹妹開始哄。
沒有人留意到旁邊正在默默哭泣的孫若晴。
影像暗淡的光照在了電梯里,孫若晴低著頭沒有說話。
母親離開的那天她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就像刀子刻在了骨子裡,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偶爾她會想如果當時她阻止了母親離開,情況會不一樣嗎,所有事情會回到正軌嗎?
但答案無從考證。
“你們媽媽離開了你們是她權衡利弊後做出的選擇。”鐘恆把手放在膝蓋上撐著頭“並非因為你們做錯事而離開。 ”
“再說了,你們又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孫若晴抬起頭,望向少年:“我的存在就是錯誤的。如果我不出生,是不是媽媽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通紅的眼底和空洞的眼神,她的人生被扭曲的愛佔領了。“讓母親痛苦的,不就是壞孩子嗎?”
痛苦而無神的表情讓鐘恆愣了下,這副樣子搭配在一個十五歲女孩的身上過於殘酷了。“為什麼要這樣想?沒有人的出生是錯誤的...”他黑色的眼眸里充滿著哀傷,某些記憶碎片浮現在他腦海中。曾幾何時,也有人這樣對他說過,辱罵著他的出生和存在。
“你其實心裡清楚的,對嗎?”蔦蘿靜靜地看著一切,她伸手摸著鏡子,話語里像是無數根針一樣扎向女孩。“你知道母親離開的原因更大來源於外部因素,而並非你們。她離開你們應該只是因為找到了個更好的歸屬。”
孫若晴像是被扎進了痛穴,看似空洞的眼眸出現了一絲漪漣。蔦蘿並沒有理會她的轉變,繼續說著:“你在找藉口吧。你一直都在找藉口。”
“其實你不愛你的母親,因為她正是你痛苦的來源。其實你知道母親的離開是必然的,因為之前她頻繁單獨出去約會就留下了許多蛛絲馬跡。其實你也沒有你說的那樣討厭你妹妹,因為她是你痛苦中的唯一慰藉。”
“你看你的人生都是謊言,為什麼要用謊言給自己編織一個外殼?”蔦蘿問道。
她沒有故意要探入孫若晴的內心從而傷害她,她只是感到好奇,對人類的一切情感感到好奇。
孫若晴的眼睛變得通紅,血絲爬上了眼白處,淚水為眼眸添上了一層朦朧。“你懂什麼!你不懂!你永遠也不會懂我!”她吶喊著,用著聲音里的絕望肆意地嘶吼著:“我就是個包袱!一個只會讓身邊所有人都痛苦的累贅!”
“真的是這樣嗎?”蔦蘿淡淡地直視著她,金色的眼眸看似能看穿人心。
孫若晴頓了一下,淚水從臉頰滑落,留下了一道淚痕。她的聲音減弱了,顫抖的嘴唇微微張開:“如果...如果我承認了,承認了那個男人只用了幾年就能讓母親幸福得選擇離開我們,那我一直的努力算什麼?如果結局早已注定好,我一直以來的忍讓都是可笑的堅持嗎?”
“比起嘲笑自己過去的努力,還不如....”孫若晴輕聲地說著,聲音斷斷續續的:“還不如說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導致的。這樣我會好受一點。”
金色的眼眸倒映著女孩哭泣的模樣,蔦蘿閉上了嘴巴,淡然的看著一切。
“是嗎,所以自我欺騙也是人類自我保護的機制之一嗎?”她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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