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阿哲躡手躡腳地帶上安全屋的門,生怕吵醒了剛打了藥、好不容易睡踏實的林詩雅。窗外那架討厭的無人機雖然不見了,可他總覺得那冰冷的鏡頭還在暗處盯著自己。
「星辰藥劑…只能頂一個星期。」白金那不帶感情的聲音,像個倒計時的鐘,一直在他腦子裡滴答響。
還剩六天。
阿哲深吸了口早晨微涼的空氣,把連帽衫的帽子戴上,又戴好那副特製的AR眼鏡,混進了街上早起的人流裡。今天他的目標是銅鑼區一年一度的「卡牌交易嘉年華」,得去摸摸那個叫「卡牌租賃聯盟」的底細,林詩雅說那玩意兒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林詩雅只是提了一嘴,沒細說,但阿哲覺得這事兒不簡單,必須親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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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鑼區的中心廣場,簡直像換了個世界。到處都是閃瞎眼的全息投影廣告,還有各種巨大誇張的卡牌立牌。賣卡牌的攤位一個挨一個,跟趕集似的,五顏六色,看不到頭。阿哲擠在人堆裡往前挪,耳朵邊全是亂七八糟的叫賣聲。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SSR級『金曲王子』特別紀念版!跳樓價八萬八!」
「R級卡牌租賃!新客戶首月半價!體驗明星卡牌不是夢!」
「黑卡!黑卡!懂的都懂!要什麼有什麼,這邊談!」
阿哲注意到最後那個喊黑卡的哥們兒,話音剛落就被幾個穿制服的保安架走了。看來這官方嘉年華,對地下交易還是管得挺嚴。
穿過最熱鬧的主展區,阿哲拐進一個相對冷清的區域,牌子上寫著「租賃專區」。這裡人也不少,大多是些年輕的卡師,一個個眼神裡混雜著渴望和一種說不出的無奈。最大的一個展台掛著「卡牌租賃聯盟」的招牌,前面排著老長的隊。
阿哲裝作感興趣的樣子,湊了過去。
「你好,問一下,你們這R級卡牌怎麼租啊?」
接待的是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姑娘,臉上的笑容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標準。「您好先生,我們卡牌租賃是『誠意金+月費』模式。R級卡牌誠意金兩萬起步,月租一萬五,最少租三個月。」
「誠意金是啥玩意兒?」
「您可以理解為押金,但和普通押金不一樣,這個誠意金在您還卡的時候不是全退的,每個月要扣掉2%,算是卡牌的磨損費。」
阿哲心裡飛快地算了算,我靠,這利息加起來一年快300%了!「那…要是還不上月租怎麼辦?」
姑娘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我們提供靈活的還款方案,您可以申請延期,不過要按天算利息,每天千分之五。」
阿哲眉頭皺得更緊了。日息千分之五?這他媽比高利貸還黑啊!
「就沒別的辦法了?」
姑娘左右看了看,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如果您有特殊專長,也可以考慮『能力兌換』。比如,幫我們聯盟收集點情報,或者提供些服務…嗯…其他方面的服務也行。」
她話音剛落,旁邊突然插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用不著這些,謝了啊。」
是肥龍。
「兄弟,跟我來。」肥龍不由分說,拉著阿哲就走,臉色很不好看。
兩人擠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肥龍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開口。「你小子瘋了?打聽『卡牌租賃聯盟』?那可是財閥的地盤,水深著呢!」
「你好像很了解?」阿哲盯著肥龍的眼睛問。
肥龍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抓了抓油膩的頭髮。「唉,不瞞你說,老哥我…欠了他們三十萬。之前借了張高級卡去打比賽,結果輸了,利滾利,就越欠越多了。」
他捲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個米粒大小的玩意兒。「看見沒?定位器。我走到哪兒他們都知道。每個禮拜還得把收入的四成上交。」
阿哲看著那個微小的晶片,心裡一陣發寒。「這…這跟舊社會的包身工有什麼區別?」
「嗨,混底層的都這樣,」肥龍嘆了口氣,「我這還算好的,起碼還能靠跑腿掙點錢還。有些人啊…」他聲音更低了,「還不起錢的,特別是那些年輕姑娘,長得漂亮的,就被逼著去幹些…骯髒的勾當。就剛才那個接待員,你看她穿得人模狗樣的,三個月前還是個挺有潛力的新人卡師呢。」
「就沒人管管這事?報警不行嗎?」
「報警?找誰報?財閥的手伸得有多長你又不是不知道,安保、執法,哪兒沒有他們的人?」肥龍拍了拍阿哲的肩膀,「你現在可是『黑馬』,名氣大了,也容易被人盯上,少惹麻煩。行了,別在這兒待著了,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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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氣歌手區」——這名字起得真夠損的,掛在嘉年華一個最偏僻的角落。這裡沒有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全息投影,也沒什麼人氣,就幾個破破爛爛的攤位,展示牆上的卡牌也都是些老掉牙的款式。
肥龍朝一個頭髮亂糟糟,眼神呆滯地靠在牆邊抽煙的中年男人努了努嘴。「看見沒?那就是霸氣,十年前的歌王。」
阿哲點點頭,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上次在唱片行見到霸氣,聽他講了被「白武士計劃」坑慘的故事,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還是在這種地方。
「不過有意思的是,」肥龍指了指旁邊一個小小的電子價格牌,「他那張破卡,最近價格居然漲了點,從原價的2%漲到6%了。」
「為什麼漲了?」
「行內有種說法,叫『懷舊割韭菜』。財閥先捧紅一個,等榨乾了利用價值就一腳踢開,讓他在角落裡發霉幾年,然後再打著『經典永流傳』、『情懷回歸』的旗號重新拉出來炒作一番,又能收割一波。」肥龍撇撇嘴,「我看八成又是財閥在後面搞鬼,想拿霸氣再炒一波冷飯。」
阿哲沉默地看著霸氣那張佈滿風霜的臉。「他自己…知道這事嗎?」
「他啊,估計只要有人買他的卡就行了,」肥龍壓低聲音說,「過氣歌手嘛,卡賣得越多,他能分到的錢也就越多,哪怕只是蚊子腿肉。」
阿哲正想著要不要過去跟霸氣打個招呼,肥龍突然一把拉住他,臉色變得有些緊張。「有人找你,點名要見你,在VIP區。看樣子來頭不小。」
「誰啊?」
「不知道,戴著面具呢,神神秘秘的。不過他亮出來的那幾張隨身卡,加起來起碼值個八位數。」肥龍咽了口唾沫,「他指名道姓,要見『地下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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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區設在嘉年華場館的頂層,四周全是落地玻璃,能把樓下亂糟糟的交易場看得一清二楚。穿著筆挺制服的服務生端著香檳和點心在人群中穿梭,空氣裡瀰漫著昂貴香水的味道。那些衣冠楚楚的富豪們聚在一起,漫不經心地聊著天,笑聲都透著一股子優越感。
阿哲一走進去,就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天鵝湖的醜小鴨。他那件洗得發白的連帽衫,在一堆高檔西裝和晚禮服中間,顯得特別扎眼。
在最靠窗的一個卡座,一個戴著純白色面具的男人正獨自坐著,姿態優雅地晃著杯子裡的紅酒。看見阿哲走近,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對面的空位。
「久聞大名了,『黑馬』先生。」男人的聲音隔著面具傳來,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
阿哲心裡嘀咕著,但還是謹慎地坐了下來。「您是哪位?」
「一個無名小卒罷了,喜歡收藏點卡牌而已。」男人說著,竟然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極其普通的臉,普通到讓人轉身就忘的那種。「聽說…閣下手上,有一張很特別的卡。叫『暴力脅迫卡』,對吧?X級的黑材料卡。」
阿哲心裡咯噔一下,暗罵是哪個王八蛋走漏了風聲,臉上卻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您可能聽錯了,我沒聽說過這種卡。」
「呵呵,不用否認,」男人輕笑了一聲,似乎看穿了阿哲的心思,「幹我們這行的,誰還沒點自己的消息渠道?這樣吧,我出五百萬,現金,買你那張卡。」
「抱歉,如果真有您說的這種卡,我想它的價值…應該不止這個數吧。」阿哲試探著回應。
「一千萬。」男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直接加價,「這是我的最高價了。」
阿哲假裝思考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語氣堅定:「就算我有這張卡,我也不打算賣。」
男人盯著阿哲看了好幾秒,忽然笑了,那笑容讓人捉摸不透。「有意思。不為錢動心,這在如今的卡牌圈子裡,可真不多見。」他慢條斯理地重新戴上面具,「我欣賞有原則的人。不過,有句話我得提醒你,在這個圈子裡,拒絕了財閥的橄欖枝,往往就意味著選擇了一條更難走的路。」
說完,他站起身,轉身就走,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張純黑色的燙金名片。名片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小小的,盛世娛樂的附屬標誌,還有一行印刷精美的小字:「每個人都有價碼,關鍵在於,找到能讓他心動的那個籌碼。」
阿哲捏著那張冰冷的名片,心裡翻江倒海。剛才那個人…難道是陳國峰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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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VIP區出來,阿哲心裡七上八下的。那個神秘買家的出現太詭異了,而且他對黑卡的了解程度,顯然不是一般人。難道真是白金那傢伙把消息捅出去了?
他正低頭想著心事,冷不防被一群興奮的年輕人圍住了。
「快看!是黑馬卡師!」
「真的是他!那個在地下賽把希悅卡打爆的天才!」
「偶像!能給我簽個名嗎?合個影行不行?」
阿哲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懵了。他什麼時候這麼有名了?難道他在地下打比賽的視頻被人傳出去了?還成了什麼「傳奇」?
面對著一張張狂熱的臉和伸過來的手機,阿哲實在招架不住,只好狼狽地找了條旁邊的小巷子鑽了進去。巷子又窄又暗,總算把外面的喧囂隔開了。
「喲,大名人,人氣挺旺啊。」一個清脆的女聲從巷子深處的陰影裡傳來。
小雨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還是那副黑框眼鏡,一身利落的打扮。
「你怎麼陰魂不散的?」阿哲皺著眉頭,對這個總是突然冒出來的女孩充滿警惕。
「跟你一樣,來湊熱鬧,順便收集點情報唄。」小雨不在意地笑了笑,「不過我的方法跟你不太一樣,我更喜歡…用數據說話。」她抬起手腕,亮了亮上面那個看起來很酷的多功能終端,屏幕上正滾動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這裡的每一筆卡牌交易,都會留下痕跡。我們這些搞數據的,總能從裡面挖出那些財閥大佬們不想讓人知道的小秘密。」
阿哲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你到底是幹嘛的?為什麼總在奇怪的時候出現?」
「一個討厭壟斷,喜歡跟數字打交道的分析師罷了,」小雨無所謂地聳聳肩,「怎麼,有興趣以卡會友一下嗎?」
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牌。那卡牌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在阿哲的AR眼鏡視角下,卻散發著一層奇異的藍色光暈,能量波動很不尋常。
「『真相增幅器』,」小雨像獻寶似的介紹道,「我們團隊的數據專家特別研製的,能把黑材料卡的效果放大40%,專門用來對付財閥那些龜殼一樣的防禦機制。」
阿哲吃了一驚,仔細看著那張卡。「這技術…」
「放心,比財閥那些黑科技只強不弱,」小雨的眼神裡透著一股子驕傲,「我們也有自己的秘密武器。」
阿哲正猶豫著要不要接過這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巷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夾雜著人群的尖叫和倉皇奔跑的聲音。
「出事了!」小雨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終端,臉色瞬間變了,「媽的!『霸氣』那張卡的價格突然跳水,跌了50%!有人在惡意砸盤!」
阿哲腦子裡嗡的一聲,立刻想到了剛才肥龍說的「懷舊割韭菜」。「先拉高再砸盤,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他哪還顧得上跟小雨多說,拔腿就朝騷亂的源頭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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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氣歌手區」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霸氣失魂落魄地靠在牆邊,臉色慘白,呆呆地看著電子屏上自己卡牌那條瘋狂下跌的綠線。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有看熱鬧的,有嘆息的,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怎麼回事?!」阿哲擠開人群,衝到霸氣面前。
「有人…有人在瘋狂拋售我的卡…」霸氣的聲音又乾又啞,像是喉嚨裡卡了沙子,「明明剛才還有人高價收購…轉眼就…就直接腰斬了…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阿哲環顧四周,看到好幾個卡商正手忙腳亂地把霸氣的卡牌從展位上撤下來,像是生怕沾上晦氣。人群裡還有幾個穿著盛世娛樂工作服的人,正湊在一起低聲散布著什麼:「聽說了嗎?霸氣又惹上官司了,好像是桃色醜聞,這次徹底涼透了。」
「胡說八道!」阿哲氣得大吼,「這是他們故意放的假消息!是財閥在搞鬼!」
可惜,他的聲音很快就被周圍的嘈雜淹沒了。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風拋售霸氣卡,價格跌得更兇了,簡直就是自由落體。
遠處的大屏幕上,霸氣卡牌的價格已經從之前好不容易漲回來的6%,又跌回了不到2%,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們總是這樣…」霸氣渾濁的眼裡泛起了水光,「每次都這樣…先給你一點希望,然後再把它狠狠地踩碎…」
阿哲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掃視著周圍一張張麻木或興奮的臉,忽然,在人群的邊緣,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白金!那傢伙正悠閒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隔著人群,冷冷地看著這邊的鬧劇。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白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甚至還朝阿哲舉了舉手裡的高腳杯,做了個遙遙敬酒的動作,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轉身離開。
阿哲腦子一熱,撥開人群就追了上去。「剛才的事,是你幹的?!」
白金停下腳步,優雅地轉過身,臉上帶著那種一貫的,讓人火大的平靜。「正常的商業操作罷了,黑馬先生。一點小小的市場波動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為什麼要針對霸氣?!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阿哲憤怒地質問。
「他重不重要,跟我有什麼關係?」白金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重要的是,要讓某些人明白一個道理。」他上前一步,直視著阿哲的眼睛,聲音壓低了些,卻更具威脅性,「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這個市場的規矩,是我們定的。所有不聽話的棋子,隨時都可以被扔掉,懂嗎?」
「就像你們當初扔掉林詩雅一樣?!」阿哲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白金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哦?看來她跟你說了不少嘛。關於星塵症?還是關於她在盛世那些『光輝』的過去?」
「足夠我知道你們這幫人有多噁心!」
白金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裡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憫。「你真的以為你了解『真相』?小子,你不過是被老鬼和林詩雅那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罷了。你難道就沒想過,老鬼為什麼對林詩雅的藥物來源含糊其辭?林詩雅又為什麼對自己的病情藏著掖著,不肯跟你說實話?」
阿哲心頭猛地一震。「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
「隨便你怎麼想,」白金整理了一下領帶,恢復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正好是財閥和老鬼這盤棋的棋眼。林詩雅嘛,她已經是個廢子了。但你,還有得選。」
白金又遞過來一張卡片,和剛才在VIP區那個神秘人給的一模一樣。「明天,盛世總部15樓,陳總會親自見你。記得帶上你那張有趣的X級黑卡,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關於林詩雅的治療方案。」
說完,白金轉身混入人群,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阿哲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裡捏著那張冰冷的卡片,腦子裡亂成一團。
身後,嘉年華的喧囂還在繼續。電子屏上,霸氣卡牌的價格還在不停地跳動,像垂死掙扎的心電圖。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遠在安全屋的林詩雅,是不是正在被噩夢糾纏,連短暫的睡眠也不得安寧。
夜色漸漸籠罩了銅鑼區,阿哲站在燈火輝煌卻充滿陷阱的街頭,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孤立無援。他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周圍所有的人,財閥、老鬼,甚至…他不敢去想的林詩雅,似乎都在試圖將他拖入更深的黑暗。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盛世大樓。選擇的時刻,似乎已經近在眼前。可是,擺在他面前的每一條路,好像都通向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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