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白山下來之後，黎焰幾乎是亂走一通。灼陽的話不斷在他腦裏重複播放，擾得他心緒不寧，連睡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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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的灼陽！自以為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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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焰頂著一雙足以媲美熊貓的黑眼圈，將腳下的碎石踢進河裏，耳邊「嘎嘎」聲不斷。他不時掉頭去看一眼，以防河裏會冒出一隻滴水的大笨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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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喜歡他的靈獸，但黎焰還是久不久就會把牠放出來，讓牠接觸接觸大自然，概念就和放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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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死了。」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那隻不上進的笨鳥，嘴上卻念叨個不停，「別靠太近那水，裏面沒魚的......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説話？叫你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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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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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他養了一隻聽不懂靈話的靈獸，念了半天，到最後還是得親自飛撲在地，從水裏撈出一隻落湯雞。黎焰掐了個口訣，圍著黎小嘎身邊點了一圈火焰，握拳在那小腦袋上洩憤地敲了幾下後，想起了狂炎巡山前跟他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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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什麼煩？要真那麼在意的話就去問，直接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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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站了起來，把在火堆旁一邊烤自己一邊打瞌睡的黎小嘎嚇得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碎石。黎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隨後一把掐著黎小嘎的脖子往上一拋，待牠下墜時穩穩地接回懷裏，開始拔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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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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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獨自在山路中走，旁邊的豆豆四隻腳輪流踩地，一時樂呵呵地抬頭聞蝴蝶，一時氣噗噗地踩著纏牠腳的雜草，喜怒無常，興奮得很。走著走著，豆豆看見一塊亮晶晶的石頭，忽然飛也似地跑過去，緊抱著石頭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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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獸不用進食，所以豆豆不是飢不擇食，也不是老眼昏花，而是最近總莫名其妙地牙癢，遇見喜歡的石頭就要齜牙咧嘴地衝上去磨一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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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見自己的修為頗有長進，就和弟妹們商量好，自己和綠豆兵分兩路同巡東邊，算是給自己和豆豆多一些磨練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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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鎮鬼泉自黃豆接手後邪獸數量大降，除了因為新任水仙黃豆的修為及靈氣上乘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她有六個姐弟妹幫忙，人多力量大。因此紅豆一路走來，風平浪靜，不像是在巡邊境，倒像是來踏青賞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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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行為古怪，紅豆卻沒有加以喝止，除了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之外，也有其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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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腰間綴著一個精緻的藍色琉璃瓶，隨著她的步伐晃動，她摘下來飲了一口，酒香撲鼻，甘甜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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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把琉璃瓶放在手心上端詳，望著樹上紅黃相間的葉，想起一個滿天飛雪，湖面結冰如同明鏡般的地方，一個她曾待過數百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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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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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故事，要從更久遠之前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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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還在大氣之中漫無目的地飄浮，沒有型態，只有恍恍惚惚的念頭偶爾一閃而過，轉瞬即逝。直到某一刻，一個想法突然在她的意識中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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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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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就像一顆種子從某處抖落泥土，驀地生根發芽。紅豆在那一個瞬間生出了靈智，睜開眼時就擁有了一個身體，與一個四、五歲的人類女孩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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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望了望腳下的液體，單著腳，捧起一隻腳丫聞了聞，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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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人類的活動範圍小，各處靈地的面積比起現在要大得多。除了瀰漫著濁氣的邊界以外，紅豆一直在不同的靈地裏遊蕩，與大自然的動物一般，遵循著身體的渴望，找尋靈氣之物食用，提升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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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她歡天喜地地捧著個四相果準備大快朵頤時，忽然跑來了兩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地靈。他們盯著她手裏的四相果，饞得直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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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見狀，不待他們開口就把另外兩個四相果分給他們。三個孩子高高興興地坐在河邊，邊吃邊用涼水泡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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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説，有奶便是娘。兩個小靈吃了紅豆的東西後就一直黏著她，紅豆去哪裏，他們就去哪裏。他們相處了好些天，有説有笑，紅豆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陪伴在身邊的快樂，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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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紅豆像平常一樣和兩個靈去找靈氣之物的時候，其中一個靈突然哇的一聲大叫。紅豆和另外那個靈噠噠跑過去查看，剛才呼叫的靈皺著眉頭一臉不高興地説：「我踩到髒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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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看了一眼就笑出來，爽朗道：「沒事啊！這是貓尿，我就是從這裏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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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一句話，紅豆誕生以來初次結識的兩個朋友，便在她愕然的目光下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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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一次的經歷並沒有給天真爛漫的小紅豆帶來太長久的影響，日子過著過著，她就把這件事情淡忘了，陸陸續續地又認識了新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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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後來同樣的情況又上演了幾次，幼年的紅豆終於從懵懂中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要和別人長久地相處下去，就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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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樣沉痛的認知後，她又認識了一個水靈——凌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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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相遇也是十分有趣。一次紅豆爬上樹摘果子，一條小蛇突然從樹叢中冒出頭來，嚇得紅豆一聲尖叫就從樹上掉下去，閉著眼等屁股痛的時候，卻落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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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凌嵐經過這片樹林時剛好瞥見一個水靈在爬樹，覺得有趣走到樹下去看時又見水靈掉了下來，他想都不想就往地上一躺，用身軀接住了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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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差點把凌嵐壓扁，忙跳了起來，接連説了很多句謝謝，還塞了凌嵐滿懷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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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是個男水靈，生得白皙可愛，説話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溫和有禮。兩人自然而然地一起結伴遊玩，變得越來越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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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紅豆總在暗自擔憂，怕凌嵐有一天也會知道自己的出生，怕他會用那種厭惡的眼光看自己，然後一去不復返。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出生的秘密，每天和凌嵐一同攀山涉水，一起看日出日落，賞月數星，從人間五、六歲的模樣，一直長到十三、四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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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除了遊玩，也未曾落下修煉這件大事。凌嵐頓悟力超群，修為與日俱增，與他相比，紅豆卻是原地踏步，毫無長進。兩人修為的差異日漸明顯，紅豆越來越提不起精神，凌嵐便輕拍她的肩膀鼓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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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灰心，參天大樹總要比普通樹木花上更多的時間長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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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還是悶悶不樂，凌嵐眼珠咕嚕轉了一圈，想了想後道：「如果你有一天喚出了靈獸，我就送你一個很漂亮的禮物，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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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雙眼發光，聞言咧嘴一笑，突然又覺得有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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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每天都找來許多靈氣之物，自己幾乎都不吃，全留給紅豆，又將自己對世間一切的感應通通都告訴紅豆，只為助她快速地提升感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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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過了許多年，紅豆終於喚出了自己的靈獸，她戰戰兢兢地抱起那隻仍瞇著眼睛的幼貓，對凌嵐説：「你給她取個名字好不好？我取的名字太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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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搔了搔小貓的下巴，微笑道：「不會，像你自己取給自己的名字就很好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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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亂改的，突然就想到紅豆了。嗯，要不……」紅豆頭一歪，「叫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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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眨了眨眼，開始「豆豆、豆豆」地喚著小貓逗牠玩，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藍色琉璃瓶，攤開紅豆的手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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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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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一呆，顯然是把禮物這事給忘了。只是她雖忘了，凌嵐卻將此事牢牢地記掛在心中，早早就找機會獨自跑遍了好些市集，換來了這個與紅豆衣裳顏色相配的琉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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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出生以來還是頭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禮物，眼裏閃著亮光，心裏又暖洋洋的。她笑逐顏開，朗聲道：「謝謝你啊凌嵐，我會好好用的！嗯，這琉璃瓶這麼好看，一定要好好地用才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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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皺著眉毛，猶豫不決，爾後忽然長眉一挑，豁然開朗：「我知道了！就用來喝酒好了。我要喝遍天下無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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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大驚失色，差點要把琉璃瓶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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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時光流逝。雖然紅豆仍是一副少女的樣子，但凌嵐那股屬於少年的稚氣卻在逐漸消退。他們來到一處冰天雪地的靈地，皚皚白雪，清透明亮，便是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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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第一次來到這麼寒冷、卻又冷得那麽美麗的地方，幾乎不用商量就一致同意要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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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光滑結冰的湖面上手牽著手溜冰，在厚厚的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打雪仗，在寶藍色的晚空中伸手去摸那色彩斑斕的極光......洛水之內，總能聽見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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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認識了其他靈，有時候也會一起玩。每當有人提起出生的話題時，紅豆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總是惶惶不安地暗自祈禱這話題趕快結束。她偷偷地瞟向一旁的凌嵐，他總是一臉不以為然地將話題輕輕揭過，紅豆便一次都未曾提及自己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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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內心揣著沒有對凌嵐坦白的歉意，但紅豆還是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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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又這樣快樂地玩耍長大，隨後在某年收到了一個重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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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仙要退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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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洛水就舉行了一次盛大的測靈會。紅豆自知自己的能力遠遠不足，想都不想便放棄了參加的念頭，卻不斷鼓勵凌嵐去參加。因為她從小看著凌嵐修煉，從無一日懈怠，紅豆想讓世間的靈都看見這樣閃閃發亮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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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豆的軟磨硬泡下，凌嵐最終參加了測靈會，拔得頭籌，成了新一任的洛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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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之前的一天，凌嵐帶著紅豆在洛水境內遊玩，給她換了她想要的菊花酒，裝進她的琉璃瓶中。夕陽西下時，他們並肩坐在崖邊，凌嵐在寒風之中呼出一口白氣，溫聲對紅豆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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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多了個仙的頭銜，但我永遠是你的凌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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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滿心感動，眼眸中淚光閃爍，開心地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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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切，終究還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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