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從茅亭往外看，紅黃樹葉交織成一片濃濃的秋意，詩意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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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亭屋頂高高低低地垂著好些畫軸，都是畫著一對夫妻，或一同縫補衣物，或一同摘菜做飯。他們相視而笑，幸福的身影都被紀錄在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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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坐在桌前，在畫軸上細細落筆，時不時又抬眸盯著虛空發怔。他來來回回、重重複複，筆下的林木漸漸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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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從前就喜歡作畫，近來無事便更甚，不是看書就是畫畫，孩子們都説他們的土地公就好比往日裏的秀才，秀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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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載塵更希望他們説的是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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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作畫喜歡清淨，載塵卻喜歡自言自語，自娛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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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焰跟他師兄去了燃霞山，他説現在出門不用被圍，高興得不得了。看來在燃霞山上，他師兄受歡迎的程度真不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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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忘憂沒了夢石，本以為以後都不能和她見面了，誰知道夢靈以前放在她身體裏的修為居然還在。夢靈的修為與忘憂的身體融合已久，竟也不受濁氣侵染。夢界雖然沒了，但小忘憂想見我們的時候，還能用她母親留給她的忘憂項鍊作媒介，隨時隨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你説厲不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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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真的，我到現在還不是很習慣忘憂長大的模樣，很想念她小小一隻那段『白矮』的時期。唉，黎焰就更不用説了，到現在看見忘憂時還是一臉憋屎的傻樣，害忘憂都忍不住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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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紅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出發去洛水了。水神勸了她好久，她都不肯接受洛水水仙的頭銜，只願以凌嵐之名守護洛水。她天天掛著兩個無味『香囊』，天天喝酒，不當水仙，當起酒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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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好，只不過你在的話，她一定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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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提起毛筆，目光在畫上逡巡，終於放下了筆，轉動發酸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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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林木之間多了一抹淡紫——吻世在畫中倚著樹枝，長袖垂落，淡然地眺望遠山。林中還有一紫龍，又俊又美，在他身旁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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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聲，數顆水珠落在畫上，角落的樹木暈染開來。載塵一驚，忙將慢吞吞從畫上抽起，又扯手袖匆匆印掉畫上的水跡，化開的墨才不至於碰到那淡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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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將慢吞吞放回裝水的碗內，嘆道：「我知道你想念入竹，但這只是幅畫，畫裏的人和物可都是會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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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本來在載塵旁邊的碗裏玩水，手腳風車一樣游得很是愉快，卻在載塵完成畫作時突然跳到畫上，低下頭去親入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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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聽了載塵的話，手腳都不動了，頭埋在水中，只露出兩顆小得可憐的眼睛，一臉悲傷。載塵無可奈何，只好安撫道：「我明天給你畫一張入竹，很——大很大一張！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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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想了想，這才又開始在水中打轉。載塵苦笑一聲，雙手拿起畫軸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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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啊，怪想你的......你可有像我想你一樣，這般想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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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不止，訴説不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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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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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花店依舊維持固有的悠閒經營狀態，大門掛著塊「營業中」的牌，夏安兒卻和蘭姨在工作檯上一邊搗鼓著麵粉、蛋黃、蓮蓉等食材，一邊笑著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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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們從烤爐裏拿出一盤熱騰騰的月餅時，方俊和方雅剛好從學校回來，自告奮勇要身先士卒為大家試試月餅的味道，結果吃了一個後各自準備要再拿一個「深入品嚐」時，就被蘭姨拍拍打開了兩隻貪得無厭的手，説要晚上吃完烤肉才能一起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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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中秋，夏安兒和蘭姨一家延續傳統烤肉渡節，方雅見夏安兒身體好了，就建議一家人出去外面散心，不在花店天台上用小小的烤爐烤，轉而找了個有草地和海景的燒烤場，拉著大隊人馬跑到郊外去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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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去程都坐在夏安兒旁邊，拉著他最愛的姐姐聊了好多話，臉頰肌肉都笑得發酸。只是一到烤場，當夏安兒和爸媽開心地和另外兩個不速之客打招呼的時候，他的臉色就突然由晴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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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方雅看見，踮腳將下巴抵在方俊寬廣了不少的肩膀上，幽幽道：「怎麼樣？確實很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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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臉比鍋底還要黑，不服氣地道：「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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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嘖了一聲，滿臉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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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們一家人過中秋，姐為什麼非要拉他一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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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後退一步，打了方俊的手臂一下，難得用姐姐的身分教訓他：「安兒姐都説了，林教授小時候是被寧姨照顧過一段時間的，清明那時的柳枝是他放的呀！他現在無父無母，中秋一個人過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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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方俊冷颼颼的目光投向烤爐的方向，「所以你把她也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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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爐前，姜露正忙著幫蘭姨將大包小包的食物整整齊齊地放到桌上，或許是察覺到背後有人向自己投來的目光，姜露往後一看，看見方俊時臉突然紅了起來，匆匆扭回去，低頭與手裏的魚蛋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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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吃了一嘴甜膩膩的花生，笑得彌勒佛似的，完全不在意她是今晚這頓飯裏唯一一個沒有潛在伴侶的人。她一手搭上方俊的肩膀拍了拍，趁方俊還沒發飆之前就腳下生風地跑去幫老父親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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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踢了踢腳下的小石，一腔悶氣無處可洩，在看見蘭姨手中的原條粟米後忽發奇想，走過去表示自己今晚要吃爆谷，隨即捲起手袖，在蘭姨驚奇的目光下拿起一根可憐的粟米，狠狠地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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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會找個藉口不來，又躲在那鬼屋裏面燜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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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兒笑著走到林彥身前，林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蘭姨幾人，又沉聲問了一次：「真的沒關係？他們和我算不上熟，會不會不好意思説話，或者玩得沒那麼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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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兒不説話，一雙笑眼盯著林彥上下打量。林彥皺起眉，退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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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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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兒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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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也沒覺得你這麼囉嗦。難不成是教授當久了，習慣了長篇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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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沒好氣地抬手朝夏安兒的額頭彈了過去，夏安兒不痛不癢，笑著伸手要彈回去。林彥仗著身高避過了，按著夏安兒的頭道：「沒大沒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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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手上的粟米粒都成粟米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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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蟋蟀低鳴，月光早早爬到天上照著大地。燒烤場內，家人好友圍著烤爐吃飯説笑，暖意搭配秋涼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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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人們在親友離世的悲痛中練習微笑，重新過上了平凡的日子，卻也牢記那次災難帶來的教訓，決心與自然相容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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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有很多人未從那次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想幫上忙，所以打算申請B大的心理學碩士課程。」姜露偷偷瞄向林彥，「但聽説很多人爭，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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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展露笑顏，十分配合地回應：「你成績本來就很好，其他教授都對你讚賞有加，想來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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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笑著拍了拍姜露的大腿，姜露臉上的紅暈直接爬到耳根。她滿臉羞澀，卻又難掩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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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姨夾起一條香腸，在上面塗抹滿滿的蜜糖後繞過方雅，放到了姜露的盤上。方雅裝模作樣地噘嘴哼哼兩聲，指著自己的盤子，蘭姨也不理她，笑咪咪地對姜露説：「我們姜露多吃一點，之後方雅在課業上還要拜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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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露受寵若驚，連連點頭表示感謝，又説：「其實方雅進步了很多，現在補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我都只是坐在她旁邊，她偶爾有不明白的地方才需要問我。對了蘭姨，我覺得你也不用給我補習費了，反正我們也只是一起溫習，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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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以！」蘭姨擺了擺手，叉腰道，「你一個女孩子又要工作又要讀書，還要幫我看著方雅，太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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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露扭扭捏捏，忽然説：「其實方雅也可以和方俊一起溫習，反正都是讀一樣的東西，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問方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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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方雅立刻舉手反對，「他脾氣超差，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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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撇嘴冷笑一聲，繼續吃他的爆谷，姜露則小聲地自言自語：「怎麼會呢？我覺得他很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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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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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姨拿出月餅，方俊搶先拿了兩個，一個塞進夏安兒的手中，另一個自己咬了一口，還順道氣噗噗地掃了林彥一眼。海叔一巴掌呼向巨嬰兒子，燦笑著將月餅遞給怎麼看怎麼順眼的林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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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欣然接過，與他聊起了村口巴士站重修的事。姜露捧著蘭姨給自己遞過來的月餅，偷偷摸摸地垂頭紅了眼睛，方雅笑著責備媽媽弄哭了好友，方俊一臉事不關己，卻又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放在方雅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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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些事情，也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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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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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稚氣的聲音忽然叫了起來，伴隨著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林彥垂頭一望，一顆皮球滾到自己的腳邊，他彎身撿起來的時候，聽到那稚氣的聲音緊張地説：「叔叔對不起！這是我奶奶的皮球，可以還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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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聽見叔叔二字，手上的動作一僵，夏安兒忍不住摀嘴憋笑，然而認真細看，卻覺得曾在某處見過這輪椅上的婆婆，還有推著輪椅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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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走了幾步，蹲身將球還給婆婆時，原本呆呆地盯著虛空的老婆婆突然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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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有些錯愕，老婆婆用沙啞的聲音顫抖著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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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禮貌地笑了笑，想要放開老婆婆的手時，老婆婆又道：「謝謝你們守護了這個世界，守護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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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的話很輕，只有身後的孫女、還有旁邊的林彥與夏安兒聽見。林彥與夏安兒滿臉錯愕，老婆婆身後的孫女卻道：「叔叔姐姐抱歉！我奶奶有老人痴呆症，可能把你們認錯成別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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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牽著兩人的手，臉上漾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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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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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怕夏安兒和林彥不喜歡，想要阻止，兩人卻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聽著老婆婆緩緩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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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世上有一位母親，她用泥土做出人類，悉心照顧。後來人類生出濁氣，濁氣凝成混沌毀天滅地，這位母親消滅了混沌，驅散了濁氣，拯救了自己心愛的孩子，在生命走到盡頭時將氣息散落在世間，生出了靈。自此之後，靈延續著那母親的遺願，守護人類，守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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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來的日子裏，人間有人頓悟真理，天界有了佛祖和各神，冥界有了冥君，天地間仍有四靈守護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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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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