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李珉炯先醒來。
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昨晚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正想伸個懶腰,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蓋著一條毯子——而且整個人還橫躺在Keria的腿上。
更離譜的是,Keria的手就這麼搭在他胸口上。
這下子,他陷入了天人交戰。他想要坐起來,卻怕驚動身後的Keria。
腦中閃過一個冷知識——斷袖之癖的典故,說的是某位中國君王為了不驚動躺在自己袖上的愛人,乾脆剪斷了袖子。
問題是,他現在不是壓了袖子,是整個腦袋正躺在人家的腿上。要比照辦理,豈不是得斷頭才行?
而且重點來了——他們也不是愛人啊。
幸好,在李珉炯還在腦補神遊時,Keria醒了,他揉著眼睛,伸著懶腰。
「早。」李珉炯趕緊開口,感覺自己已經錯過最佳起身時機,只好裝鎮定。
「早安,珉炯。那個,我的⋯⋯」
李珉炯沒有聽到後半段的話,因為他滿懷欣喜地發現對方喊了自己的名字,讓他一時之間失了神,直到Keria再次叫了他之後,他才拉回飄逸的思緒。
「珉炯……」
「怎麼了?」李珉炯聽著Keria又叫了一次自己的名字,難掩內心的興奮,笑著問道。
「我的……」
「我的?」
「我的……腳麻了,你快起來啦!」Keria再次大聲喊道。
這時李珉炯才趕緊起身,回頭一看,Keria臉都快皺成一團了。但自己因為太過高興而完全沒發現。他看著對方艱難的站起來,那搖搖晃晃的樣子,讓他趕緊去扶著對方。
「還可以嗎?」李珉炯小心地詢問。
「不過只是腳麻而已,沒什麼問題。」Keria搖了搖頭,輕鬆地說。
「我就這樣睡了一整晚?你可以把我叫起來啊。」李珉炯不解地說道。
「昨天晚上我也睡得很沉,沒注意到。」
「等等,我們昨天沒人守夜嗎?」
「沒有,如果有東西可以把門撞開,那守不守夜根本沒差了。」Keria踢著腿,滿臉無所謂。「餐廳那邊的殭屍早就清乾淨了,大門也拿東西堵住了,不會有問題的。」
「這麼說也是……」
「倒是你,頭還會痛嗎?」
Keria一開口問,李珉炯才驚覺自己的頭不但完全不痛,甚至意外地輕鬆。
「完全不痛了!好厲害!」李珉炯驚喜地說道。
「我很棒吧!」Keria插著腰,一臉驕傲地說。
「連Doran醫生……玄凖哥開的處方都沒辦法讓我睡這麼好欸。」
「那你們之後可以省下據點的藥物了,你以後晚上來找我按個幾下,包你一夜好眠!」
「聽起來怎麼有點像廣告台詞?」
「我想想,『Keria失眠按摩中心,包你一夜好眠』,聽起來不錯吧。」Keria隨口說了一句。
「是是是,你真的很棒。」
李珉炯笑得十分燦爛,久違地體會到起床時頭不痛的輕鬆感。他滿眼笑意地望著Keria,眼神裡藏著說不出的感激與暖意。
「好了,別看了,走了。」Keria假裝沒注意到他眼神裡的炙熱,催促著他一起把擋住門口的紙箱搬開。
雖然昨日幾乎把百貨探索殆盡,但因為天色漸暗,高樓層的物資仍有部分未能仔細搜尋。所以他們決定在下樓的過程中持續搜索,以防遺漏任何物資。幸運的是,他們確實在高樓層的餐廳區找到還能吃的罐頭、辛香料。
當他們來到五樓時,Keria突發奇想,提議去探探昨天沒進去的那家玩具店。
「為什麼要去那?」李珉炯邊射穿殭屍的腦袋,邊問道。
「我想了一下,玩具店或許會有電池之類的資源。」Keria反手將刀插入另一隻殭屍的頭部,低聲地說。
「……我沒想過這件事,的確會有可能,那走吧!」
兩人快步走進玩具店,店內的殭屍數量稀少,沒過多久便被李珉炯一一解決。他不確定是不是錯覺,但今天射箭的手感異常流暢,也許是多虧於昨晚安穩的睡眠——多虧了Keria。想到這,李珉炯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將雜念拋開。畢竟這裡可不安全,沒有時間讓他胡思亂想。
李珉炯看著Keria往店內深處跑去,他則在門口把風。他的思緒依舊飄忽不定。
經過昨晚之後,李珉炯覺得自己跟Keria之間的關係變得更親密,這本來是件好事,卻讓他隱隱感到不安。
因為,他真的很喜歡抱著Keria的感覺,喜歡得過頭了,喜歡到想一遍又一遍地傾訴那些不堪的過去,只為了換來Keria一個溫暖的擁抱。
當他想起Keria身上的味道和擁抱的觸感時,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把Keria帶來據點的那天,相赫哥因為擔心而擁抱了他。他也沒想過再多擁抱相赫哥,也從未記住對方的觸感與氣味。過往與文炫竣的相處亦然,他們的擁抱只是彼此鼓勵,從未讓他如此在意。唯一一次例外,是文炫竣身上真的臭得誇張,他才一臉嫌棄地把人推開。
——所以,Keria又是哪裡與眾不同呢?
「我搜完了,走吧。」Keria的聲音隨著腳步聲逐漸清晰,打斷李珉炯思考。
「有找到有用的東西嗎?」李珉炯輕聲問道。
「找到了幾組電池。」
「真幸運,走吧。」
離開百貨公司時,他們身上的物資又多了一些。雖說稱不上豐收,但至少比前一天好上許多。回程途中,兩人穿過一條小巷。這裡的殭屍不多,是「外出者」最理想的路線之一。
李珉炯刻意將百貨公司時的思緒拋到一旁,專注戒備四周。但沿路上的殭屍全被Keria乾淨俐落地解決,根本輪不到他出手。
他看著Keria舞動的姿態,不禁有些著迷,對方戰鬥的英姿像是某種舞蹈,動作間有種令人著迷的節奏感。每一次刺擊都充滿力量,像是傳統舞蹈裡的舞步;每一次閃避則柔軟流暢,如同現代舞者的旋身。令李珉炯目不轉睛。
要不是現在的處境不允許,他真想放下戒備,只想一心一意的看著Keria起舞。
「看幾次還是好美啊!」李珉炯看著Keria踢倒最後一隻殭屍後,不禁感嘆。
「什麼很美?」Keria向僵屍補刀,並問到。
「你戰鬥的樣子很像在跳舞。」李珉炯理直氣壯的笑著說。
「你啊,不好好戒備,在那邊瞎說什麼呢 ?」Keria皺著眉,將沾血的匕首用殭屍的衣襬擦乾淨。
「我有在戒備啊,我的任務不就是看著你的背後嗎?」
Keria沒有回話,轉身趕路。
而在李珉炯看不見的角度,他的臉早已染上一層紅暈,嘴角的笑容也收不回去。
他心想,這人講這些話是真的都不害臊。
Keria心直口快,經常一語戳中別人的痛處。過去和他短暫組隊過的人,或多或少都因此不太開心。但有鑑於他容貌姣好,身形嬌小,常被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大家也就不太計較。正因為發現這一點,他反而變得更無所顧忌了。
回顧昨晚的談心,Keria依舊認為自己質疑對方笑容時的語氣實在不太好。若對方因此動怒,也是情有可原。但李珉炯不僅沒有生氣,反倒反省自己,甚至還對他道謝——這完全出乎Keria意料。
而且他也想到初次見面時,自己直接質疑對方射箭的技術,李珉炯卻只是笑笑地證明給他看,毫不介意。
Keria心想,這傢伙真的很不一樣。他不知道對方是脾氣太好,還是特別能包容他。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在意呢?
他們的確是非常理想的搭檔,但畢竟只是短暫組隊的關係,怎麼可能在一起一輩子。既然如此,為何要過多在意對方真摯的眼神、輕盈的微笑?
簡直就像…..就像是他當初在意金赫奎一樣……
Keria甩了甩頭,握緊匕首,努力反駁著自己的想法。因為,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人能跟金赫奎比擬。
心神不寧的兩人直到抵達「T1」才意識到這次的「外出」已經結束了,依照流程檢查身體後,兩人才恢復了正常的互動,誰也沒注意到先前旅程上的沈默。
「你們來的時間真巧,如果再早一點,就會撞上前一組。」守衛對著剛出「檢查所」的他們說道。
「他們怎麼了嗎?」李珉炯率先察覺到守衛言外之意,不安的回應著。「有人受傷了嗎?」
「不是我們據點的人,『外出者』帶回來一個受傷的外人,Doran醫生已經把傷者接走了,現在應該在醫療站。」守衛抱著雙臂,眉頭微皺的說道。「他們扛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回來,一頭黑髮都是血跡,看起來比那時Oner慘多了。」
「你說什麼?」Keria忽然大吼,把李珉炯跟守衛嚇得猛然回頭。「那個男生拿什麼武器?」
「武器?」守衛一時間語塞,心中疑惑,轉頭向其他人尋求確認。「你們有注意到嗎?」
「我有看到。」其中一名女守衛說道。「但外觀很難形容,據點內沒人用那種武器,看起像破舊的槍……吧?」
話音未落,Keria便如脫韁的野馬般,猛地朝醫療站方向衝去。李珉炯在一旁見狀,連忙道了聲謝,然後迅速跟上他的腳步,無心再與守衛交談,留下滿臉疑惑的守衛們。
Keria奮力奔跑,他一直覺得這個據點不大,直到今天,才發現通往醫療站的道路似乎無限延長,仿佛每走一步,距離目標便變得更加遙遠。
直到他終於推開醫療站的大門,心跳加速,四處張望,卻尋不著熟悉的身影,他的胸口一沉,心裡的焦慮與不安開始蔓延。
他急忙拉住一名醫護人員,詢問傷者的下落,難掩心中的焦慮。在得到答覆後,緊接著衝往那人的病床。
他拉開布簾,發現崔玄凖將一塊布蓋住了傷者臉後,一臉震驚地看向突然闖入的自己。
「你怎麼……」
「他還好嗎?」Keria打斷崔玄凖的話,著急地詢問。
崔玄凖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疑問,那片刻的沉默在Keria的腦海中被無聲放大,彷彿過了幾年那麼長,令他越發焦慮不安。
剎那間,Keria的眼睛被床邊的一把槍吸引,那是既熟悉又破舊,由各種零件組裝成的步槍,卻遠比他記憶裡更加殘破、凌亂,槍身上也布滿了血跡、凹痕,像是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的戰鬥。
但他依舊一眼認出了這把槍,也清楚地知道這武器的主人是誰。因為這把步槍,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存在。就算有人具備製槍的技術,也不可能打造出與它如此相似的武器。
它的形狀、它的痕跡,全都烙印在Keria記憶的最深處。
這一切讓Keria愣在原地,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他先看向床上的人,又緩緩的看向崔玄凖,氣息沉重,聲音沙啞地開口問道。
「他怎麼了?」
「『外出者』在一片屍潮中,發現了這個人。」崔玄武看著Keria失魂的表情,眼神閃過一絲猶豫,最終開口。「……『外出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人救出,但對方身上遍佈傷口,雖然沒有咬痕,卻有許多刀傷、抓傷。」
Keria一語不發,抖著手伸向那人臉上的布,聽著崔玄凖接下去說道。
「其中一個刀傷,傷及內臟,導致大規模出血。送來醫療站時,他已經失血過多,就算馬上輸血也來不及治療了。」
崔玄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靜,而越是平穩的語氣,Keria就越感到害怕。
他不敢掀開那層布,彷彿只要他不這麼做,那個人就還沒死亡。他還活著,也許只是睡著了、昏迷了,宛如薛丁格的貓。
但關著貓的盒子總得被打開,因為人總要知道結果,也必須背負事實活下去。
那段時間像是被凝固了般,直到李珉炯趕到。他先是注意到了跪坐在床邊的Keria,然後看向沉默的崔玄凖,後者只是搖搖頭,拍拍他的肩便轉身離去。
李珉炯將目光移向死者的臉上——滿臉傷痕,但輪廓仍清晰可辨。如守衛所言,是一頭黑髮,面容瘦削。
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他連忙蹲下,輕輕將手放在Keria的肩上,試圖讓對方注意自己。當Keria終於轉過頭來時,他從Keria臉上滿是呆滯與不安,卻未見一滴眼淚。
「難道……這是……」李珉炯低聲說著,彷彿也察覺了什麼。
Keria沒有回答,只是抱住了他。
明明和昨天一樣擁抱,卻讓李珉炯感覺天差地遠。Keria的身軀此刻既沉重又易碎,讓他猶豫該不該回抱——怕不抱住,對方感覺就會墜落,沉入地底深處;但若抱得太緊,對方又會如破裂的結晶,一觸即碎。
最後,他選擇輕輕地擁住Keria。
因為如果Keria真的碎了,他願意一片一片將他拼回來,也許無法讓他回到原本的模樣,但至少還能修好。他覺得他如果不抱住Keria,對方會完全沉入地底,漂泊在深層的黑暗,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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