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水中的翼天蘇醒,黑暗中透出一道曙光,起身回望,正看見天慧站在朱雀的面前。
「危險,快跑!」半昏醒的他仍努力地大叫,盡可能喚回看得走神的天慧。
朱雀展開雙翼,高舉利爪朝天慧襲擊,他想也不想便向她一撲,兩人雙雙跌到水中。
「快跑呀!」翼天倒在水池中,冰冷的池水浸沒他的胸膛,水花濺起,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咬緊牙關,強忍著頭暈與劇痛,用盡最後的力氣推著天慧,聲音嘶啞而急切,幾乎撕裂喉嚨。天慧拖著濕漉漉的身體,緩緩從水面站起,水珠順著她的長髮淌下,滴落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映著昏暗的光線閃爍不定。她沒有逃離,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目光如釘般鎖定在鐵籠中的朱雀身上,與那雙暗紅色的眼眸對視,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別望了……快跑!快跑!」翼天掙扎著撐起身子,雙手撐在水面上,聲音帶著顫抖與絕望,一遍遍嘶吼著,試圖喚醒她的意識。然而,天慧仿若未聞,腳步未動,眼神深邃而空洞,彷彿被朱雀的目光牽引,沉入某個無形的深淵。
玄鏡懸浮在半空中,散發著微弱的白色幽光,鏡面搖擺不定,像一顆失去方向的心臟,一時轉向朱雀,映出它燃燒的羽毛,一時轉向天慧,映出她蒼白的臉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隱隱傳來低沉的嗡鳴,彷彿某種力量正在甦醒。
天慧凝視著朱雀那暗紅的雙眼,瞳孔深處彷彿藏著無盡的秘密。突然,一連串畫面如洪水般湧入她的腦海,清晰而殘酷——昏暗的獻祭室內,無數人被鐵鏈鎖住,掙扎著發出無聲的哀嚎,冰冷的刀刃刺入他們胸膛,剝離出閃著微光的靈晶;一具具屍體被無情地拋入熊熊烈火,火焰吞噬血肉,濃煙升騰,經歷四季不散,化作天際的灰幕,遮蔽陽光。她看見那些靈晶被小心翼翼地裝入特製的器皿,一層疊一層,有的被熔鑄成金屬塊,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更多的則被運往四國的秘密倉庫,堆積如山,成為延長人類壽命的能源。
「何等荒謬……」她喃喃自語,聲音低弱卻帶著一絲顫抖,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控訴。她的雙手微微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眼中閃過一抹痛苦與憤怒。
天慧的思緒如潮水般翻湧,那些畫面在她腦中拼湊出一個殘酷的真相。自從真紅靈晶——那顆朱雀的核心——被強行取出後,世界便失去了平衡。靈晶蘊藏的混沌之力遠超人類所能掌控的極限,溢出的能量如瘟疫般擴散,化作熱寂風暴,席捲大地,摧毀城市,吞噬生機。世界逐漸陷入災變,土地龟裂,天空灰暗,生命的脈動日漸微弱。人類卻自以為是,單憑一己之力試圖抗衡末日,建造防禦網,製造戰機,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挖掘靈晶,妄圖逆轉命運。然而,他們從未察覺,引發這一切的,正是人類自身的貪婪與愚昧。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倒在水中的杜文豪,他胸口起伏微弱,半邊身子浸在血紅的池水中,身旁那卷竹卷半沉半浮,符文在水面下若隱若現。她低聲道:「破界術……」語氣中透著一絲譏諷與悲哀,「竟想利用異域魔神之物,妄圖改變世界,愚蠢至極!」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冰冷,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光芒。
「不屬於人類的東西,必須歸還。」天慧抬起頭,目光堅定,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緩緩邁開步伐,向著燃燒的朱雀走去,每一步都沉重而從容。火焰在她身旁跳躍,熱浪撲面而來,燒焦了她的衣角,卻無法動搖她的意志。她的身影逐漸沒入火海,長髮被風揚起,在烈焰中舞動,宛如一隻即將涅槃的鳳凰。
「天慧!」翼天猛地大吼,聲音撕心裂肺。他掙扎著從水面爬起,雙手撐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踉蹌著衝向火海,試圖抓住她的身影,卻被迎面而來的熾熱逼退。火焰如一堵無形的牆,炙烤著他的臉龐,汗水與淚水混雜,順著臉頰淌下,瞬間被高溫蒸發。他咬緊牙關,伸出手,卻只能觸碰到空氣,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突然,包圍朱雀的火焰猛地炸開,一股強大的衝擊波席捲而出,將翼天狠狠轟飛五六米遠。他重重摔在地上,頭暈目眩,耳邊嗡鳴不止,胸口一陣劇烈的悶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掙扎著抬起頭,目光模糊地望向火海的方向,試圖尋找天慧的身影。
火焰漸漸散去,水池邊只剩一個孤單的身影。火焰凝聚,化成她身上一襲大紅長袍,衣袂飄揚,猶如血色蓮花綻放於廢墟之中。長髮隨風輕舞,赤足踏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灼痕。她緩緩走向懸浮的玄鏡,步伐平穩而莊嚴,彷彿與這片混亂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的唇間低語著無人能懂的語言,聲音低沉而悠遠,像是從遠古傳來的咒文,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天慧……是你嗎……」翼天半跪在地上,目光迷離,喃喃自語。他的視線漸漸清晰,卻驚駭地發現,那身影周身散發著濃烈的紅霧,猶如一層血色的薄紗籠罩著她。那不再是他記憶中溫柔的天慧,而是一個陌生而威嚴的存在。他揉了揉眼睛,試圖看清她的臉龐,卻只能捕捉到一抹模糊的輪廓。
就在這時,玄鏡猛地綻放出刺眼的紅光,光芒如利刃般撕裂空氣,直射向水底。池水瞬間沸騰,氣泡翻湧,水面泛起猩紅的波瀾。通道兩側的管線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白煙從裂縫中噴湧而出,伴隨著噼啪作響的電光,整條隧道被閃爍的雷電籠罩。電流在牆壁間跳躍,映出天慧的身影,她靜靜站在水池中央,紅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尊掌控命運的神祇。
翼天捂著胸口,喘著粗氣,試圖站起,卻感到雙腿無力。他望著眼前的景象,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悲傷。那真的是天慧嗎?還是她已被某種力量吞噬,化作了另一個存在?他回想起她曾經的溫柔眼神,與此刻那冰冷而陌生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內心如刀絞般疼痛。
「艾拉參謀,這邊有些不對勁!」艾拉在此時亦聯絡到曉虎國那邊的人們,那邊卻在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甚麼不對勁。」
「這⋯⋯這不可能⋯⋯它還在轉動!」
「快停止它!拔掉供應!」
「用力拉!」
「那白光!」
隧道的盡頭,便是曉虎國那個環形裝置的所在位置,一道白光在極遠處快速靠近,那是由青墟延伸過來的強烈閃電,閃電所產生的力量,完完全全貫輸到這個裝置之中。
「不!」
儀錶板瞬間突破上限,曉虎國的地下空間警報大作,所有機器爆炸燃燒,大火吞噬了所見一切,但正中央的圓環卻沒有停止下來,反而愈轉愈快,中間的黑色空洞開始變大,強大的吸引力將所有的一切全部吸到虛空中。
裝置更將穹頂撕破,露出在地面上,周圍的一切瞬間被扯成碎片,一個不留通通被吸進去。
艾拉與那邊的通訊也在這個時候中斷,再也無法聯絡過去。她以惶恐的表情看著洛爾,他亦察覺到有所不妙,馬上跑出帳篷外面,朝西方曉虎國一看,那邊烏雲堆積起來。
「指揮官,緊急通報!軍部發現穹蒼高度正在下降!」
「甚麼!穹蒼下降!」洛爾被嚇得雙腿發軟,需要人們撐扶下才站得穩過來:「速度多快⋯⋯」
穹蒼乃是分隔世界和熱寂源頭的一條界線,亦正是當初翼天為了躲避浪人而不斷爬升時,所越過的高度界線。除了所有能源無法作用之外,人在熱寂源頭逗留過久,也會漸漸失去意識而死亡。
「根據現在速度⋯⋯穹蒼將在⋯⋯在一個鐘頭內到達地面!」
「完了⋯⋯」洛爾跌坐在地上,失神般呢喃:「完了⋯⋯」
「指揮官⋯⋯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完了⋯⋯」
士兵們見洛爾沒有回應,亦馬上陷入恐慌之中,四處逃跑。
天慧走到翼天面前,火紅豎瞳凝視着他:「人類得到了創造者的允許,求仁得仁,何怨乎?」
「不!不是這樣的!天慧!」他嗌得聲嘶力竭。
「現在把這個充滿紛爭世界歸還予虛空,撥亂反正,你同意嗎?」
「不同意!我絕不同意!」
「為什麼。」
「這裡還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物⋯⋯」翼天這回才第一次抬頭看著天慧,她一雙火紅色豎瞳,深邃眼神彷似無盡恆寂,又似是看穿一切的目光,神態自若,根本與他所認識的天慧完全不同。
這個空間就剩下他們兩人,在最後時刻對望著。
將近崩潰的洛爾眼睜睜看著面前的軍團,在末日降臨下逐漸瓦解。慌亂之間他突然回神過來,掉頭跑回那個帳篷之中,翻著檯面間大堆的物品,在當中取出了一個通訊器,撥打了電話。
「喂。」接通的一刻,洛爾首先開口:「老大,我需要你幫助。」
「這個時刻,我還如何幫你?」
「我現在就在軍部,看著那個倒數的時鐘。」老大此刻正正身處是洛爾的辦公室,躺在沙發上,透過落地窗戶看到外面控制室的情況,下面早以人去樓空混亂不堪,中間的大型屏幕一片紅色,大型的時鐘正在倒數末日的到來:「到了這刻,就算人再自大,面對不可逆轉的末日,也會驚覺自己是多麼渺小無能。」
「我們還有最後一著,老大。你還記得北方的山脈嗎?」
「皂武山脈?」老大彎起腰正坐起來:「你要打那個古遺跡的主意嗎?」
「正是。」
「不可能,你如何突破北方防禦網?」
「我不能,不過你可以,那部涅槃只有你能控制得來。」
「繼續說。」
「理論上以它的速度能突破一切防禦⋯⋯而且它本來就是設計在這個時刻使用的,不是嗎?」洛爾激動地說著:「只要去到那裡,我們就可以重來一遍,到時候再出手阻止災變!」
「似乎可行,但是我們這樣做,這個世界的人仍然是無法被拯救。」
「老大,別說你現在才心生慈悲!他們早已經沒有未來,但是我們可以拯救過去!」
「那⋯⋯好吧。」老大本是有著一分猶豫,但很快就被洛爾的話說服過來:「你提供你的座標,我隨即到達。」
「謝謝⋯⋯記得要低飛避開穹蒼!」洛爾如釋重負的他抹了一把汗。
「那不用你提醒我,洛爾。」老大收起了通訊器,放到口袋中。此刻,他在裡面又摸到別的東西來,拿出來一看,不禁凝視著它嘆了一口氣。好一回兒後,他才轉身步出洛爾的辦公室,朝地下飛行跑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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