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還是跟昨天一樣，沒什麼不同。
整座城市靜得有些怪，就像時間也懶得往前走了。巷口那盞路燈一會兒亮，一會兒滅，白光忽明忽暗，看著像個喘不過氣的人，還在撐著最後一口氣。
風一吹，地上的紙屑和菸頭就跟著飛起來，像是有什麼被翻出來了。有些回憶也一起浮了上來，輕得像塵土，卻總也走不遠。
我脫下西裝外套，坐在大樓樓下那個沒人管的小公園裡。椅子老舊，坐下去吱呀作響。我抬頭看了看二樓西南角，那扇窗還亮著，白得刺眼，像盯著你很久的目光，不說話，也不眨眼。
四周是雜草，裂開的地縫裡長著青苔。這地方像被時間忘了。
我走到一處花圃邊，蹲下來，在一塊看起來不太一樣的土裡，撥開了幾根草，又挖了點泥。
不久，一把玩具槍從泥裡露了出來。上頭全是灰，沒了原來的光澤。顏色黯淡，刮痕多得數不清。那是我小時候的東西。
我又摸到幾顆彈丸，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黑色褪成了灰，圓也不圓了。看著它們，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樣子。那時候，不懂事，卻覺得什麼都能改變。
我把彈丸塞進槍裡，扣好。動作很順，像這些年從沒把它放下過。我抬起手，瞄準巷口那根燈柱。
那燈柱立在那裡，鐵皮上都是銹，看著讓人煩。腦子裡忽然浮出早上那個矮子。他踮著腳說話，好像這樣就能比別人高。他說我做得不對，說得理直氣壯。
我舉起槍，對準燈罩，心裡像是開了個開關。我說了聲「砰」。
子彈劃過夜空，燈罩碎了。光一下子亮得刺眼，又一下子滅了，就像什麼被終結了。
那一瞬間，我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槍，彈匣裡還剩三發。我蹲下身，在花圃旁挖了個坑，把槍埋進去。那坑不深，剛好夠它睡著。我也不想讓它睡得太好，就像我自己一樣。泥土慢慢蓋上去，連同我剛才那口氣，一起壓了進去。
回到家，屋裡一片黑。我沒開燈，在黑暗裡洗澡，水聲嘩啦啦的，像誰在說話。我哼了一段不知從哪來的旋律，旋律沒名字，心裡也沒什麼想法。洗完躺下，背對著那個女人，她也沒說話。夜裡靜得很，好像什麼都被夜吞掉了。
這一夜，我居然睡得不錯。
第二天醒來，房裡沒人。桌上留了一條訊息：「收拾家裡。」她去跟她閨密逛街了。地上滿是碎紙、外賣盒、空瓶子，像是昨天夜裡有人鬧過一場，又怕人知道，留下這些證據。
看著這些東西，我喉嚨裡有什麼湧上來，胃也跟著翻了幾下，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去洗臉，站在鏡子前，看到一張沒睡飽的臉，水珠順著下巴滴下來。臉上多了幾根白髮，鬍子也長出來了，密密麻麻的。忽然之間，我好像看見了我爸的影子。他那時候常是這副樣子，沉默、疲倦、不多話。
那時我還小，不懂，現在卻一點一滴變成了他。
我把手機關了，什麼也沒說就出門了。
走著走著，走到一條許久未踏的街。她也曾陪我走過這裡，那時她笑起來像我媽，聲音明亮，像風一樣輕快。不知從何時起，笑聲變成了嘮叨，像台永遠關不掉的電視。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QrN3qimvh
這也是我爸以前牽著我走過的地方。他總走得慢，我跟在旁邊，覺得他像座山，穩穩地在我身邊，自從他走了，我就再也沒回來過。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1wj3EjTre
走在人行道上，鞋底踏在地磚上的聲音把一隻睡著的虎斑貓驚醒。牠從報攤下面鑽出來，眯著眼看我，像是在問我怎麼又回來了。
街兩邊的店都變了。以前賣小吃的地方變成五金行，藥房一間挨著一間，看起來亂七八糟。以前那間文具店還在，招牌沒換字，但門口的玻璃貼紙已經褪色，像不像那間我記得的，已經說不清了。
我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手扶著欄杆往上走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比記憶中的父親還大。我停下來，看著這雙手，忽然有點難過。我想起那雙牽過我的手，也想起他年老時的樣子。
店裡擺滿了東西，看起來什麼都有，可我什麼也不想買。直到看到那一包玩具子彈。包裝沒變，樣子一模一樣，像是時間裡唯一沒變的東西。但看到價格那刻，心裡忽然沉了一下——現在的小孩也買不起這些了吧。
我拿起那包子彈，站了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喊，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鏡子裡映出一個小孩，白白的皮膚，細瘦的身影，有點像我小時候。我盯著看了幾秒，再眨眼，就都不見了，鏡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空的牆。
店員走過來問：「買給孩子的嗎？」
我笑了笑，沒說話，把東西放回去，轉身走了。
回到家，女人早就回來了，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一邊咕噥：「就不該跟你過日子。」
她說話的聲音我已經習慣了，大多聽不進去，但這句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坐下來，心裡突然問自己：我為什麼會跟她一起生活？是因為我大了？不能再住在爸媽那兒？可我心裡明白，我從來沒真的長大。只是身體老了，頭髮白了，賺錢變得越來越難。可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是「長大」。
我沒回她的話。只是轉身，把門一關，就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只是那地裡，埋著的不只是那把槍。
那是我從前的夢，脾氣，還有一些話，說了也沒人聽，就一直放在心裡。
現在我把它們挖出來了。塵還沒落下，手還是髒的。
我牽著自己，往前走。
這世界沒什麼變，明天跟今天差不多。
可我心裡知道，有點不一樣了。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mQcPWvz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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