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1)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下水道中，昨日降下的雨水讓此處充滿沉重濕氣。數個腳步聲打破寂靜，長袍人吸進這裡的每一口潮濕霉味，毫無怨言，乃至毫無感情地走在一側的走道上。

　　舉火把照路的數人護送一個看似俘虜的女性犬族，她穿著單薄、骨瘦如柴，身上的灰白毛髮已經剝落斑殘，精神就如體態失去生氣，只能拖著腳步勉強跟著長袍人行走。

　　他們來到一處鐵柵門前，一名矮小的女性長袍人轉身向某人。她不只長袍蔽體，連臉上都戴著黑面具，更顯神秘難測。

　　「就是這裡，教主大人為我們準備好的地方。」女性長袍人的聲音如孩童般尖銳清響，語氣卻仿似成人。

　　「竟然在這不起眼的角落。」男性長袍人感嘆。

　　「屬於神人的神聖之地所剩不多，這是世界和教主大人給我們的饋贈。應許就在此處等待著我們。」女教徒態度一轉，從宣揚教主偉大的崇拜之情變為指揮下屬的頤指氣使。「那麼，護送完成了，把東西拿來，你就可以先離開了。」

　　「這不只是護送，教主大人明確表示要由我們進行儀式。」男教徒堅定回覆，彷彿他早就知道對方會支開他。

　　「看來你有所誤會了。當時大人是向我這位幹部下令的。你身為新人教徒無須擔憂儀式，聽從前線幹部的命令就行。」

　　「我也希望能參與這光榮的時刻，目睹神明獻上的奇蹟，讓視界和心靈得到昇華。」

　　「你可真是熱心虔誠，再這樣努力下去，或許真能成為教主大人所重用的幹部。但別忘記，你來到這裡也有屬於自己的責任。把我在路上交辦的事情做好吧，這樣的話，我就會考慮在教主大人面前為你美言幾句。你對這安排不會有所意見吧？」

　　「我並沒有埋怨的意思，畢竟妳才是教主大人信賴的屬下。要如何像妳一樣受寵愛呢？」

　　「如果你是有實績的軍官兼正派商人，能為大人提供優良的商品，說不定就能得到一點信任了。想達到這境界，第一步是把你的本份做好。你的任務可是行動的關鍵，只許成功，大人無法再忍受失敗。」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wi6IiJNb

　　「遵命。」男人認命，將手中提著的麻布袋交給了女教徒，她提了提，滿意地感受那麻袋的重量。

　　「記住，教主大人看著我們所有人。」

　　男教徒決定不再死纏爛打。這位幹部並不如其他幹部般信任他這新人，大概還是懷疑他的企圖。

　　女教徒用鑰匙開門後，與幾位教徒一同帶著俘虜進入。也許是巧合或錯覺，男教徒見到那俘虜用枯萎的雙眼斜視向他。那可能是她在成為祭品前最後的呼救，但他並不同情。

　　那是失勢的下級貴族，據稱這惡毒的女人將女兒獻給了教主，讓女兒成為了第一個被獻祭的犧牲品，還引發了他正在調查的「那場慘劇」。如今她自己也成了祭品。

　　他忍受著噁心感，看著他們進入關上門消失在黑暗中。迴盪的沉重關門響猶如他們曾存在於此處的最後證明。

　　男教徒離去，心中整理著目前蒐集到有關教團的情報。

　　國家派出眾多臥底潛入這規模可觀的教團，本是為了在國家宣布禁教後追蹤違法的密教徒，卻意外揭發了陰謀。單純的調查任務突然轉變為政治角力，更有臥底因此曝露身分而命喪魔窟中。

　　他可說是唯一一個成功接近了組織核心的臥底，但他懷疑事到如今，這是否還有任何意義。就跟禁教前一樣，一群瘋狂的外道邪教徒拿非人和人類作為祭品，為了莫名的儀式毫無意義地獻祭犧牲人命，這種古今中外都屢見不鮮的爛事，並不值得拼了命去調查。哪來的神明奇蹟？哪來的龍和「失敗品」？他與這群狂信徒演戲，都覺得自己腦子也要壞掉了。

　　他還有更多事得煩惱。在完成偵查任務後，還得決定要向誰彙報成果。在近乎決裂的國王和大臣之間，他得選擇其中一方效忠。

　　他一邊苦惱著，一邊如往常般遁入陰影。

　　海爾莉和琥珀在輪流休息後迎來早晨，還坐在馬車車棚中的她們赫然發現一個尷尬狀況。

　　「妳說沒錢是什麼意思？」海爾莉並不驚訝，只是單純疑惑。

　　「還敢問我？」琥珀氣急敗壞，但在車內還是得壓住音量講悄悄話。「我被那旅店坑得太多，我帶的錢又……太少。」

　　「連付車資的錢都沒有？」

　　「沒有，除非妳覺得載兩個人加一隻動物付五十一銅幣車資很合理。」

　　「妳是故意的吧。畢竟都與罪犯為伍了，何必還要乖乖坐車付錢呢。」

　　「我是想付的！做這麼小家子氣的事，是看不起我嗎。」

　　「但妳還是付不出錢。賒帳呢？」

　　「更不行，我不想被更多外人記住我的臉。該死，偏偏在我想低調的時候……」

　　「我們都快到艾格羅了，他們隨時都會回頭跟我們要錢。」

　　「還能怎麼辦，拿起行囊，腳底抹油準備跑。」琥珀先拎起了自己的小包。

　　「結果還是要犯罪。」

　　「這哪是犯罪啊，我們只是找人搭便車，但沒給人謝禮而已。裝什麼天真。」

　　「在我不想節外生枝的時候，連坐車都會出事。」

　　「我的錯？」接連遇到倒楣事，受盡委屈的琥珀又被責怪，再度不悅起來。「這可不是有求於人時該有的態度。」

　　「就事論事罷了。只有妳有錢，是妳提議要搭車，所以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該怪誰。」

　　「一個要我把屎把尿的傢伙現在倒不知感恩了。要是沒有我，奄奄一息的妳早就被扔到山坡下給泥巴噎死了。」

　　「少把被旅店坑的事怪到我頭上，那是妳倒楣。」

　　「我大可以把妳留在這裡，讓妳好好去跟他們解釋錢要怎麼付。」火氣上來的琥珀抽出小刀指向海爾莉。緊握小刀的細指露出利爪。

　　「妳試試看啊。」海爾莉同樣起身拔出切肉刀指向對方，怒目相視。

　　在兩人盯向彼此的刀尖時，馬車突然停下，車棚晃動讓刀差點插中彼此。直竄腦門的寒意讓她們瞬間冷靜下來。

　　「兩位小姐，我們到了！」其中一名年輕犬族男性從馬車前方探進車棚中。

　　「嘿，先生！」琥珀轉身用僵硬笑臉回覆。兩人都即時藏起了刀，沒被車夫看見。

　　另一名中年犬族男性也探出頭招呼：「兩位都醒了嗎？希望我們的馬車有讓妳們睡的舒服。」

　　「有、有，謝謝你們載我們一程。」她感到意外心慌。付不出錢也逃不了，想解決這窘境似乎只能來硬的，但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對無辜平民動手。海爾莉假裝不在乎，但也偷偷握緊了背後的刀。

　　「老實說，我們也很擔心啊。路上有不少警衛站崗，好像是貴族出了什麼事的樣子。要是被發現我們的貨車載著人，只怕一時半刻很難解釋。還好沒被攔下來。」

　　「呃，讓各位操心了。」

　　「這種情況下進城的貨車一定會被盤查的。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得在艾格羅城外放兩位下來了。」

　　「有關這件事，我想要先談談……」

　　「嗯？莫非是想賒帳？」

　　「怎麼會呢？我是一定會付錢給兩位的——」

　　「沒錢也沒關係。用別的方法還……就好了。」兩個男人的眼神變了。琥珀和海爾莉也察覺不對勁。

　　「那是……什麼意思？」

　　「兩位看來也不是做正經事的人，」年輕男性露出奸笑，謀劃已久的企圖得逞。「說不定正在被誰追著。妳們也不希望有人出賣妳們，被守衛抓住，對嗎？」

　　「妳們該慶幸，這樣就夠付妳們的車錢了。」中年男性轉過身來嗤笑，與同夥一起擋住唯一的出口。

　　「喔。你們早就做了這打算？」琥珀小心地問。

　　「不然哪來的白痴會想載兩個小偷？」年輕男性面露威脅笑說，與另一人一同舉起單手劍，刻意將鋒利的劍伸進車裡現給她們看。「要乖一點啊。要是哪裡又受了傷，可就不好了。」

　　「一個受傷的狼族，一個高瘦的鼠族……大概不是我的菜。但我就將就一下，下次記得找同族的來。」中年男性很是嫌棄，但他一手已往褲檔拽著。

　　「是你說要找好下手的目標。這不就來了？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

　　他們同時跨進車裡，將劍指向兩人。光是想到要如何洩慾，就令男人的愉悅神情扭曲不已。

　　琥珀和海爾莉面面相覷，她們反倒鬆了口氣，不禁失笑出來。

　　「啥？笑出來了？妳們有這麼開心嗎？」沒見過這種反應的年輕男性問。

　　「這樣啊……打從一開始就不要錢。」總算遇到一件「好事」的琥珀笑回。「我想謝謝你們，讓事情變得簡單不少。」

　　等到有人在城門外的林地中發現一輛馬車，還有兩個倒在地上，屁股各插著一把劍的男人時，已經是接近正午的事。

　　海爾莉和琥珀小心前進（碧安卡無所謂地跟在後頭）。她們避開警備森嚴的城門，沿著圍牆外的樹林走了半晌，接著不約而同地在某處城垛下方停下腳步。

　　「嘩，妳也知道這入口？」琥珀不敢置信地說。

　　「我才該驚訝。」海爾莉皺起眉頭質疑。「這可是『無尾』專用的出入口。妳懂的，特權。」

　　「特權？是我的特權吧。這可是我專用的通道。」

　　「我猜也沒那麼專用。我走過這裡五次了。」

　　「那該死的老頭……」

　　「老頭？妳好像想介紹誰。」

　　「沒事。」琥珀喃喃幾句，從包包掏出一捲帶有鉤爪的細繩，俐落地將繩索甩上城牆，鉤住城垛和高塔之間的一塊木板。那裡有一處稍大的垛孔被擋住，足以讓瘦小的人通行。

　　海爾莉越來越懷疑這鼠族了。她哪來那麼大的本事，能與鐵爪團「共享」資源？

　　她在攀上之前回頭問海爾莉：「妳沒有繩子，本來打算怎麼上來？」

　　「正在等妳想辦法呢。」她輕鬆回覆。

　　「小混帳。」琥珀在輕巧爬上去時低聲說，海爾莉假裝沒聽到。碧安卡趁這時自己拍起小翅膀飛了上去。

　　她們繞過巡邏士兵，來到艾格羅的暗巷中。兩人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回到這鳥地方。

　　做為底里斯最接近王宮的第一大城，也是商業和建設最為發達的城市，艾格羅的機遇就與罪犯的數量一樣多。她們兩個屬於城市中不太光彩的那一面。

　　斜射的朝陽被加蓋木屋遮掩，平民區的小巷在白天卻格外昏暗。狹窄石磚路角落堆積黑灰和垃圾，瀰漫著下水道傳出的淤泥臭，但居民早已習慣臭味，在這裡忍不住摀鼻的外來者，會被小販和扒手當成肥羊宰。

　　來到這陰暗下城避風頭的人似乎變多了，巷中隨處可見獨行俠忙著趕路。沒有人想做眼神接觸，代表她們暫時不會惹上麻煩。

　　「我還以為能暫時離這屎坑遠一點。」琥珀沒好氣說。

　　「看來有人也很熟悉這裡。」海爾莉幸災樂禍回覆。「自己決定要來這，就別抱怨了。」

　　「我是不得不來。要不是為了某個麻煩鬼，誰想特地來跟人瞎攪和。要是那人沒給我個好解釋，絕對饒不了他。」

　　「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

　　「我還不想跟人相憐。說到找人，妳要怎麼找？」

　　「靠她。」

　　不知何時，小狗般大的火紅蜥蜴已在前方帶路，但更像是自顧自地趕往目的地，她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一刻。

　　盯著那蜥蜴的琥珀試著思考她是不是誤會了，直到她放棄，用錯愕神情對海爾莉表達不解。

　　「我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海爾莉也一臉挫敗地說。

　　「啥？這——這算什麼？妳是要牠用那個小鼻子把人聞出來嗎？牠甚至不是狗耶！」

　　「反正四處瞎找也沒比這高明。跟著她走就是了，她有自己的做法。」海爾莉知道火龍會這麼做的緣由，但她不明真相，也懶得跟別人說明。她寧可被當成神經病。

　　海爾莉跟上蜥蜴，琥珀仍然無法接受地喊：「這根本不算解釋！妳不能隨口胡說八道就要人相信——妳有沒有在聽！？」

　　「愛來不來隨妳。」

　　琥珀察覺這反倒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她一度氣得想走人，但看見那受了傷的細瘦身影逐漸離去時，還是無奈地跟上，痛恨自己為什麼丟不下人。但她會保持距離，要是被路人看出來她跟個溜蜥蜴的白癡是一夥的，她可能會把自己一頭撞死。

　　她們沒有走上太久。一路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來到門窗緊閉的死寂之地。彷彿有某種氣場在驅散閒雜人等，氛圍漸形詭譎。

　　海爾莉和琥珀都知道這條路會通往哪裡，那才是她們在這座城絕不會想靠近的地方，但火紅蜥蜴沒有停下的意思，一往無前。

　　路來到了盡頭。在前方迎接兩人的是方正得沒有感情的一間單層建築，毫無光亮與希望可言的灰黑堅硬牆面布滿眼前。即使是出生入死的狼也不禁哆嗦，彷彿她又被送回了那片黑暗中。

　　「拘留所……妳要找的人會在這裡？」琥珀逞強笑問，但她也耳聞過這裡的惡名，這並不是她能一笑置之的地方。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對，他是那種會落到這裡的人。」

　　「妳明白這裡是『誰』在管事吧？」

　　「我還在獄中時聽移監的人說過。我寧可不要想起來。」

　　「我聽說過自投羅網，但這個，妳可是自己一腳踏進地獄，老妹。」

　　「不准那樣叫我。」

　　碧安卡不在乎兩人的擔憂，自己跟著魔力的痕跡前進。這裡一直都有怪異的能量在干擾她感應，但她很確定要找的人就在這拘留所底下。

　　「話說我想問……」琥珀四處張望後發現怪事。「拘留所的守衛都去哪了？」

　　海爾莉也感到疑惑。不只是狹窄的正門看不到門衛，四周連人影都沒有。她感受不到人的氣息，卻反而無法安心。

　　「他們相約去上廁所了？」她無所謂的玩笑話沒有讓氣氛放鬆下來。

　　這時有腳步聲從半敞的門口傳來，她們立刻警戒，準備拔出武器。

　　堅固的鐵門被推開，一名男性犬族從中走出，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瘦小的虎斑犬穿著極其簡陋的背心短褲，隨意袒胸露肚，綁在腰上的小刀清晰可見。

　　他第一眼見到擋在路上的蜥蜴，不明所以地吼：「啥？哪來的怪東西？快滾！」

　　男子粗暴地將蜥蜴踢飛到一旁，令她撞上地面痛叫。碧安卡憤怒地大吼撲向男子，抓在他的手臂和胸口上，利爪嵌進他的毛皮裡。他想把這野獸抓下來，卻被她再爬上緊抓住臉，失去方向的他混亂地原地轉圈叫了好幾聲，差點摔到一旁的牆上。

　　最後他終於抓住蜥蜴，把她摔向海爾莉的方向。海爾莉不得不接住往臉上飛來的蜥蜴，碧安卡的鱗片熱得發燙，又讓海爾莉鬆手把她摔到地上。

　　「那是妳們的小寵物？妳們幾個怪人又是誰啊？啊？」男子見蜥蜴躲在兩人身旁時對她們怒道，極盡挑釁能事，卻生疏慌張顯露做作。

　　「衣服都穿不好的傢伙少說別人是怪人。」海爾莉感到心煩。她今天還得遇到幾個混帳男人？

　　「嘿，給我等等，」男子稍微張開豆子般大的眼睛，略顯訝異。「妳是……我們的殺手！對，新人『無尾』！我肯定認識妳。」

　　「你是鐵爪團的人？」琥珀問，微微傾頭回想著。

　　「我、我當然是！是嫉妒還是羨慕？」

　　「妳認得他嗎？」琥珀轉頭問海爾莉，只得到搖頭回應。「這也太可悲了，他們只找得到這種竹竿人加入幫派。」

　　「妳什麼意思？」

　　「聽不懂嗎？看看你自己，弱不禁風的，你沒在走路時弄斷腿都算是幸運了。我不信，就算是鐵爪團格調也不會這麼低。你是在冒充別人吧，誠實點，不用裝狠了，我不會怪你。」

　　「妳敢懷疑我，鼠輩？給我記住這張臉，以後我『疤臉』會成為鐵爪團老大！」男子指著自己的臉，咧嘴裝狠。

　　「……但你臉上沒有疤，只有剛剛被抓出來的小洞。」

　　「以後就會有疤了！還有我還沒找牠算帳呢！」男子氣沖沖上前要抓蜥蜴，碧安卡還以憤怒尖嘯。

　　「我們沒時間胡鬧。」海爾莉上前攔住他。「這裡怎麼了？我不記得現在拘留所歸幫派管。」

　　「『無尾』，妳管不著這個，妳知道為什麼嗎？」男子突然故弄玄虛，海爾莉從他尖細得可笑的語調中聽出些許威脅。

　　「我等不及想聽個清楚了。」

　　「因為妳是個叛徒！」男子想抽出刀，但海爾莉比他更快，將切肉刀指到了他的鼻頭前。於此同時他腰間的小刀卻卡住了，困窘地硬是拉了好幾下才拔出來，同樣把刀往前指卻氣勢全無。琥珀忍不住發笑。

　　「叛徒？你憑什麼胡說？」海爾莉沒有想對他客氣，隨時能把這傢伙的鼻子一刀斬下。

　　「我都聽說了，有『無尾』介入幫派的紛爭中，原來就是妳。」男子露出惡狠模樣，他認真為此感到憤怒。「幫派養的殺手竟然恩將仇報殺自己人，豈有此理。要不是老大看出妳的潛力，妳早就爛在獄中了。」

　　「想私吞委託金的人是柏木，混帳！」

　　「去跟死在妳手上的人說吧。妳的刀上流下任何一滴弟兄的血，都要妳通通還清。」

　　「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為了幫派未來著想的人，跟自私的妳不一樣。」

　　看膩了這種光景的琥珀嘆了口氣，想上前勸架打破僵局，此時鐵門中卻有另一人出現了。

　　「這裡在吵什麼？」三人都認得傳來的中年男嗓音，琥珀更是被嚇了一跳。

　　「灰白」和「墓碑」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其次才是他的壯碩體型和左臉的一道長刀疤。厚實臉龐與立耳近似於野狼般兇狠，灰藍雙眼從黑暗中映出冷冽月光，微露出的獠牙顯露壓迫感。煙霧般細長的灰髮披散而下，編成兩股辮子垂在胸前，為粗曠長相添了分新奇。他身穿高檔皮衣與鉚釘肩甲，兩側腰間各掛上一把銀亮手斧，似乎隨時都準備好大開殺戒。

　　「又在跟人吵架了嗎，阿斑？」灰髮男自信大方地笑問，但他天生兇惡的臉龐讓人很難看出他有沒有生氣。

　　「老大！這是……有原因的！」名為阿斑的瘦小男慌張收刀回頭說。

　　「我說過不准鬧事了吧？」灰髮男似笑非笑的半瞇視線中現出刺骨殺意，震懾在場三人。

　　阿斑懼怕地垂下雙耳夾起尾巴，在高壯男人面前更顯無助。在灰髮男猛然伸出手時，他怕得閉起了眼。

　　「了不起！遇到『無尾』竟然一點都不怕，不愧是將來要當老大的人啊！」灰髮男大笑起來用力搓起阿斑的頭。小弟又驚又喜，意識到老大的讚賞後，笑得連舌頭都掛在嘴外，享受著這誇讚。「還有看看是誰來了？真是稀客啊。」

　　「『灰面』。」海爾莉收刀後冷淡地招呼。

　　「妳也好，新人無尾，想不到能在這裡見面。看到妳還沒死，這是個好兆頭。」灰面爽快回應，粗壯的手從腰間手斧旁輕鬆放了下來，表達友善。「不過也不算是新人了。把妳派給紫陽花有……半年了吧。既然能在她手下活到現在，看來妳們處的不錯。」

　　「她已經……」

　　「是啊。」他稍稍皺了眉頭，但又雲淡風清地說：「別在意，我沒有要怪罪妳的意思，幹部們的爭執不該由妳承擔。」

　　「哼，這我還明白……但難道沒有一點……」

　　「惋惜？或許有點。但我深知那群幹部的為人，他們最不想要的是有人為他們哭哭啼啼，那都是自己找的，無須同情。否則我們都別做幫派，去當慈悲為懷的修士修女算了。難道妳會為這個緊張？」

　　「說實話我看到你出現時，就一點也不緊張了。」

　　「就是這個態度，我喜歡。記得繼續保持好心情殺人喔。」灰面表達真誠，然而在見到灰鼠對著他偷偷搖頭時，他的笑容黯淡了點。「而這裡還有……一個陌生人。」

　　「啊，是尊貴的鐵爪團首領。最不可能會出現在拘留所的人。」琥珀用誇張的嘲弄語氣問候。「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還以為你被剁成碎肉拿去餵狗了。太久不見，差點認不出來。是你的灰髮又變多了嗎？」

　　「小姐，跑到這種地方來，妳還是擔心自己比較實在。」灰面裝作不在意她的嘲弄。

　　「用不著你擔憂，老頭。等我幫完我的新朋友，還得找你商量重要的事，可別又逃跑了。」

　　「逃跑？妳說我年紀大我不會計較，但我絕不逃跑的。我的背上沒有任何一道傷痕。」

　　「我可沒有任何傷痕。」她遇過太多男人吹噓「疤痕」這件事，聽都聽膩了。「那你何必躲到一個幫派找不到的地方？」

　　「複雜的人情事故不是妳這小毛頭能輕易理解的。」

　　「真敢說。」琥珀不悅得雙耳下壓後伸。

　　「再說，兩位美女也到了這裡來，應該有比鬥嘴更重要的事得做才是？」

　　她不想與這男人計較，輕嘆氣說：「來見朋友的，但當然不是來見你們兩個。」

　　「喔，我的心都要碎了。妳這樣出言不遜好嗎？我可是知道裡頭有妳們認識的人。」

　　「那個人是不是看起來很蠢，一臉就像是會被抓來這裡的倒楣模樣？」海爾莉不客氣問。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是這麼想的。警長似乎特別『關照』他，這下我看得出原因了。」灰面向不該出現在這的眾人說。「我是不想當警長的看門犬，但妳們確定要在這時進去打擾嗎？等不及想當他的下一個玩物？」

　　「讓開，我沒時間在這胡鬧。」海爾莉不理會老大的玩笑，強行走進拘留所，灰面識相讓路。

　　「少玩小孩子把戲。」琥珀給了他眼色，和碧安卡一起踏進門裡，無視一旁頗有意見的阿斑。

　　「嘿！老大說了——」

　　「沒事的，讓她們過去。」阿斑想追上去時被灰面一把拉住背後。讓他守門是為了避免閒雜人等闖入，但既然經驗證實只有自己的幫派成員會白癡到來這自投羅網，那也沒必要礙事。「你也一起送她們去吧。你其實可以從她們，咳哼，我是指從無尾身上學到很多。」

　　「呃——好、好的！想當老大就得接納所有人的意見啊，真是不簡單！」阿斑很快就傻笑著接受了。聽話的他隨著老大一起進門，關上鐵門。

　　拘留所並非提供頂級旅宿體驗的會館，但這裡的環境不是讓人待的地方。室內黑得看不見腳底，往下的石階潮濕得每走一步都怕會摔進深淵，從金屬鐵牢傳來的冰冷感令人毛髮直豎，不時傳來的低沉呻吟分不清究竟是人或是鬼魂的哀號。每個感官接收到的都在警告人儘速離開這裡。

　　但或許更可悲的是，這裡的所有人都對這類光景見怪不怪。

　　「不用急，殺手，妳要找的人就在這裡的底層。」灰面悠悠走上前說。

　　「不能來個燭火嗎。這是要人怎麼走路？」海爾莉忍不住問。

　　「憑直覺、憑運氣，別摔個狗吃屎就行。」

　　「不需要把你的嗜好掛在嘴上。」

　　「看來有人火氣很大。」

　　「阿斑，是吧？」琥珀隨意問候。「這位總有一天會掌管幫派的人，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阿斑抓到了炫耀的機會，忘我地滔滔不絕：「啊，要說到我為什麼會入團，那是因為灰面老大實在太威風了。老大為我擺平了債務，這輩子從來沒有人對我那麼好，然後我明白這幫派是我的歸屬。我後來找到老大一求再求，終於願意讓我加入——」

　　「我不是想聽你有多崇拜那老頭。我是問你們在這做了什麼？鐵爪團早就離開艾格羅了才對？」

　　「離開？老大想去哪就去哪吧！」

　　「我是指他何必來這？本來聽人說他特地跑來，我還半信半疑的。」

　　「喔，這也是老大安排好的。他跟這裡的警長談了場交易，要在這裡交易商品。警長讓守衛都放假去了，免得有人來礙事。竟然連罪犯的剋星都能談攏，真得佩服老大的神通廣大。」

　　「真是墮落得可以。」琥珀諷刺。她指的並不是執法人。幫派與地方守衛或貴族勾結並不是新鮮事，但與這裡的警長合謀，這幫派可說是墮落到了新境界。再怎麼追求利益還是得劃清界線的，而他們正在高速闖過那條線。「……你明白這警長是誰嗎？」

　　「啊？我是沒見過他啦。不就是這座城市的執法者嗎，那個狐狸啊？」

　　琥珀不耐搖頭，阿斑對此感到莫名的同時，踩空了一步踉蹌差點摔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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