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7)

　　即使以平民的標準而言，鬥技場提供的伙食也稱不上體面。把不知從哪張羅來的小麥、碎肉、菜豆加點鹽煮成大鍋粥再沾硬麵包吃，只要沒發臭就是鬥士們的一餐。而身為不速之客的數人自然沒得挑剔。

　　琥珀獨自縮在角落就口吃著什錦粥，不打擾人也不想被人打擾。而披頭散髮的灰面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同樣捧著碗坐到她身旁，疲累地重重吁了口氣。與人大戰一場終究是耗盡了他的體力。

　　「我去問過了，」灰面輕聲說。「他們沒有乳酪。」

　　琥珀沒好氣地回應：「你沒大嘴巴說是要給我吃的吧？我說過鼠族愛吃乳酪只是謠言。」

　　「是妳偶爾會吃而已，我知道。」

　　「我想吃會自己去找，不用你管。」琥珀連看都不看一眼。「何必這時才來討好我，愛打架不會再去打嗎。」

　　「男人偶爾有不得不盡全力的時候……不過可以的話，一天拼一次就夠了。」

　　「你得小心點。聽說過了某個年紀，骨折就治不好了。」

　　「比起我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人得關心。」

　　聽見灰面的肉麻發言，琥珀吃了口菜粥假裝自己沒空說話。

　　「很久沒見到妳了，差點就認不出來，還好有妳那身高和護目鏡。」

　　「是啊，連你都要拿我的體型開玩笑。」

　　「嘿，妳在護目鏡壞掉時只談錢，很傷我的感情。妳才是那個不認人的傢伙。」

　　「這確實是花了你好幾枚金幣啊，不就實話實說而已。何況難道你要在那時承認你認得我？」

　　「算妳有理。不過妳好歹也要惋惜一點吧，那可是……」

　　灰面欲言又止，某種沒必要的堅持讓她開不了口。琥珀也深知如此，等著看他多久後才會開口。

　　他嘆氣改口說：「算了，妳平安就好。」

　　「以一個總說自己是『死人』的傢伙來說，你還蠻會關心人的。」

　　「可惜啊，既然不幸活了下來，就有塵世煩惱得解決，更何況是我這個有大事業得忙的男人。」

　　「你是忙得不可開交，忙著被人背叛、陷害、追殺……跟你在一起總會落得這下場。」

　　「唉，一點都沒有變，是吧。所有人都肆意妄為，幹部也帶頭作亂內鬥，幫派形同虛設。這些我都一清二楚。」

　　「短短幾年幫派就走到了需要『復興』這條路，你實在是顧的不怎麼樣。」

　　「真難看。」灰面感嘆，懷著心中的榮華富貴，手中卻是殘羹剩飯。「不得不承認，我的大事業遇到了瓶頸，需要一點能讓我們重振旗鼓的資源。」

　　「就為此回到這屎坑啊。看你也不想解釋緣由的樣子。」

　　灰面頓了一下，斟酌著話語。最後哼一聲輕巧帶過：「沒啥好解釋的。信不信由妳，進展其實非常順利。只要再來一點助力的話……」

　　「你好像在暗示什麼呢，鐵爪團的老大。難道一介大人物想喊救命了嗎？」

　　琥珀用誇張的嘲弄語氣逼退灰面。儘管灰面想繼續耍帥，他望向對方時，竟油然生起念頭。一是她是曾是最值得信賴的夥伴，二是他想把握這微小的機會，就算會再被討厭也沒關係。他為此掙扎不已，同時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窩囊。

　　琥珀察覺到他竟在認真思考，嘲笑表情逐漸轉為訝異。那像是擔憂曾經的諾言會被打破。兩人都清楚要是在這裡說錯話，鐵定會有人大發雷霆的。

　　「不不不，」灰面驚醒過來，遲了點才故作輕鬆表示：「說啥呢，我的成就和錢歸我自己就夠了，才不要別人來分杯羹咧。輪不到一個前任殺手來教訓我。」

　　白鼠這才放鬆下來笑道：「哇，原來是被害妄想，以為別人會來搶你的錢？也太自作多情了。我對我的生活很滿意，畢竟我窮習慣了。」

　　「哼，哼哼。妳只有現在能說大話了。等到我買下比那城主宅邸還高的豪宅，我會在那裡躺著喝葡萄酒，俯瞰吃著垃圾的你們。到時想求我施捨也太遲了啊。」

　　「還好我的心靈沒有如此空虛。我和我的夥伴都喜歡自在些。」

　　「以為錢夠用就好嗎？我以前也這麼想，但實在是太天真了。我會讓妳知道的，絕對會。」

　　「絕對？」

　　「沒錯。等我成功了，我一定要妳回來看我。」

　　還是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較量。她心想這人不管到了幾歲還是一點都不會變，不知該放心還是擔心。

　　「那等你成功再炫耀也不遲。」琥珀不想再跟他一般計較，起身離去。「隨你去玩吧。」

　　「嘿，如果妳需要我這大人物幫助的話，隨時告訴我啊。除非妳不想在跟『夥伴』在一起時被打擾……」

　　琥珀把空碗精準砸到灰面頭上。他沒想到她會被這玩笑話惹惱。某方面而言琥珀有了值得她掛在嘴邊的夥伴，也令灰面寬心了些。

　　琥珀走遠之後低頭羞愧了半刻，才決定把這事拋在腦後。她抬頭時卻被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嚇到。她總算看出那是灰面的跟班，但他的臉上腫起大包，像是顆紅蘋果黏在臉邊。琥珀不確定那歪斜的嘴是不是在笑。

　　「嗨，大姐。」他停下腳步招呼，手裡捧著一小碗煮熟的深色肉。

　　「呃，阿斑……是吧？你怎麼被打成這樣？」

　　「嘿嘿，我跟那群鬥士打賭，要是我能打贏他們任何一個人，就能拿一點肉。」

　　「你真的打贏啦？」

　　「沒有……這是他們施捨給我的，做為勇氣可嘉的證明。好險那個貂族只用拳頭，沒有張嘴咬我。我也算是做出貢獻了吧？哈哈……」

　　「有心是很好，但別挨揍挨得太習慣了。」

　　「我也不喜歡，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想做一點事。大姐要來一點嗎？」

　　「不用了，謝謝。你還是去拿給那位女黑狼吧，她受了傷比較需要營養。」

　　「嗯，剛剛她也努力奮戰了……嗯。」阿斑那腫起來的臉上似乎顯出了些陰鬱。

　　無處可去的琥珀跟著阿斑邊走邊唸：「不是想抱怨，但這裡的伙食實在不怎麼樣。那群人是怎麼吃這些東西長出大塊肌肉的啊？」

　　「他們剛剛也有人在跟負責人抱怨吃不飽。似乎是最近管制越來越嚴，被治安官找碴。」

　　「說起來，這裡的鬥技場冠軍也離開了啊。」琥珀想起那粗魯的大傢伙，不願承認有點想念他。「難怪他們都一副無所事事、愁眉苦臉的樣子。看來他們也不好過。」

　　「我猜，不是所有人都是喜歡打架才來這的吧。要是沒錢賺的話，我也不要上擂台白白挨揍。」阿斑低聲不屑說。

　　「你還是懂得一點道理的。」

　　他們在醫務室的外頭找到了穆卡，他坐在地板，顧著躺在破布上的海爾莉。他的妹妹看來已經熟睡，似乎是為了不壓迫到傷口，特意讓她平躺將手放在胸前入睡，她乍看之下像個聖人，或是要準備下葬的屍身。

　　「她還好嗎？」阿斑先低聲問起，這令穆卡感到意外。

　　「嗯，沒有發燒。很快就會癒合了。」

　　「這個，給你們。」阿斑堅定地將裝肉的碗遞出，像是小孩在笨拙表達關心。

　　「咦？啊……謝謝。」穆卡有些意外，但伸手收下了。

　　「總之，各種事情都謝謝你們。以後我也會奮戰的。」

　　「……你倒不用勉強自己——」

　　「我去問問醫生有沒有藥膏給我抹。」阿斑快速說完便逃也似地離開，踏進醫務室。

　　「那小子，該不會是喜歡上你們了？」琥珀打趣向穆卡說。

　　「是盲目崇拜。我是能理解他急著想闖出一片天的心情。」穆卡試吃了口煮熟的肉。鹿肉的腥味在頃刻溢滿嘴中，讓他差點吞不下去。

　　「我是不理解。」

　　此時，穆卡看了眼海爾莉確認她有沒有睡著，然後才放下碗起身看向琥珀，神情漸趨嚴肅。琥珀決定告訴他壞消息。

　　他們來到沒人的角落，琥珀開口：「沒用。他不肯說出來。」

　　「那灰面應該也察覺，我們注意到他有問題了。」

　　「他本來問題就很多。愛面子、幼稚、腦袋僵硬，還是個犯罪集團的首領。」

　　「而這犯罪集團的首領來到不屬於他的城、警長剛好需要幫派的幫助、莫名出現私兵追殺，這都太巧了。」

　　「他當然有所企圖，我是說，誰看不出來？只差沒寫在臉上了。每次他有『好主意』時，我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既然妳理解他，那就該更提防他才對。」

　　「以一個客觀上的局外人而言，你突然變得好熱心。是誰說『幫派與妳無關』的啊？」

　　「唉，沒有什麼局不局外，我們所有人都被他捲進去了。但妳本來就不該也不會幫他，而就算海爾莉是鐵爪團團員，我也不會讓她去亂來。無論如何，都不能為他做幫兇。」

　　「他爭名逐利到著魔的地步了，就為了他心愛的幫派。但……這樣他遲早會惹出大事的。」

　　「妳沒辦法看在交情的份上阻止他嗎？」

　　「他用了個爛藉口，不想讓我介入。不管我的態度如何，都很難阻止他了。我對他來說就是個外人。」

　　「好個頑固的老頭。」

　　「比牛族還頑固。嘿，我明白你的擔心。他放手下們自相殘殺，只顧著自己作夢，連我都不曉得他在幹嘛，不知道該幫他還是救那幫派的人。」受夠了的琥珀嘆氣。「他有自己的夢想，我也……不想妨礙他，那傢伙很看重這件事。」

　　「這也不是妳的問題。如果妳有顧忌的話，那我來對付他就行。」

　　「不！」琥珀堅決反對，令穆卡面露困惑。只是一個「不」沒辦法讓他放棄拯救妹妹。「我是指，你不該跟鐵爪團作對，就算他們分崩離析，武裝集團也不是好惹的對象。除非你這幾個月掌握了什麼武功絕學，否則他們會把擋路的你撕成碎片。」

　　「是啊，傻了才會去槓上幫派老大，但如果他要為此犧牲無辜的人，那就另當別論了。不論他有什麼陰謀，都不能再捨命陪他玩下去。」

　　「反抗他也是玩命喔。」

　　「真要死的話，這樣也死得有價值多了。」

　　穆卡也堅持己見，緊抿的口中不會吐出任何其他回答。琥珀想起他雖然總是那個隨波逐流，毫無主見的人，但一碰上家人就會拼死一搏，某方面而言如此擇善固執讓人既是頭疼又佩服。

　　雖然只有一點點，她同時也感到羨慕。

　　拗不過穆卡的琥珀說道：「我會試著阻止他，想辦法勸他和幫派別鬧事。但也別太過期待，好嗎？低調點，先假意配合他就行，不用跟那群人賭命。」

　　「嗯。抱歉，我有些太焦躁了。妳也有妳的難處。又欠妳一份了。」

　　「誰叫我老爹愛鬧事呢。所以我才不想見他。」琥珀轉移話題：「嘿，我們好不容易努力到今天，現在哈瓦辣回去他的家鄉了，你也找到了一個家人。我們就快成功了，對吧？」

　　「……是啊。」穆卡頓了一下才回應。哈瓦辣並沒有過得那麼幸福，但穆卡決定先別破壞這氣氛。「雖然還是一波三折，總算不是原地踏步。還差一步，就差一步。」

　　「我們都還得再加油一下。」

　　白鼠惦記著他所說的話語，心中有股說不上的辛酸與暖意。究竟該覺得慶幸還是不幸，她還沒決定好。

　　此時從鬥技場中央傳來一聲大叫，打斷她的複雜思緒。與這裡經常發出的痛叫和臨死慘叫不同，那是充滿了悔恨與淚水的哭喊。

　　「你剛才說我們這幾天也得習慣這個嗎？」琥珀向穆卡笑問，他無言以對。

　　「十年！十年啊！」烏爾岡喝了幾杯酒後性情大變，倒在桌上痛哭流涕，用誇張的高亢語氣不停自言自語，不能自已。他沒有心情在意身上的傷，他可能寧可痛死在這，也不想再被自己的失敗折磨。「我竟然一點進步也沒有！丟臉丟到家了！」

　　「別這樣，你也沒有輸掉任何東西。」「找機會報仇雪恥就好了嘛，又不是沒輸過！」鬥士圍在他身邊又是嘆息又是同情。

　　「我輸給了幫派啊，輸給了我十年前那副雜碎模樣！我在這裡待了十年，那麼多的血跟淚，斷過不知多少根骨頭，三次看到對面的光差點去世，好不容易才當上了三巨頭，以為自己早就脫胎換骨，我卻輸了！六先賢份上，我竟然就倒在自己的地盤裡，叫得像個小母狗。這像話嗎？」

　　口拙的鬥士們想不到該如何安慰烏爾岡。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發酒瘋了，經驗告訴他們這還會持續很久，讓有些人也想把自己灌醉度過今天。

　　「我已經答應要守護鬥技場，如今輸給一個外人，到底要怎麼跟冠軍交代？我幹嘛不被一拳揍死就好！」

　　「你說要交代給誰？」一個粗曠的嗓音問。

　　「給你啊！我根本沒臉見你——」

　　在他認出那聲音時，他以為自己是酒醉了，但在意識到酒醉時就代表已經醒了。所有人都訝異地轉向出現的那人，那聲音屬於鬥技場曾經的冠軍，而他就得意地站著伸頭，望向坐著的烏爾岡，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哈、哈瓦辣！？」烏爾岡驚得猛然站起轉身撞倒凳子，酒也立刻醒了。他與眾人一起訝異看向他：「你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

　　「計畫有變啊，兄弟。」哈瓦辣莫名自信地挺胸說，半裸的身上全是最近留下的刀傷，棕色斑點的髒亂毛髮上沾滿乾硬血汙，很自然地在浴血奮戰後登門拜訪親友。「又在發酒瘋哭鼻子啦？真難看耶，哈哈哈。」

　　「這——跟你無關好吧！」

　　「嘩，你真的來了。」穆卡招呼從梁柱後走出。

　　「穆卡！我的好兄弟！你竟然會在這裡！」

　　「這緣分可真不是蓋的。」

　　「哈瓦辣！你必須趕快打醒我，現在！」烏爾岡趕緊抓住面前的救星，需要他給自己一個懲罰。

　　「我是很想念修理你的感覺，但這不是時候咧。大事不好了。」哈瓦辣一臉疑惑，彷彿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該講什麼。「艾格羅怎麼封城啦？外頭的人一片混亂！」

　　眾人聽見這驚人消息，面面相覷不知所以。本該是緊張的場合卻徒留疑惑。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此時鬥技場微開的正門又傳來一個陰柔聲。諾姆拉警長手握短鞭悠哉踏入室內，走下門口階梯的優雅模樣彷彿舞台上的主角。兩名手持長槍、全副武裝的守衛隨侍在旁。「王國的士兵已經進駐艾格羅，宣布全城進入戒備狀態。所有城門都被無限期封鎖了。」

　　本想出面迎接大傢伙的琥珀又趕緊縮回牆後。這裡不需要更多人發現白鼠的存在，尤其是執法人員。

　　「對對，就是那樣。」哈瓦辣也一派輕鬆說。「我才剛來到城外就被攔下來，跟士兵說說幾句話，就差點要被送到看守所去。還好有警長保我！哎呀，你人真不錯！」

　　哈瓦辣隨手搭上諾姆拉的肩膀，但警長明顯不想跟他稱兄道弟，總是笑瞇瞇的臉顯露不悅。他舉起短鞭往那粗魯的手迅速一抽，總算讓哈瓦辣識相了點。

　　諾姆拉拍了拍被碰到的肩膀，重新掛回招牌笑容說：「午安，鬥技場的各位。很久沒來到這裡了，看到大家都很有精神，我也備感欣慰。特別是今天造訪艾格羅的幾位來賓，我就知道能信賴你們。」

　　「看來是整我們整得還不夠，還要追來這裡。」穆卡不客氣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你們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吧。在這座城裡找人就像探囊取物般容易。另外，也很高興看到你好端端活著。我對你有很高的期望，這次也沒有讓我希望落空。你或許很快就能得償所望了喔。」

　　諾姆拉對穆卡擺出特別嘲諷的奸笑，穆卡卻只能無力憤恨切齒，正如奴隸主虐待他的所有物般理所當然。

　　「你來這做什麼！」烏爾岡上前表達強烈不滿。「我們早就約定好彼此互不干涉了吧！」

　　「不用緊張，我是代人來宣導事項的。以和為貴，各位，只要好好談話，就沒有人需要受傷。」長槍和衛兵帶來的和平談話相當具有說服力，讓眾人暫且安靜下來。

　　「還有什麼封城？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是軍隊在剛才發出的命令。進駐軍的隊長一進城就開始指指點點，上頭就隨意聽他指揮了，連我也不得不從。對方不說清理由，閃爍其詞要我們配合，困擾的可是我。要怪就怪治安官軟弱到要聽一個外來者頤指氣使吧。」諾姆拉稍稍皺了眉頭後又振作起精神：「哎呀，看看我抱怨個沒完，該是時候說重點了。『今日起，艾格羅將由王國指派的駐軍全權管制，但無須恐慌，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民眾很快就能如常生活』，這是他們交代我要宣導的用詞。實際上如何呢，我也說不準，這座城上一次進入戒備狀態是十年前終戰前的事了。剩下的就任憑各位想像。」

　　軍隊、封城、管制。怎樣都只會令人聯想到戰爭即將到來。有些人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只是領主間又起了紛爭，為此把領民推上前線送死，與國家直轄的這座獨立城鎮無關。封城即使在兩國終戰後也屢見不鮮，不至於發展成國家戰爭。但有些消息比較靈通的人立刻聯想起前天發生的貴族遇襲事件，因此心生擔憂。

　　「不過對渾然不知的鬥技場鬥士們而言，你們確實是該擔憂。請讓我提供一個寶貴情報，作為我不請自來的微薄賠禮。」諾姆拉在手掌上輕拍短鞭，細聲道來。「各位都清楚我們的城主千金急著想要立功，為自己的前途鋪路吧？雖然把幫派驅逐出城了，但城內仍然竊案和命案四起，地下勢力還結成了組織，跟當地官員沆瀣一氣。貴族們嘲弄這是抓小放大只為邀功，連外商投資的意願都受影響，可讓千金的臉丟大了，要是被爸媽發現的話，肯定要被打屁股的。她無論如何都得挽回點面子。據說她早就得知今天的戒嚴，要藉這次機會整治城市，命令治安官將非法經濟的流動鏈徹底除個乾淨。重點在整治黑商、捉捕盤據下水道的流寇，關閉鬥技場自然也不在話下。」

　　「關閉這裡？開什麼玩笑！」一名鬥士罵道。

　　「這並不是我的主意啊。但各位也無法否認，這個充滿暴力和非法金流的場所早已是貴族和城主的眼中釘了。反正藉著演習的名義修理商家也不是第一次了，何況這次可是戒嚴。你可以說他們是『趁此良機』。」

　　「這裡不是你們說關就關的地方！」一群人上前起鬨，但被烏爾岡抬手制止了。眾人屏息看著局勢發展。

　　「鬥技場最近比較冷清，吸引不了地下經濟的人流，沒有賺頭，就想擺脫我們了，那倒也不意外。但你們有問過其他既得利益者嗎？」烏爾岡擺起面孔反擊。「我們有可是有大商人做擔保，別說是你們這些國家走狗，就連城主都收了他的錢得看他臉色才行。在他同意之前，你們也別妄想能插手鬥技場。」

　　「啊，你們最可靠的商人，他幫忙在城裡打通了很多門路，連我都想感謝他的貢獻。」諾姆拉用短鞭輕拍自己手掌發出清脆聲響，像是教師要向學生分享課程重點。「不幸的是，他人消失了。」

　　「消失？」

　　「他前幾天被迫前往里克堡辦事，就再也沒回來了，人間蒸發。他的營業處和商會連個人影都沒有，部下們也個個手忙腳亂。你們沒聽說嗎？」

　　「他……沒回來？」穆卡比任何人都還驚訝。

　　「是啊，大夥們都在想著如何接收他留下的『爛攤子』。你該看看那些人自告奮勇，搶著行善的模樣。」

　　艾格羅發達的商業為城市和國家賺進不少錢財。商人與權貴爭奪錢財的良性或惡性競爭自然也引來各方勢力介入，利益關係更加複雜難解。其中產生的灰色地帶讓許多底層人在夾縫中賺取油水過活。

　　但艾格羅至今仍能維持明面上的秩序，不至於像被拋棄的奧澤亞徹底敗壞。除了警長的管理之外，幾位上通貴族、下達地痞，在所有領域都吃得開的富商也對此貢獻良多。他們讓城中保持應有的默契，競爭逐漸轉往表面下的暗鬥，清除不安分的莠民——也就是鐵爪團——更讓他們賺得維護和平的美名。

　　其中就有一位特別照顧地下世界的商人，他不消滅犯罪，而是確保讓犯罪維持在「可控範圍」，善用利益交換掌控底層動向，與警長達成了幾近完美的警民合作，同時約定這些處於灰色地帶的「艾格羅同胞們」只要願意合作，就能保證生活如常。儘管部分守法市民對此多有異議，但既然已有秩序，當權者通常也樂得輕鬆，不需再多事干預。

　　如今那個平衡似乎崩潰了，每個垂涎欲滴的掠食者都想趁機搶到眼前多出的那塊肉。無所不能的奸商竟也有失手的一天？要不是從這個同樣奸詐卻明理的狐狸口中說出來，穆卡也不會相信。

　　「他說的是真的。」一個身穿灰袍的男人進門，在他拉下袍帽時，穆卡立刻就認出了那黑白垂耳犬。「每次有你在就沒有好事，穆卡。」

　　「莫布！下水道那個人果然是你。」穆卡對他怒喊：「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加入邪教了！你不是商會的人嗎？」

　　「你對救命恩人的道謝方式可真奇特。還有是『前』商會的人，我跟會長鬧翻很久了。」

　　「那也不意外，你一直都喜歡用旁門左道探查其他商會，會長幫你擦過多少次屁股了。」

　　「呿，想想可真懷念那時。我不想透露我現在的工作，但我跟前東家還是稍有聯繫的。就我所知，商會會長他也被軍隊押走了，全是那個瓦里蘭．斯普堤亞幹的好事。」

　　「那個最有名的盧布夏菲爾叛將。」

　　「是啊，你也知道，她自從來到底里斯就受軍隊重用高升，理由可想而知，還藉此辦起軍械交易做的風生水起，打壓其他商會。或許是被她發現會長要聯合商會對付她，就趁夜裡把人抓走了。之後里克堡據說發生了大事，他們雙雙失蹤下落不明。我的軍官眼線那裡也沒有會長的消息，那恐怕……凶多吉少。」

　　「怎麼會……」

　　「不，不可能。在親眼看到之前我都不會信的！」烏爾岡急得想奪門而出，諾姆拉卻伸出一根手指告誡他。

　　「這樣好嗎？」諾姆拉稍稍折彎手中短鞭，表達出他言不由衷的渴望，令人發毛得不想靠近。「這裡的各位可都是重點查緝對象，有些人還是有懸賞在頭上的。如果我想要的話，這裡有一半以上的人早就在牢房裡了。相信我，我和你們都不會希望這種事發生。」

　　「那又何必特地告訴我們？」穆卡明知故問。「你這傢伙又想利用人了吧。」

　　「身為小賊可沒有資格質疑我，親愛的穆卡。」警長情緒中的一絲波動被他的刻意笑容蓋過。

　　「先是人口交易，再來是介入勢力鬥爭，你撈油水也撈得過界了。我們算是什麼？被你利用完就拋棄的垃圾嗎？」穆卡氣得踏上前直面諾姆拉，後方守衛想上前阻擋，但諾姆拉舉手阻止了他們。

　　「唔，我很好奇，你何必要為他們強出頭呢？」諾姆拉稍稍不悅問。

　　「是看你不爽很久了而已。」或許是最近任人擺布太久了，累積的怨恨讓穆卡怒火中燒到與警長槓上。

　　「我一直強調，社會安寧需要秩序維護，」諾姆拉仍然從容不迫笑著。「而秩序需要由一群幸福的市民共同達成。而幸福的秘訣是什麼呢，穆卡？沒錯，就是知足認分。若非對生活有所不滿，各位也不會有所抱怨。」

　　「你明知我不是為了生活才這麼做。何況，我可看不出來你有多知足。」

　　「我這才是在盡本分啊，傻孩子。我正是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才努力在維持現況的。否則你看我有跟你一樣的苦瓜臉嗎？嗯？」諾姆拉將臉湊近，從氣息中冒出花茶般的芬芳，這等餘裕讓穆卡不是滋味。

　　「你對我們糾纏不清，只是想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

　　「這是不帶私慾的公事公辦。不過我也承認，對現狀不滿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城主才會拆了這裡，所以各位才會對這決定憤慨不已。無論各位是想忍氣吞聲，或自力更生，我都不想加以干涉。無論如何，最好別踩到界線，特別是我的界線。但願你們沒有忘記自己的處境和地位，不會逼迫我使用非常手段。但願……你不會做出傻事，讓你的家人遺憾終生。」

　　在穆卡差點就要發作時，他瞄見一旁沉默不語的哈瓦辣正盯向他。哈瓦辣嚴肅地搖搖頭，似乎要穆卡冷靜，這才讓他把嘴邊的話吞回去。

　　「連想耍狠都耍不起來的你真是可愛。不過，你一直都不安份守己，總是會給我驚喜，包括今天，讓你這小賊能活到這時。所以我才會愛你，穆卡。喔，不需要生氣，你的辛勞不會白費的。」

　　諾姆拉傾身讓尖嘴靠近穆卡的耳朵，穆卡強忍噁心才沒有退後。

　　「我知道他們在哪了。」

　　這句輕聲細語讓穆卡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們。穆卡五年來在心中掛念的家人們。他本想在逃獄後回來解救，卻在一次移監後行蹤不明。只有諾姆拉握有可能的線索，同時願意幫助這狼族罪犯，讓穆卡任人擺布至今。

　　那會是真的嗎？他不禁想。這人鬼話連篇，但那有可能是事實嗎？就算只有那一丁點的可能？他奮戰至今，總算能得償所望了？

　　但他被理性和心中的不安喚醒。哪怕這警長說的是實話，也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何況穆卡早就被諾姆拉的悄聲細語操弄了。諾姆拉那詛咒般的話語總會帶來霉運，一次次把他推入生死關頭，屢試不爽。

　　忍受不了的穆卡一手將諾姆拉猛然揮開，狐狸輕巧轉身踏步回到了門口。

　　「夠了吧你。」穆卡對他怒吼，不想再被他騷擾。「說清楚你想要什麼。錢？更多為你做事的倒楣鬼？」

　　「我想要的不多，只要這座城市回歸平靜。」

　　「睜眼說瞎話。」

　　「信不信由你，我是在乎這座城市的。我在這裡成為獨立城市前就在這長大，比你們任何人都看重家園的安危與完整。可惜無論我有沒有其他目的，都與各位無關，你們遲早也會知道的。諸位還是先擔憂自身安危比較實在。」

　　鬥士雖個個憤恨卻束手無策，面對鬥技場遲早會被迫封禁的困境，平時滿腔熱血的模樣蕩然無存，低聲哀怨著。「就這樣了嗎」、「沒有別的辦法嗎」，沒人願意先吐出心中的話。也許是自知這天遲早會到來，也許是被近幾天來的低潮抹消了氣焰，無法再掙扎下去。

　　「能讓你們如此自信的後盾就這點程度？沒有別的了？你們能活到今天真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喔，瞧瞧那些喪家犬模樣，真令人不捨。我本來還期望有人帶種點揍我一拳。既然你們已經毀了我的玩性，我就放過你們了。容我向頓失後援的各位一點忠告。」諾姆拉在這沉重氣氛下開朗提出。「我明白各位的委屈與怨恨，但千萬不要一氣之下在這情勢大亂的時刻出門找城主。我再強調一次，千萬『不要』在這時去找城主理論啊。」

　　「唉，你饒了我吧。」後頭的灰面一副受不了的模樣。穆卡這才察覺諾姆拉是看向那老大。看來利用幫派實在太方便，又被警長盯上了。

　　「這世界真瘋狂，一個警長竟然在暗示鼓吹犯罪。」穆卡像在演戲般順著諾姆拉說。

　　「傻穆卡，你怎麼會理解成相反的意思呢？你總忍不住想成群結黨惹事，嗯？」諾姆拉言至此，就連腦袋最駑鈍的鬥士都聽懂他的意思了。「想吃牢飯不用麻煩，說一聲就行。不過，也許還輪不到我的鞭子出馬呢。」

　　「再玩弄人，鞭子遲早會往你自己身上招呼的。」

　　聽見穆卡回嘴的諾姆拉似乎有些意外，他回過頭來瞪了過去，接著露出不知是憤怒或欣喜若狂的癲狂笑臉。

　　「呵呵呵。我可等不及了，穆卡。我所期待的那天總會到來的。」警長再次咧嘴，低身對穆卡展露嘲弄獰笑，他實在不敢想像那歹毒內心有何想像。

　　「那麼，政令宣導完畢，我還有五個地方得跑，先失陪了。希望你們不要心生歹念啊。」

　　諾姆拉收起短鞭，用意味深長的笑容向眾人拋出最後一眼，甩起蓬鬆尾巴帶著衛兵如風般離開了鬥技場。

　　「喂喂喂喂喂。」哈瓦辣終於轉身向鬥士們爆出他的不滿。「我靜靜看著不說話，你們就都一起當啞巴啊！窩囊成這副德行！」

　　「哈瓦辣……是啊，我見到威權和長槍就嚇得動不了了。志氣縮得比蛋蛋還小。」烏爾岡想到自己的無能就搖頭嘆氣。

　　「你當初可是打敗我，當上這鬥技場的首領耶！你當時的氣勢去哪了！」

　　「是啊，但回過頭來看，才發覺自己除了會打架之外，一點用都沒有。只靠我是帶領不了大家的。就算我想逃，我也丟不下這裡和大家。但如今鬥技場都要沒了。我……我不知該怎麼辦。」

　　「真沒出息啊。聽好了，想要打架的話，哪裡都可以是鬥技場。你被那群傢伙奪走的可不是鬥技場，是你的鬥志！」

　　「要、要打架的鬥志我有啊！」

　　「那傢伙要你衝進官邸反抗的時候，你為什麼猶豫了！」

　　「啥？怎麼可能照他的話做啊！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人家要你們把褲子脫下來屁股抬高的時候，倒是很樂意啊！你正在坐以待斃！不管是什麼都比待在這裡生灰來得好吧！」

　　「這……可是……」

　　「就這麼讓人為所欲為，那鬥技場打從一開始就等同不存在！難道你們在這流下的血和淚都不存在嗎？不對吧！它們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我和你在那鐵籠裡一拳拳揍在身上臉上，都忘了嗎？」

　　「不是那種問題啊，白癡！」

　　「是啊，因為有問題的是你，你這頭豬！一頭只懂吃喝拉撒、等著被人宰的豬！」哈瓦辣非常明白在泰莫爾用上「豬」這個字代表的意思，也把眾人嚇了一跳。「你還能逃去哪？在這裡還被人欺壓的話，你去哪裡都只會被看扁！你就永遠被人騎在頭上吧！有意見的話就反駁我啊！揍我啊！在把我的嘴揍爛之前我都會繼續罵下去！」

　　一直被哈瓦辣抓著狂吼，陷入混亂的烏爾岡也大叫一聲，揮出一拳紮實揍在哈瓦辣的側臉上。就連哈瓦辣也被揍得踉蹌。哈瓦辣轉回頭後靜了下來，全場陷入緊張的沉默。

　　穆卡還以為他被揍昏了，正想上前看時——

　　「就該這樣啊！」

　　哈瓦辣抬頭一記全力直拳打中烏爾岡胸口，直接把他打飛了出去，撞上鬥士群讓一票人都被撞倒在地。穆卡趕緊閃過才沒遭殃。

　　「那些血淚不只過去流過，現在流過，未來也會一直流下去！我們每天都該流血，你各位說說我們今天該不該流！」

　　「我們該流！」一名鬥士被哈瓦辣鼓舞大喊，其他人也紛紛站起響應，群情激憤。

　　「對！我們不怕！」「今天就該這麼做！」「早該做了！」

　　哈瓦辣低身向烏爾岡伸出手，用他一貫的自信笑問：「把血流乾之前，我都不准你停下。」

　　「看來到死都擺脫不了你這冠軍。」烏爾岡總算釋懷，拍向哈瓦辣的手緊抓住拉起身。

　　「明天，不，就在今天，我們去找人討公道！」哈瓦辣高舉拳頭一呼，所有鬥士都與他起鬨。

　　「喔啊啊啊！」一直沉默的灰皮門衛也在這時上前大吼。

　　「沒錯，犀牛！我們三巨頭一起上！」

　　原來他是三巨頭之一。穆卡又知曉了一個沒啥用的情報。

　　「那傢伙，」琥珀在鬧劇告一段落後才現身對穆卡難以置信說。「什麼時候學來這種領導魅力啦？」

　　「他偶爾會做出這種驚人之舉。也許他在這鬥技場裡就是這副模樣？」

　　「也可能是被慫恿了。說到被慫恿，某人的嫌疑可能更大……」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被鬥士們吸引注意力的灰面。那帶有保留的淺笑之下不知打著什麼算盤。

　　「別直接跟他對質。他顯然不會想告訴妳的。」

　　「但沒有更好的方法了。何況他肯定會想加入那群白癡，分一杯羹的。」

　　「如果他也與官員同流合汙的話，那他會來到這裡……」穆卡沉思起來。

　　「你們是認真想衝進城主官邸嗎？」黑白犬莫布上前問穆卡。

　　「那可不是我說的。」

　　「我擋不了你們，如果你們想做的話，最好趕快，而且要做個徹底。」

　　「哼，看來有人對在位者很不爽。」

　　「不爽是一回事，但他們在跟邪教共謀著可怕的詭計。太過荒唐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那群邪教……果然不是鬧著玩的。」

　　「不論他們在做什麼，那都是純粹的……邪惡。這些奴隸和非人交易已經失控了，再下去會引發慘劇的。如果阻止不了的話，那就得逃離這裡，逃得越遠越好。」莫布嚴肅的臉上帶著恐懼與不解，穆卡察覺他見過了「那些東西」。他總算明白自己在遇到龍之後是用什麼表情見人的。

　　「不用說了，我知道的。」

　　「幸好有人理解事情的嚴重性，我實在很怕被當成瘋子。」

　　「至少沒有比他們瘋。」

　　「我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說啥，但我們可沒空去阻止別人。」琥珀聳肩說。「人口買賣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那通通都是貴族的事業和專利，我們管不了，也沒理由去管吧。」

　　「等等。城主確實是跟邪教做了買賣，對吧？」穆卡想起警長與他們的交易，那時警長似乎刻意將資訊透露給在場躲著的人。「而且交易日應該就是……今天。」

　　「你懂我的意思了。」莫布總算釋懷。「這不是要你們伸張正義，而是讓你們把握機會罷了。」

　　領主和城主間的齟齬、非人交易、幫派與組織衝突、警長的態度，穆卡思考著這一天以來的種種事跡，思緒似乎逐漸清晰，答案呼之欲出。

　　他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靈光乍現的感受，但這總能令他精神一振。那是彷彿胸口中的鬱悶即將一吐為快的興奮感。

　　「我知道我說過很多次了，但……」穆卡有些心虛卻又期待地問。「要不要再幹最後一票？」

　　早在穆卡說出第一個字時，琥珀就猜出他想說的話了。那質疑的視線一度令他退卻。但也正如性格卑劣的他所想，她不會拒絕。

　　「說好別招惹人，卻總喜歡惹事生非。」琥珀也釋懷地笑起。「我們阻止不了白癡去送死，但至少能想個辦法從中得利。」

　　「你一直對那狐狸言聽計從？我真不敢相信你跟那變態有關係。」海爾莉責備起來。

　　「是啊，我一直丟臉到了今天。」穆卡慚愧的眼中亮起些許光芒。「不過，或許就到今天為止了。」

　　「重點不是這個，他明明就另有所圖啊。你就想一腳踩進陷阱裡，再白癡也不是這樣做的。」

　　「哼。那傢伙正是這樣想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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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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