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12)

　　「怎麼啦，整個早上擺著一張臭臉。」申閒著沒事來找悶著坐在桌前的我，仍然穿著他最愛的沒品T恤，彎下腰用那嘲弄笑臉問我。哼，竟然自己來找我了，這倒省事。

　　我回到了我在異世界暫時棲身的木屋。沒錯，我是故意擺臉色給他們看的。我這就告訴他理由。

　　「你做了什麼？」

　　「什麼東西？」本來想來跟我搭話的他反倒被我問傻了。

　　「別裝傻了好嗎。你在我的世界搞了啥爛事？」

　　「妳不都看見了嗎？四處亂晃，順便保護妳和公主啊。妳想投訴我服務不周嗎？虛心檢討下次會改進。」

　　「還在嘻皮笑臉。」

　　「我這次沒花到妳的錢了，幹嘛在生氣？有話直說，我們沒時間跟妳猜謎。」他終於不爽了。很好，我們都同樣不爽，總算能用平等的高度對話了。

　　「我家附近的停車場，被發現一台車裡有血跡，找不到任何死傷者，卻有好幾個人失蹤。整個里都在傳有殺人魔出沒。」我怒瞪向他，確實表達出嚴重性。「別想裝傻。」

　　他的表情起了變化，但不是我想像中被抓包的慌張模樣，而是「妳怎麼在說這種屁話」的無奈鳥樣。

　　「是那件事啊。我想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沒跟妳說了。」

　　「你殺人了。」

　　他也發覺不能再跟我打哈哈，臉色沉了下來，站起身晃呀晃，揣度著該跟我說什麼。但不管他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他嘆口氣後說：「聽著，那群傢伙威脅妳和那公主的性命——」

　　一股血衝上腦門讓我感到頭暈目眩。我反射性地站起身走去，無法保持冷靜，我克制不了踱步的衝動。我不能離開這裡，但我真的好想逃。

　　「他們的車裡有『槍』，那個帶頭的人也撂話說要宰了妳們。看來他們沒有給我選擇。」

　　「你不能隨便殺人！在我的世界不行！」我得用力吼回去，不吼不行，我已經受不了了。

　　「這一點都不隨便。我給過他們機會了，他們白癡到想送死不是我的錯。」

　　「他們就在這裡，對吧。」

　　他面對我的質問沉默不答，但他的反應透露出答案了。

　　「你把他們的屍體藏起來，就怕被我發現。到底要我怎麼相信你啊？」

　　「妳不需要知道，也不用為他們求情。妳是打算去跟他們互相理解手牽手嗎？」

　　「我管他們去吃屎咧，問題是你害了我！你不能殺人！這世界或許都把人命當垃圾，但在我們的社會裡殺了人，不是把人扔進河裡就能當沒事的！警察會查案追緝，最後會查到我頭上！你要我怎麼解釋是一個異世界的黑龍下殺手的！」

　　「要是我沒阻止他們，妳也不需要在這裡抱怨，妳早就在陰溝裡漂了。」

　　「我也不需要你出手救我，你早就毀了我的生活！毀了！」

　　「所以我才不想讓妳——」

　　「是啊！都不用告訴我！反正我不配！我只是你們的工具，一個珍貴的研究對象！我就活該受氣，被你們用魔法和各種爛事整得死去活來！我是受了什麼罪，要被你們這種自私的傢伙糟蹋啊！從遇到你們就沒有好事！」

　　我的吼聲大到連我的頭顱都在震顫，緊緊握拳讓指甲幾乎要嵌進手掌裡。該死，好痛，我太用力了。但我不能在這服輸，我得讓他聽見我的意見才行，這下他也不會無視我了吧。

　　被我吼的申並沒有被我嚇退，反倒露出頗為玩味的神情。難道是我自稱是研究對象，反而給我自己挖了坑？

　　「妳很奇怪啊。」他似乎發覺不對勁，納悶了起來。「為什麼妳要在乎？平常妳根本不會想管這種事。突然不那麼憤世嫉俗了？妳啥時變成嬌滴滴的柔弱花朵啦？」

　　「我不是說了這會害我——」

　　「跟那個無關。妳一提到殺人，妳的反應不是排斥或害怕，而是激動。妳就連在生死關頭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波動。殺人自然不值得稱喜，但妳又何必反應過度？很詭異，妳不像是對這檔事一無所知啊。」

　　「你到底想說啥？」

　　「啊，對了，妳曾經做過那件『連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殺人』的事。妳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思考。不想去……想起來。這與冤案沒有關係，而是妳在刻意否定，否定著那場事實。」

　　又來了。連我自己沒有意識到的一面被看穿了。這群人的洞察力真討厭。

　　「妳究竟做過什麼，讓妳對殺人如此排斥？」他用那尖銳的金黃蜥蜴眼看穿我，平淡語調卻格外刺耳。

　　到這裡我徹底無語了。這傢伙沒有想尊重人的意思。早就知道他毛病很多，沒想到會這麼卑劣。就跟他的本尊一樣瞧不起人。

　　「你憑什麼試探我？」

　　「妳不想講，無所謂，我們都有秘密。但如果妳自我中心，卻又只有這點覺悟，就少說別人自不自私。」

　　而且他果然也會殺人。這讓我毛骨悚然。想說我反應過度？一想到他滿手鮮血，到底要我怎麼跟他相處？

　　我自己的手上也……

　　我越想越氣，氣我在這自取其辱，白費時間。

　　「你就是不在乎。」夠了，我不需要應付只想爭贏別人的爛人。我直接走向一扇房門，想把自己關進去。

　　「妳做過什麼？」他還是朝我喊，直到我甩上門。看來這裡是個昏暗的儲物間，一些尋常的木製掃具和木箱都堆在這。我一屁股跟這些被扔在一旁的工具坐在一起，在角落生灰塵。

　　他又讓我想起「那件事」，怪異的是，我這次並不感到難受，更像是毫無感覺。那記憶並沒有久遠到會被我淡忘，但即使想起了它，它並沒有入侵我、搗亂我的思緒，只是在遠處盯著我瞧，讓我與它對視。

　　好平靜。這小房間裡就像一個和平的小世界，遺世獨立，溫柔地接受了我，讓我的煩躁心情沉澱了下來。別的事都煩不到我了。什麼弒神、什麼世界危機，老實說根本不關我的事。我就別妨礙他們的大計了。真好啊，掃把，你在這裡享受著這小世界，都不會被人嫌。

　　房外傳來對話聲，雖然在爭執著，語氣卻意外平靜。

　　「你可把她顧得真好。」希歐娜大概是聽到我們的吵架聲，過來關心情況。雖然不確定是光球飛來還是本人到場。「只給了你顧好孩子這個任務，你還是搞砸了。」

　　「別理她，她在鬧脾氣而已，等到肚子餓就會出來了。」

　　「怎麼才相處個幾天，就像仇人似的。就算不認同她也不該逼她，她的情緒已經很不穩定了，再刺激心理會讓狀況惡化的。」

　　「妳也用不著護著一個不知感恩的小混蛋。我再怎樣釋出善意，她都不肯接受。當我很愛顧小孩似的，根本浪費力氣。」

　　「你得承認，那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在你不肯說出來的時候，就有所自覺了吧。你明知她經歷過什麼的，質疑她的過往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才不是她能任性的藉口。」

　　我能聽見希歐娜的嘆氣聲，不知是對他還是我感到失望。

　　「我在試了，我也試過了。」他這時才退讓啊。不過他竟然也會垂頭喪氣。「結果就跟我想的一樣，我應付不了她。好笑吧，一個龍連小孩子都搞不定。比起照顧人什麼的，我還是比較擅長殺人。」

　　「你是選擇了輕鬆的做法，但這從來都不輕鬆。」

　　「妳說的『這』是什麼？當父母？善待他人？」天啊，我可以想像到他邊擺出手勢邊嘲弄的模樣。

　　「雖然這確實是你缺乏的東西，不過不是那樣。是比那更……深刻根本的事物。」

　　「妳也不知道？」

　　「是我還不想告訴你。就像你說的，人人都有秘密。」

　　「呿。連妳也這樣。」

　　「我也還在摸索。在我釐清這個我們都需要的東西之前，就先讓我保守這秘密。」

　　希歐娜所言不假，她是不把自己當作他的父母。那是把他當成夥伴？家人？也許兩者皆是。至少是試著將這幼稚的傢伙當平等對象看待。

　　「我們講到哪了？喔對，你該去道歉。」但也可能不是太平等。

　　「啥？才不要。我不想再對付她了，交給你們努力吧。」

　　「真是個懶鬼。連你都指望不了的話，那就更別想要洛出面了。」什麼？我才不要那傢伙過來繼續嘲諷我咧。但他根本也不會過來。「連自己的過錯都無法自己彌補。你這傢伙真的靠得住嗎？」

　　「嘿，我可是很認真的，我是不想在無謂的事上費心力。」我是無謂的事真是對不起喔。不過他有那麼會較真嗎？或許他某方面也跟本尊蠻像的。

　　「我說啊——」

　　希歐娜的話音突然停下。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這似乎讓兩人靜默不語。悲哀的是，我認得那腳步聲。

　　門縫微微透進的光被外頭的人遮住了。接下來的事我並不想看，我選擇低下頭把臉埋著。

　　門緩緩打開，高大漆黑的身影擋下本應照進的光，我當然也在他的陰影之下。可真是寓意深遠，但他不會在意，就跟他的分身一樣。

　　他就站著不說話，八成又是居高臨下盯著我瞧。特地走了過來還要保持沉默，這傢伙就是會做這種事。

　　「我沒有發作，不用你瞎操心了。」我埋著頭告訴他。

　　「妳在慢慢習慣它。雖然這可能不是好事，卻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你找到方法治好我了嗎？」

　　「很可惜，還沒有。」

　　「那就快滾。」

　　他沒有離開，杵在那裡動也不動，好像在期待什麼。他怎麼都不想好好把話說清楚啊。

　　「你知道你也有份。」只好由我提醒他該做什麼。「你還有東西欠著。」

　　「妳非常堅持。」一貫的低沉聲，沒有動搖，足以讓這小空間更壓抑。

　　「是啊，因為我是瘋子。被你一次次地無視，還想跟你討公道。夠神經的。」某位世上最偉大的科學家說過，只有瘋子才會一直重複同樣的事，期待得到不同的結果。不愧是偉人，完美應證了我的心理狀態。

　　「無視？」

　　「懷疑嗎？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有意見。你的意見最重要。『妳不應該救公主』、『妳不應該來議場』、『妳不應該幫我』，我就問你，哪一次聽你的話會有好下場？我幫了你，你卻還是把我當成白癡。」

　　「這對身為凡人的妳而言過於危險，這事實不會改變。」

　　「這就是你不尊重我的理由？」

　　他沒有回嘴，如果不是奇蹟似地辯倒了他，就是他一如既往地瞧不起我。

　　「我只想要你道歉。在我改變主意之前，都別來找我。反正你也不會改變想法。去忙你們的啦。」

　　他不管有啥理由，我都不想理了。我無視他，他還是沒有想走的意思。如果他真的還想跟我辯，我就無視他。

　　「妳的堅持和情緒有所來由。就我這幾天對妳的理解，妳對他人的生死特別敏感，不是因妳悲天憫人。有某種因素導致妳抗拒。」

　　…………

　　「妳尤其是對『道歉』這回事特別頑固。但妳想要的，似乎並不是我的道歉。」

　　…………

　　「妳想向我們討回妳的公道，其中卻夾雜了不歸屬於我們，甚至不屬於這世界的緣由。」

　　…………

　　「我想知道妳為何如此執著。」

　　…………是嗎……

　　「你突然有興趣了？是想嘲笑我嗎？隨你，我沒差。」

　　「又來了。」

　　「什麼？」

　　「妳很可憐，因為妳一直裝作如此。妳自知沒人能滿足妳的缺憾，卻又高調地裝著可憐，期待有誰理解妳的樣子，滿足了之後，就將靠近妳的人一把甩開。」

　　「你這個被國家下了逐客令的人，有資格教訓我嗎？你被逐出，我才被迫離開的。」

　　「妳自以為妳還能待在那嗎？」

　　我答不出是。

　　公主們一個個都如此認真地活著，為了美好的未來努力，惺惺相惜。我這死不足惜的人，配不上她們。我跟她們的差距太大，我連不甘心的感覺都沒有。我永遠無法加入她們。

　　「妳想要的不是關心，而是找著讓妳能發洩情緒的機會。妳可以永遠掙扎下去，徒勞地為自己辯解，但不會有人想陪妳玩下去了。」

　　「玩」。呵呵，原來在他眼中我是在玩。如果這是想激怒我的話，倒是成功了。

　　「你認為會是什麼？」我的頭還是埋著，仍然望向一片黑暗。對他的說詞有所反應的我顯得特別可悲。「你認為，我經歷過什麼？」

　　「妳的表現很明確，缺乏控制，過度反應，就與戰後性情大變的士兵相似，卻又有所不同。黑刀不是根本原因，但也激化了這些反應。這是過去的創傷所致，與妳切身相關，甚至妳自己就參與其中。我只能得出一種結論。」

　　他說完廢話後，才終於停頓下來緩緩說出重點：「妳同時是受害者和加害者。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看來是都從分身那裡聽說了，雖然他絕對也能靠自己想出來。

　　「很明顯，對吧。」

　　「看來妳是願意說了。」

　　「你是認真想聽？」

　　「如果妳的情緒會影響我們的行動的話，沒錯。」

　　「所以你想要我說出來，卻沒有要聽。如果這個理由你不滿意，你就不會接受？」

　　「重點不在於我接不接受。我不會照單全收，但會盡可能尊重妳。」他並沒有突然良心發現，還是同樣的機掰，某方面而言我反而放心了。

　　「你只會失望的，我的經歷對你們來說肯定是司空見慣，大驚小怪。」

　　「不意外，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悲慘之處。」

　　期望真低啊。太好了，我也無須顧忌了。

　　「那就隨便聽我自言自語好了。沒興趣的人可以先走。」

　　外頭的兩人肯定也在默默聽著。真想不到我的悲慘經歷能引起這麼多關注。

　　這一天總算到了，我再也躲不掉了。如果不論如何都得面對的話，跟他們坦白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我在閉上眼的黑暗中摸索記憶，平淡地說出來。意外地對這段記憶沒有反感，也許是我自知這故事有多爛，連感覺都沒了。

　　從哪開始說起呢？啊，對，是我讀國二時的那天。那天上學的路上撿到十塊錢，本以為是幸運的一天，沒想到是厄運的開端。

　　第二節國文課練習寫作文，老師簡單給了一個題目：我的父親。大多數同學埋頭乖乖寫著，除了我以外。

　　我無論如何都不知道該如何寫出「我的父親」，一想起那個人我就會情緒起伏、作噁反胃。雖然眾所皆知，學生作文裡頭沒有幾句是真話，寫得越親情越狗血分數就會越高，為此家裡死了幾個還在世的阿公阿嬤也是很正常的。但我唯獨不想為那個人費心撒謊，那樣反而更加噁心可悲。

　　我盡可能想混過去這堂作文課，但十分鐘過去，作文紙上依然空白。我宣布投降，起身走到講台處偷偷問老師，能不能讓我把題目換成「我的母親」。老師他很慷慨地說我可以改寫，也讓我順利完成了作文。

　　當時我還覺得老師人真好，以後在他課堂上不睡覺了。但我難得的感激之情，在作文分數收到零鴨蛋時消失殆盡。

　　我錯愕地前去導師辦公室問老師為什麼要打零分，他淡淡地回應我，他說我可以改寫，並不代表能夠拿分，否則那對其他遵守規定的同學是不公平的。接著便是「正式考試不會讓妳改題目」、「特地給我零分是為了讓我記住這點」、「這是為妳好」之類難懂的話。

　　他說如果我用原來的題目再寫一次作文，就能照常給我分數。但當時感到不受尊重的我氣炸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還吼出了「我死也不會寫這題目」。

　　也許他也動怒了吧，他對我無情說出的那句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妳沒有爸爸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時我很清楚聽到清脆的「啪」一聲，在我腦內迴盪久久不去。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心智崩塌的聲音。

　　我發狂似地尋找著向他復仇的方法。我不打算藉由所謂的正當管道申冤，允許這種老師存在的學校是共犯結構，無法信賴。

　　我藉由偉大的網路肉搜之力，用老師在社群網站上使用的ID追查他在網路上的蛛絲馬跡。他絕不是潔白如玉。我找呀找，最後真的在某個論壇找到了他的小秘密。有人喜歡年輕妹妹，偷吃沒擦嘴。

　　我把這證據截圖下來，附上我的零分作文，再加上一些聳動標題文字，編成了一張A4紙的傑作。詳細內容我記不太得了，但我當時為我的作品引以為傲，比我在學校做出的任何作業和考試成績都還驚為天人。

　　對，這就是黑函，恐嚇信，我年紀輕輕就踏上犯罪之路。但我無論如何都想討回公道。這份黑函並沒有署名，上頭只以匿名學生的名義提出一個要求：「我只要一個道歉」。我在某天放學時偷偷將黑函放到那老師的辦公桌上離去，然後等待結果。

　　怪異的是，隔天星期五什麼事都沒發生。我本來都已經做好要與老師對峙甚至鬥毆的場面了，結果他照樣上他的課，我也在自己桌上睡覺（其實緊張得根本睡不著），就這樣放學迎來週末。

　　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根本不怕我威脅他？還是那份黑函被低調處理掉了？他有大而化之到能對這一笑置之嗎？難道老師才是……對的？就在我以為報復失敗，開始質疑自己，星期一失望地來到學校時，卻迎來了超乎預料的發展。

　　事情傳遍了學校，從早到晚都有家長進學校要求給個說法，電話也被打爆，眾人都在質問學校是否有不適任的狼師。原來是不知哪個好事之徒攔截了那份黑函，列印了數百張，在星期五放學時發放給接送學生的家長們，消息就此傳開。國文老師在臨時請假。幾天後網路瘋傳討論與八卦，事件上了新聞版面，還驚動了教育部。我還記得官員和媒體包圍學校教務處的畫面。

　　學生之間的靈通傳言將犯人指向了我，而老師和校方也一定知道是我幹的，卻不知為何沒有找我問話，也許是問題根本不在我吧。學校對這位國文老師做出解職處分，據說是這間私立學校為了優先保住政府補助款而犧牲了下屬。整個事件就在不知犯人是誰的情況下告一段落，成為了學校師生間公開的秘密。而我不用看到那老師的臉自然是高興得很，但我還在等著某個東西。

　　我最後沒有等到。

　　那老師被發現在學校的地下停車場上吊。雖然保住一命，卻腦缺氧昏迷成了植物人。他的家人總算找上了我。他那年紀與我差不多的女兒痛哭流涕，質問我究竟存何居心要逼死一個人。但我當時認為我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他們找錯人了，所以我一句話都不答。

　　當然，事情也被媽知道了。我被打了一巴掌，那清響、刺麻與耳鳴仍然記憶猶新。但她接著立刻就抱著我，跟我哭著說對不起。我雙眼發紅，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在我辦了休學轉學後，那學校就與我無干了。有關我的傳言在學區內不脛而走，但我一概否認。事情也就被眾人淡忘。那間學校後來變得怎樣，是否還在傳頌著我的故事，我也沒興趣去管了。

　　努力卻得不到成果是很正常的，但我的成果是負數，不只沒有得到還失去了更多。我花費了錢和心力，結果是間接讓一個家庭破碎。而我除了難堪的事蹟和記憶之外，沒得到任何東西。一個沒有人幸福的結局。

　　除了破壞，我什麼也沒做到。

　　我本以為會感到憤怒或哀傷，甚至是卑劣地感到爽快也好，但我走到了盡頭，看到的是一個洞，一個怎樣也填不滿的洞。一切歸於空虛。

　　於是我對這世界失去了期望。我不想再為自己或別人努力，我帶來破壞，帶來不幸。世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這世界。

　　我渾渾噩噩空洞地虛度光陰，轉眼間到了今天。想不到會是在異世界坦承了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向他們訴說這爛故事的，結結巴巴？平鋪直敘？生動精彩？說不定還把人物代換成符合這世界的獸人們，說成寓言故事？我記不得了，我一唸完就忘光了，連究竟說出了多少事實都記不清楚，只有嘴巴不停動著，反正從這張嘴講出來的話都沒有意義。

　　「受害者同時是加害者。」我似乎可以聽到洛的嘆氣，想當然他對這故事沒有什麼深刻感想。

　　「滿意了嗎？我的悲慘過去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有所自覺是好事。」

　　就像洛說的，這故事並不是為了讓他們明白我的處境，甚至不想博取同情，而是在衝動驅使下說出的無意義話語。我大可以無視他的假好心，我卻控制不了自己。

　　不，這樣講還是太自私了，我以為我無欲無求是在騙自己。我早就思考過了，其實我什麼都想要。我不喜歡吃虧的感覺，就像個哭鬧的小孩無理取鬧。等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後，就扔進那永遠填不滿的空洞中，以為自己什麼都沒得到，然後再度發作，不斷循環。包括在這裡自怨自艾，都是我貪心的象徵。

　　我的惡劣與異世界和黑刀無關，但還是按捺不住不知何處而來的衝動。為什麼？我明明承認自己是個爛人，卻沒有真正接受這個事實嗎？還在尋求安慰嗎？我還在掙扎？

　　妳本就知道，妳再怎樣努力，都沒有用的。

　　對自己的問題無能為力的我，真是噁心。

　　「你們幫不了我的。去忙著拯救你們的世界吧，我沒有那麼重要。」

　　我本以為我要講故事時他就會不耐走人了，但他還是在這佇立不動。他在等什麼？

　　「妳很擅長為自己爭取權益，從幾天前遇到妳時就是如此。可惜我幫不了妳。」

　　「是啊，從之前到現在都是這麼無能。」

　　「我理解妳乖僻個性的來由，然而那些事情是不是妳的錯，妳想要的道歉究竟是否合理，我無法決定。那並不屬於我。」

　　「那你幹嘛還要聽這故事？」

　　「我是為了我自己而來。」

　　他特地往前踏了一步，鄭重地說。結果還是為了他自己。先不論這是事實，他何必要煞有其事說出眾所皆知的事？

　　「我想了很久。當時是我要求申帶上黑刀幫助妳的。雖然這確實救了妳一命，但我低估了這可能對神人造成的影響。追根究柢，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妳被人綁走。我的天真終究是害了人。」

　　雖然語氣還是同樣低沉難解，但我好像從中聽到一絲虛心。愧疚？他這是在認錯？不可能吧。

　　「當初消滅了龍與神的破壞之力，本不該再存在於世上，它與魔法對凡人而言都是過於危險的力量，應被永遠封印。這世上不需要如此不幸的力量。而我忌諱那破壞之力。我試著封印那力量，耗費數十年的時間特意開發出自己的魔法做為替代。但久而久之，也讓我傲慢地以為自己掌控了它，忽視了它最根本的危險性。我草率地把這力量交給了妳，讓妳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我越是思考，就越難以饒恕自己。」

　　等等……騙人的吧……他是認真的……？

　　「我們從見面以來就對彼此不順眼。就算繼續下去，我也絲毫不會感到不便。但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坦承，懂得做出妥協，堅持才有其意義。如果我連這點瑣事都無法克服，恐怕難以面對未來的難題。而我不打算逃避苟活。」

　　儲藏間變亮了，面前發出了布料摩擦的沙沙聲，有個堅硬沉重的東西輕碰到地面。那跟我想的一樣嗎？

　　我緩緩把頭抬了起來，不可思議的一幕在我面前上演。

　　洛半跪低頭，畢恭畢敬地向我鞠躬，後伸的兩根犄角也因他低頭而立起。他依然包著毛毯在治癒傷勢，高大體型在單膝下跪後變得謙抑，卻不卑微。雙眼閉起的黑龍平靜堅毅，似乎滿懷著必須這麼做的決心。

　　「我為我至今對妳造成的苦難致歉。這遠遠不夠，但不論要花上多久時間，我絕對會讓妳恢復正常生活的。」

　　他不亢不卑地說出了口。冷若冰霜的語氣沒有太大轉變，卻讓他聽來更加誠懇了。他靜如一座雕像，門外照進的微光撒在他漆黑的身上，粗糙黑鱗亮起銀邊，竟真有種莊嚴的美感。

　　看來我並不是在做夢。洛向我道歉，這等奇蹟真的發生了。

　　我被驚得啞口無言。他或許聽得到我倒吸了一口氣。

　　不論他的內心經歷過怎樣的糾結，他選擇跨出這步。我以為這天不可能到來，所以感覺不真實到令人有些恍惚。他或許竭盡了自己所有的同情心才能做到這點，而他……表現並不差。

　　他的道歉改變不了曾經的過錯，也無法代替我過去未曾得到的道歉，我們彼此都明白。

　　但至少他道歉了。

　　一股陌生的感受浮現出來。我的記憶和情緒被某種東西洗刷，彷彿在沙灘寫上的字被波浪捲過般。難以言喻。

　　這股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剩衝擊後留下的一點印象，卻令人印象深刻。

　　心情冷靜了下來，我才發覺在驚訝過後，該由我做出回應了。他表現出了誠懇，但還少了一樣東西。

　　「給我看。」我認真說。「我幫了你，至少該讓我看看成果。我也是在乎的。」

　　他靜默。難道他還是無法接受嗎？

　　大概是拗不過我，他將手伸向毛毯，把其中一邊緩緩拉開來，讓他半邊的上半身裸露出來。

　　漆黑龍鱗的下方，大約右腹部的部位，在鱗片間出現一長條傷痕，大概有我的手臂粗。傷痕如葉脈般延伸出好幾道明顯的扭曲線條，或粗或細的痕跡深入了體內。那傷被同樣粗糙的黑灰岩石覆蓋，是用我挖的板岩做成的，岩石邊緣似乎還飄出淡藍色的魔力。那就像是用補土補平牆上的裂縫，代表著曾經的破損和亡羊補牢，顯眼得難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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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論這神奇的治療方式，原來他受的傷這麼重。那個火龍重創了他。想到他可能受的痛苦，連我都感到一陣悶痛。

　　而在他受傷後的隔天，還試著幫助剛被黑刀入侵的我。雖然那是他的錯，但他也想儘可能彌補我。

　　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是不是對他太苛薄了？雖然他是個機掰人，但他用了他的方式努力善待人。

　　唉，為什麼他不固執下去，偏偏要在這時如此誠懇？

　　這會害我現在要整他會感到不好意思耶。

　　啪嚓、啪嚓、啪嚓。我手上的手機隨著我按下按鈕發出快門音效。啊，忘記要先調成靜音，但來不及了。

　　他抬頭查看異音的來源。啪嚓，他那摸不著頭緒的疑惑模樣也被我拍了下來。

　　「我拍到了！我拍到他道歉的模樣了！」我刻意興高采烈地繞過跪下的洛，跑出門外向希歐娜興奮地喊。

　　「嘩，妳第一次就辦到了！好幾年沒見過他低聲下氣，我正想看一眼。」希歐娜邊欣賞我的攝影作品邊說。

　　「他這就上當啦？我真是又失望又佩服。」申湊過來看，不過他明明就跟本尊長得一模一樣，有啥好看的。

　　苦主這時才從儲藏間起身出門，他那瞪大了眼的模樣，大概也理解狀況了。

　　「抱歉啦，這是我跟青云在那邊的世界商量的。」開懷笑著的希歐娜輕快解釋。「她被你整慘了，想找個方式報復你，我幫她出了點主意。看來意外地很成功。」

　　「你欠我這麼多，我總得想辦法討回來。」我把手機照片炫給那傢伙看，閉著嘴的他仍然面無表情。

　　「所以妳才故意先跟我吵架，引他出來啊，不得不說這招真行。」申裝作理解我似地佩服說。我並不是在跟他演戲就是了。他又急著向本尊澄清：「先聲明，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即使我知道，大概也沒資格阻止她們。」

　　「這個叫做『相機』的東西好厲害，它把洛畫得比本人還帥。」希歐娜嘖嘖稱奇，我翻起這幾張照片，她看見一張中意地指著：「這張好耶。我該把這畫成畫裱起來。」

　　「你再做一次那個表情，我想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樣！」哇，一個分身在大肆嘲笑自己的本尊，重點是本尊還被笑得無法回嘴。相比大笑的兩人，那位苦主陷入死寂。我本以為他沒有反應，但態度慢慢產生變化。

　　他的蜥蜴眼變得更銳利，露出緊咬的尖牙，動作比平時更僵硬了，一直緊鎖的眉頭像是遇到地震的岩層擠壓崩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控制不住神情。有人快爆炸了。

　　「休想再聽到下一次。」他勉強忍住不發作，但還是撇過頭去惱羞說。頑固成這樣害我不小心噴笑出來，讓他惡狠地瞪向我。

　　「好啦好啦，」希歐娜笑著上前為我緩頰，洛不願意回頭。「說要裱起來是開玩笑的，我只要記住這珍貴的一刻就夠了。你又沒有損失，丟臉也只有我們看到。不必那麼生氣。」

　　「我不在乎顏面。」洛還是懷著怒氣說。他總是口是心非。「在這緊要關頭還費心思說謊整人，這玩得恐怕開心過頭了。」

　　「說謊？」希歐娜聳聳肩搖頭，表示對方什麼都不懂。「告訴他妳是不是在說謊。」

　　「他難道看不出來？」我不禁抱怨起來。這種事要講清楚莫名羞人的。

　　「再不澄清，我怕我們會出現信任危機。妳就講清楚點吧。」

　　他通過了考驗，現在同樣的考驗落到我頭上。唉，這比想像中還困難。

　　我深吸口氣轉換心情才緩緩道來：「那些都是真的。」

　　他沒轉身，拜託讓我知道一下你這傢伙在想什麼好不。

　　「你大概以為我在欺騙感情，但我沒有騙你。在我拿出手機之前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

　　黑龍還是背對我默不作聲。看來我得對他撂重話了。

　　「你看我剛剛像是在開玩笑或說謊嗎？如果這些都能一笑置之就好了。可惜我對你和你的分身的不滿、我的怒吼，還有那些過去，都千真萬確，沒有保留。這些坦白，還有這次整你，都是為了讓你理解我有多不滿。還好我終於有機會對你發洩一下。」

　　「不需要如此費工夫。」他終於不甘不願地開口。「我並不求原諒，直接告訴我『不原諒你』就夠了。」

　　「那才是重點。我很想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沒有真心接受，我騙不了自己。這與原不原諒無關了。」

　　他注意到我要表達重點，先轉頭側眼瞄過來，才轉身面向我。從那冷眼模樣看來他還怒氣難消。

　　「我做了個……怪夢。自從那之後我一看到你就會……發作起來。我似乎是下意識把你當成了敵人。」

　　「妳不把我當成敵人的方法，是把我看成丑角，大方整人。」

　　「至少這有用。我不會再把你當成變態殺手了。」

　　「這是不是在針對我啊。」申不忘記講幾句垃圾話，他也接了希歐娜一個白眼。

　　「我想我終究還是會怕死吧，怕到我會覺得，你總有一天會為了任何理由殺了我。」

　　「妳擅自以為我會莫名取妳性命。」

　　「不管是不是那個爛刀幹的好事，事實就是如此。除非我能改變我對你的看法，否則我控制不了。」

　　氣氛變得肅殺，在聽到我的消極言論後，洛、申、希歐娜都不得不對我投向關心的眼神。我真是砸場的天才。

　　「我告訴你，如果你的理由夠好的話，我甚至不會反對你殺了我。既然我本來就想死了，有個能讓我死後當明白鬼的理由也不錯。但是……我媽還在等我，所以我不能離開。我可能是怕在那之前我就走了。」

　　「我答應要讓妳恢復如常，不會輕易放棄的。即使妳沒有考慮到這點就惡整了我也是如此。」

　　「你要說這都是我一廂情願，我都同意，但我還是會害怕。」

　　直到這種時候，我都是個讓人如此頭痛的傢伙。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可能是因為這招一直有用，我才會不知悔改吧。

　　「就像妳說的，如果我別無選擇的話，或許真的會殺死妳。」就算是他，也對這種「要選世界還是我」的爛問題感到莫可奈何。答案顯而易見，但他不想直說。

　　「這樣啊。謝謝你告訴我。」

　　「但我並沒有輕視妳的性命，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向妳道歉，不需要選擇糟蹋自己。」

　　「這又不是我能選的。」

　　「在那刻到來之前，我都會保護妳的。」

　　「保護我？」他突如其來的宣言讓我忍不住疑問。這樣質疑他好像不是很妥。

　　「只要還有其他方法能救妳，我就不會犧牲妳。這是我至少能向妳答應的事。」

　　這時希歐娜輕笑插嘴：「講話可以直接點。」

　　被吐槽的洛靜了下來，思考後才改口對我鄭重地說：「我不會輕易殺死妳。我保證。」

　　他信誓旦旦說。這是他第二次這麼說了，雖然仍然是那張無情的冷酷的撲克臉，然而他無時不認真的態度實在真誠。那不苟言笑的模樣下，似乎有他的溫柔在。

　　神奇的是，聽見他這句話讓我的喉頭被噎住，連想開玩笑反駁他都辦不到。

　　我是在認真看待他的承諾嗎？在批評他一事無成之後，竟然還期待著他？

　　我對他還是抱持著一點我以為不存在的期望。

　　「嗯。」

　　我只用這個字點頭回應，這是我最真誠的回覆了，雖然實在比不上他的下跪。

　　我想起他剛才的道歉，他竟然真拉得下臉，這下顏面盡失的人變成了我。

　　不過說到這裡，我還有更多要求。這次的厚臉皮對決算是我完勝。

　　「你剛才說的那些，我現在無法完全認同。我能把這道歉保留到之後嗎？等到事情結束後，說不定我就能接受了。」

　　這並不算是無理要求。在一連串鬧劇（八成是我鬧出來的）之後，這實在不是個一了恩怨的時機。得等到大結局再說，到時我才有心情接受他的道歉。或許啦。

　　他遲疑了一下，是也對我的反應感到訝異嗎？

　　「不能嗎？」我乾脆直問。

　　「我以為妳這機會主義者肯定會在這時要求更多。」

　　「我是在爭取未來的權益，這也算是一種要求。我只是想把這次的道歉挪到下一次而已，沒欠你。」我好像開始扯起歪理了。

　　「哇——真夠厚臉皮的。」旁邊的申故意用我聽得到的音量低聲說。他才沒資格說我吧。

　　「頭一次見過妳這種人。」洛大概很莫名其妙，但還是靜下來淡淡地說：「如果妳想要的話。到時不需要再耍花招了。」

　　「沒問題。」

　　把問題扔給未來的我和別人，我常常這樣逃避現實，而且我很少為此後悔，我和別人通常不會記得這件事。假如這傢伙會記得的話，就交給他去做了。

　　呼，大功告成，拖延問題的感覺真棒。

　　「妳辦到了，青云，」希歐娜看來對我欽佩又滿意。「可沒有多少人能跟龍討價還價。」

　　「被你們看到我難看的一面。」

　　「容我說一句，妳所經歷過的事比我想像中還糟。但別看輕自己，妳比許多人要堅強多了。」

　　「謝了。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並不堅強，是自認為責任不在我身上罷了。」

　　「每個人都會選上自己的一條不歸路，有人不願繼續走下去。妳選了，也走到了今天，光是這樣就贏過了那些逃避自身的人。」

　　「這我同意，厚臉皮能活得比較好是真的。」

　　「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厚臉皮就糟了。」希歐娜往肩後一指。

　　「嘿，我也是有尊嚴的好嗎。」那傢伙抗議。為了一罐啤酒就低頭乞討的人是否真有尊嚴可言還有待商量。

　　「你都沒有任何話要說？」

　　「好，或許我沒把真相說出來是有一點不妥，但我為她解決問題，指出問題，她自己也坦承了，這點我可沒做錯。真要說的話也是她要感謝我。至少也要互相感謝才對？」

　　「那看來這位有尊嚴的大人物是不需要這個嘍。」

　　希歐娜邊說邊在空中筆劃手勢，一個大木盤變到她的手裡。在她單手把木盤端好時用另一手再度對著木盤筆劃，響亮的彈指後，一整份窯烤大披薩轉眼間就憑空落到了木盤上，自然地彷彿理所當然。鋪有番茄切片和形似羅勒葉片的奶白薄片披薩冒出熱騰騰烤麵糰香氣。他們不需要用障眼法掩飾自己的魔法，只要讓你的眼睛無法理解就夠了。

　　「這可不是用魔法變出來的啊。我照著妳給的食譜，一步步親手做出來的。我只是先把這薄餅保溫收好。」希歐娜看我露出難以置信的模樣向我澄清，把木盤放到了桌上。早上忙著生氣，沒有想過屋子裡的煤炭味是哪來的。我都忘了她還有答應我要做披薩。

　　「這光看賣相都能拿去餐館賣了耶。妳的手藝也太神了！」我吞了口口水才問。

　　「偶爾研究料理做消遣而已，我也很訝異能做得這麼成功，差點就想先偷吃一口。當初把前屋主的石窯留下來是正確的選擇。」

　　「妳竟然還有空下廚啊。」申也看得目瞪口呆。

　　「因為我聽說你們還欠她一份。在一個孩子的家白吃白喝，你們可真好意思。還有你們都知道的，我在這種特別的日子就會做特別的料理。」

　　「喔，原來是到這時候了。」申期待地說。

　　「什麼時候？」我問。

　　「一個我個人的小小習慣。」希歐娜對我溫柔解釋。「我說過我們喜歡美食帶來的刺激，對吧？我提議用品嘗食物的方式紀念重要時刻，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能藉此留下印象。」

　　「妳用泥土做的餡餅是很令人印象深刻。」洛在我身後冷冷補充，好像還有點無奈。「也許最令人驚訝的一點，是那並不是在整人。」

　　「這不就對了嗎，你們都牢牢記在心裡了。我也記得我那時向他保證下次會做個成功點的料理。然後，這種紀念方式就一直持續到今天了。」

　　「紀念啊……還挺浪漫的。不過這可是很嚴肅的事，真的值得紀念嗎？」我問。

　　「如果這都不值得，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紀念！」希歐娜稍微收起笑容，耐心地告訴我：「我們就快要找到『變幻』的蹤跡了，面對這未知的敵人，我們前途莫測，連究竟是否能戰勝阻止他都是問題。雖然總能找到解決辦法，但在事後我們平凡的生活也都會一去不復返。所以有更多理由紀念這天了。」

　　「所以妳覺得這次也會一樣？」

　　「總得試過才知道，就像這塊披薩要吃了才嚐得出味道。」她又揮舞手指，耳邊傳來鋒利的咻一聲，薄皮披薩憑空被俐落平分成八份。她興奮地邀我說：「來試試吧？」

　　我直到拿起一片披薩時，才意識到她話中的玄機。試試看……她剛才明確表示她的料理技術並不高明，莫非這披薩真是金玉其外？那兩個貪吃鬼在美食當前時動也不動，還朝我偷瞄過來，想找個替死鬼先上前。這白起司披薩看上去有模有樣很美味的樣子，只是……

　　「妳不用擔心，我這次很有自信的。別客氣，拿幾片吃吧，我堅持。」她半開玩笑地抱胸堅決說。好吧，既然她都這麼說……

　　我抱著不怎麼樣的決心把異世界的披薩送進嘴裡。

　　這口感跟我吃過的披薩，甚至是任何食物都完全不同。綿密絲滑的熱羊奶起司在嘴中滑動融化，我以為我吃進了一朵雲。微酸帶甜番茄逼出口水和食慾，炭烤氣味中搭有香草味和淡淡果香飄進鼻腔，清爽口味中帶有豐富層次卻不衝突，美味到我忘了要嚼。能讓語彙不足的我迸出這麼多形容詞，認真讓人想再吃一口，再體驗一次。

　　「好吃……！」我在訝異中說出的詞語不足以形容我內心的澎湃與感動。

　　「真的嗎！？」驚喊出來的申直接抓起一片披薩啃，訝異得倒吸一口氣。「沒有泥土味和奇怪黏液，不是生的也沒有烤焦，是能吃的東西，而且還很美味。」

　　「我以前做的菜沒有那麼糟吧？」希歐娜忍不住反駁一句。

　　「妳和我們的努力終於值得，能吃到這個算是了無遺憾了！」這個分身的情緒還真浮誇。

　　「你好High啊。」我直覺用了他們聽不懂的話。

　　「這對我——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妳不懂啦。」申氣沖沖對我吼。他是指「美食很重要」嗎？真是服了這個愛喝酒的龍。

　　「既然你們都給了高分……」希歐娜也自己嚐了口，感動地說：「有時連我都佩服我自己。」

　　這個廚師好像拿我們來試毒，不過既然東西好吃就先不計較。

　　「還好當時有訂了那個披薩，才讓妳做出這個賠罪披薩，我們也能欣賞妳突飛猛進的廚藝。」

　　「得寸進尺了。」滿心歡喜的希歐娜伸手扯了一下申頭上的角讓他哇哇叫，跟扯耳朵有八成像。

　　該吃到和不該吃到的人都吃了，只缺了三片的披薩，突顯出某人還沒嚐到他那份餐點的事實。

　　「沒事啦，我們不會再整你了。」

　　「閉嘴。」洛終於聽夠了，甩頭不理人的模樣像極了還在鬧彆扭的小孩。他也終於學到跟我爭辯是沒有用的。

　　他直接走來拿起屬於他的那片披薩，細看了一下才慢慢張口。他的尖嘴和龍爪手讓那片薄披薩看上去更小了。

　　也許是被三個人盯著看的關係，他微張嘴很秀氣地只啃了一小口。我敢說他之前在我家大嗑一整份披薩時肯定不是這副優雅模樣。

　　那總是銳利的金色眼眸出現了細微變化，那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瞇眼不知究竟是高興還是失望。

　　「還是在那世界吃到的口味更適合這食物一些。」他像個不滿足的美食評審淡然說。

　　「真嚴格耶。」希歐娜面露懊惱。看來連黑龍都成為現代重口味食品的俘虜了，但我不怪他，兩個世界的食物水準相差實在太大，人類數千年來對美食的追求不會輕易被超越。

　　但他又補了一句：「不過，這也不難吃。」

　　相信這對他而言已經算是讚不絕口了。該誠懇誇獎時還是辦得到的嘛。

　　洛盯著手中披薩沉思，應該是因為說出了不符個性的話之後不敢看向別人。這讓希歐娜在一陣錯愕後噴笑出來，跟我剛才一樣。

　　在我忙著忍笑時，又冒出了剛才那股洗刷的陌生感。陌生卻舒心，就好像我對這感覺期待已久，終於讓我等到了那般滿意。

　　原來如此。看來我對這世界的期望需要做點小修正。

　　我會死，而且我可能還是想去死，這點並沒有改變。但在死前能體驗這些從未有過的感受，好像還……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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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中午過後，他們找到了「變幻」的蹤跡。雖然只是找到了魔法的來源而非神本身，進度也意外地超前，本來可能得費上數週或數個月的過程提早完成了。

　　據他們說，他們總算在地底下查出細微的魔力痕跡。地點在一處隱蔽的深山樹林中，在暗中反覆確認後，確定此處出現異常的能量流動。藏得如此隱密的通路，自然引起他們的注意。洛也就此篤定，這與他的敵人脫不了關係。但偵查術無法再做更進一步的調查。

　　總之在講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說明後，行動力驚人的他們決定把握機會，立刻親自前去查看。他們三個都能馬上出發，唯一的問題是：我怎麼辦？

　　我沒啥選擇，但我也沒有怨言。

　　「妳確定要跟我們一起來嗎？」我們來到屋外後，換上輕便裙裝的希歐娜邊伸展拉筋邊問我。「這是反悔的最後機會。」

　　「我維持原案。既然大家都同意這是最合理的選項，那也沒有理由反悔。」穿上便衣和布鞋的我回應。外頭的風還真涼爽，還好有帶薄外套來。

　　「決定是一回事。但妳做好可能會遇到危險的心理準備了嗎？」

　　「嗯，這幾天下來我遇過太多危險，都習慣了。」

　　「這可真得感謝某人。」

　　希歐娜瞪向一旁的洛。他穿回了自己的灰色長袍，直站著等待的他還是同樣冷漠。

　　「不是在說我吧？」申難以置信地問。懶得理他。

　　這不是開心遠足。他們是要前去解決魔法異變，揪出幕後黑手。肯定免不了衝突，有可能直接與恩怨世仇殺個你死我活。我這個沒有戰力的弱女子怎麼想都不該去扯他們的後腿。

　　不過留我自己一個在屋子裡，也無法保證我絕對安全，反而可能被對方偷襲。讓我與他們同行反倒能就近保護我。

　　「我還想補充一個理由。那就是我或許幫得上你們的忙。」大概是為了逞強吧，我刻意抬頭挺胸說。

　　「哈，竟然這麼有自信！」想當然爾馬上被那分身嘲笑。「要是能幫我們跑跑腿，就幫上大忙了。」

　　「如果有任何人要跑腿的話，那肯定是你。」希歐娜提醒他，不過他不為所動。「有心幫忙沒問題，不過切勿把自信心和不要命混為一談。」

　　「沒辦法，這個黑龍的紀錄太糟糕，做的事沒有一件成功過，我實在無法放心。我不能坐以待斃。」

　　「而我仍然認為這是個壞主意。」洛無奈說，他大概不是在擔心我。「我才剛保證過會保護妳的性命，妳卻要一頭栽進危險中。妳的身體又尤其不穩定。」

　　「那你倒是提出一個既能讓你們外出行動，又能確保我安全的方法啊。」

　　「妳也不該如此躍躍欲試。妳說妳幫得上忙，該不會是又想喚出黑刀殺敵？」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但就是那樣沒錯。」

　　「太矛盾了。既要活命，卻又要讓自己置於險境。」

　　「那有什麼辦法嘛！要是仲裁庭那種事又發生一次要怎麼辦？放人去死嗎？」

　　「這是我與遠古神明之間的紛爭，再怎麼說都不該是一個孩子該承擔的。這得靠我自己解決。」

　　「又是『你自己』了。」

　　「這沒完沒了。」申偷講起所有人都聽得見的悄悄話。他抱怨有理，我和他一直從剛剛吵到現在。但這不是我的錯。「嘿，我們都為你出了一份力，你卻要自己當個委屈的孤獨英雄，我聽著很不爽啊。」

　　「謝謝！」總算有人表達出我的心聲，讓我轉過頭用力認同。這幹話王竟也會說些中肯話，真不習慣。

　　希歐娜似乎也受不了我們，上前插話：「你才剛被一個孩子說了你一事無成，你卻還看不清癥結點在哪？」

　　「我一直都把話講得很清楚。」但這人自我感覺太良好了，他怎麼能說出完全相反的話。

　　我伸出指頭一個個數給他聽：「除了不能跟公主說的魔法、沒有告訴大家你要把別國堡壘轟了、沒跟公主表示你其實沒有把她們當成誘餌，其他事情都講得一清二楚，是嗎？」

　　「我只是不希望擔憂妳的安危，被誤會成是我愛面子。」

　　「你是愛面子啊。」我的嘲弄讓他煩躁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我剛剛整過他之後，他學到要擺出態度才能阻止我繼續損他。

　　「所以我們討論出了最佳方案，你卻還要排斥。你該不會是……在瞧不起人？」希歐娜挑眉質問。關鍵時刻還是要靠信任的夥伴助攻。

　　「妳誇大了她的能力——」

　　「我是指你瞧不起我和申，甚至是你自己，蠢貨。你不信任她，代表你也不信任我們可以保護她。原來你在小看我們。我們可比對方的本事大多了，你也心知肚明的，這幾十年來我從來沒有認輸過，更沒有怕過。還是你真以為我會輸？如果你是那麼浪漫體貼的人，那真是窩心可愛，可惜你不是，我也不需要。」

　　「並不用我提醒，這是必須嚴肅以對的事。」

　　「要是我有得選就好了。先前的我天真得令人難受，但為此付出代價的卻不是我，而是三個無辜的生命。」

　　無可挽回的過錯讓兩人喪氣。擁有無比的魔法與神力，卻連最脆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肯定令他們更加悔恨。

　　「我不會傲慢地認為自己必須背負他們的命，我沒有那樣的資格。但我逐漸明白我來到這世上的目的。那幾張燦爛的笑臉會永遠提醒我，我該守護的事物。為此我能與世界和神為敵，有誰敢來擋路，就毫不留情地解決。這幾年來可能是太過心軟，忘記我們以前都是這樣度過的。」

　　「妳是指像過去一樣魯莽無知。」

　　「這次我有自知之明。如果你不信的話，我會對你和青云展現我的決心的。我保證。」

　　在陽光之下，希歐娜的銀白毛髮彷彿呼應著她的自信笑容般飄逸光輝。她或許會悔恨，但並不是會讓過去糾纏自己的人，那反而會成為她的動力。那模樣耀眼得令我難以直視。

　　「我在意的不只有她。不過……妳是不需要我擔心。」洛連難得表達出信任都不乾脆。

　　申不知為何在這時緊緊盯向洛，小狗在等著什麼該屬於他的東西。

　　「我更不擔心你。你就算受重傷，也只會化作能量回到我身上而已。」

　　「看來我的辛勞都不值一提。」這下他才死心。「不過我說，沒這麼嚴重啦。只是去做個偵查，去去就回，又不會出什麼事，幹嘛搞得像生離死別。」

　　「總得在這最後關頭才能把話說清楚。」

　　「何必心急，需要你大顯身手的時刻總會到來的。我敢說，到時你就真能成為英雄了。」申聽來誠懇，這次我竟分不出來他是在嘲諷還是在認真鼓勵。

　　「在被人追捧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也許你們是對的，偶爾只有我一個是力有未逮，但還是有必須堅持的底線。而在那之前，妳也得做出該有的承諾。」他轉過身來對我嚴厲說。又輪到我了？「我需要妳的保證。在我把妳的身體恢復原狀之前，都別任意妄為叫出黑刀。至少在真正遇到生命危險之前，都別隨意喚出它。我會保護好妳的。」

　　「這些剛才不都講過了。」

　　「但妳並沒有認真看待。妳能向我保證嗎？」

　　換作是平常，我大概不會想奉陪。但今天所有人都坦然以對了，我想我也得用相應的態度回應。

　　「好，我答應，不到最後關頭，我絕不會使用危險的武器傷害自己。」我也轉向他試著認真說。真沒想到，竟有一天要對著這張龍臉宣誓。

　　豈料我都認真起來了，他還是一副不滿的模樣。

　　「雖然是要妳做出保證，但依妳先前的作為，我還是很難相信。」那還要我保什麼證啊。

　　雖然仲裁庭那時是迫不得已，但我確實是出爾反爾，違背他的意思急著跑去送死。何況我剛剛還整了他，導致互不信任，我也得負一半的責任。

　　好吧，我想我是得做出比言語更多的承諾。

　　「希歐娜，可以幫我把我的背包拿出來嗎？」我問。她主動幫我保管包包，被收到了她方便的異空間中。

　　「沒問題。」希歐娜才回應完，她手中就拎著我的背包了。

　　我接過背包拿出小木盒，取出公主送我的黑髮夾，二話不說別到我的瀏海上。我亂髮下的額頭也感受到微風吹拂，這感覺意外新鮮，有種魔法少女變身後換了模樣就湧出力量的錯覺。

　　洛茫然地望了回來，顯然不是在欣賞我的美貌，是需要解釋。

　　「我是不會隨便去死，但這個世界隨時會陷入危機，對吧。我不會坐視公主們存在的世界毀滅。那麼，我用這髮夾保證，我會活下去、我會感念這裡對我的恩情，同時也會幫你們解救這世界。就算你想阻止也沒用。等那不可避免的時候到來時，我也會挺身而出。」

　　聽見我的宣言後，申噴鼻子笑出來，讓希歐娜對他側目。我這下才覺得超丟臉的。但反正我就豁出去了，儘管笑我沒差。

　　「不論有沒有戴上髮夾，妳都背負著他人的期望。」洛則是煞有其事地說，把理所當然的事說得跟真理一樣。

　　「這是最重要的髮夾，只僅次於我媽那麼重要。它現在是我的全世界。只要有它在，我就能信守承諾。滿意了嗎？我可不常做承諾，你最好珍惜點。」

　　「妳沒有魔法、沒有戰力，只有一個可能害妳發狂的不穩定武器。這可是個很沉重的承諾。」

　　「管他沉不沉重，我還是要做。我不會做蠢事，也能照顧自己，不會害你們。」我又提高了音量，急得開始求他：「拜託你，就讓我出一份力，好不好？我也是有可能性的。」

　　我衝動積極到不像我自己，但這也是發自我的真心。他大概也被我驚得啞口無言，不確定是因為我的決心，還是我的愚蠢。

　　「『可能性』是嗎。」他輕嘆口氣滿不在乎說。他果然是不以為然。「要是妳能早點做出這樣的覺悟就好。」

　　是我的錯覺嗎？他那銳利的撲克臉，似乎變得柔和平緩了一些。

　　所以他是真的信任我了？我很難想像他會真心對待我的模樣。

　　那會是……這模樣嗎？我不禁回想起他跟我下跪道歉時的堅毅模樣，再跟眼前的他做對比。

　　或許還是……現在比較順眼……吧。

　　是說我幹嘛在意他想什麼啊？怪噁心的。莫名其妙瞪著他瞧，有夠神經病。

　　「我們已經遲了。」洛突然甩頭離去，他跟我面對面太久很尷尬，讓其他兩人也都用起微妙眼神關切他。話說他沒對我的承諾做出任何回應耶，就不能回個一句也好？「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們該走了。」

　　「還有一件事。」希歐娜收回我的背包後伸手一個響亮彈指，我瞬間感受到一股精力灌注到我的雙腿和上半身，身體變得輕盈有力。「這次我幫妳的全身都上了強化魔法。感覺如何？」

　　「哇喔，像是變了個人。」原來這才是變身魔法少女的感受。「不過突然施法……我們是要直接跑過去嗎？」

　　「不是隨時都有方便傳送門可以用的。跟上來吧，別用力過猛。」

　　希歐娜提起精神喊了幾句，就踩出輕快腳步，以驚人的速度衝進前方的林地中，亮白毛髮反射的耀眼光影也霎時消失。洛和申也立刻用同樣的速度追上，腳步意外地俐落輕盈，或許也用了魔法加持。他們直接把我一人留在原地。咦？

　　「等等，要我用這個速度奔跑？這樣安全嗎？」我這時才喊出來，他們還聽得到嗎？

　　「我會一直看著妳的。」希歐娜的親切聲音突然從耳旁出現。原來她派了光球飛到我這來。「讓我瞧瞧妳是不是真能保護自己。」

　　天啊，她真是貫徹做中學，學中做的教育。好吧，我也只能開跑了。

　　就跟之前與希歐娜散步時很像，雙腿充滿了力量，但這次連全身都輕得像要飛起來，讓我腳一蹬就像用跑百米的速度衝了出去。就連我的思緒和反應都變快了，跟上我的動作做出反應。

　　我跟著他們衝進樹林。枝葉間透進的點點陽光照出路徑，風舒適拂過臉龐，新鮮空氣充滿肺中，心情愉悅，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竄，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麼爽快過。一切事物都變得美妙。這難道就是運動能改善心態？

　　森林裡並不都是那麼美好的東西，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會踩進臭水坑，或是整片蜘蛛網黏到臉上。所以我趕快跟上三人，他們為我開路時我則專注在腳步上。

　　「嘿，如果不想讓自己的決心淪為說大話，要不要學點魔法？」此時希歐娜的光球卻出聲讓我完全分心了。

　　「真的嗎？」我著實驚訝，一是我竟能學會魔法，二是竟然要在這時學習魔法。我故作輕鬆回應：「好啊，看你們彈個指就能施法，應該很簡單吧。」

　　「魔法是意念的產物，理解原理，在內心構築，魔法就能誕生。彈指頭算是一種心理暗示，告訴自己『要在這時施法』，比較方便控制魔法。洛就從來沒用過彈指，他不屑用。」

　　「那是浪費力氣。」洛的光球飄來補上一句。原來彈指神功是騙人的？

　　「浪費力氣但很帥。」第三個光球也來湊熱鬧。你們其實可以喊大聲一點就好。

　　我們四個前往未知——至少我不知道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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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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