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之魚》 - CH.２５　－ＴＨＥ　ＥＮＤ－

　　僅剩一個月的假期，陸駒也就乾脆留在于熙身邊，一邊照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發病的他，並找點臨時工做著，沒什麼波瀾的日子就這麼平靜渡過，直到暑假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星期，于家的家長回來了。

　　陸駒陪著于熙去給四名長輩接機，以好友的身份幫著搬行李，待到安頓完于爺爺、在于熙家放下最後一個行李箱，他便帶著笑意立刻開溜：「要準備開學了，我也得回去自己宿舍整理整理，改天再見！」

　　「謝謝學長，再見。」

　　目送陸駒轉身進電梯離去的背影，于熙並不是沒感受到他的焦慮：打從前一個星期開始，陸駒就時常咬著指甲、面色凝重地發呆想事情，見到于熙的父母後，更是幾乎不講話了，就一個平時話多的人來說，這很反常。

　　而他，大概知道那個原因。

　　在大門打開後，海蓮娜開開心心地拉著行李進家門，刻意晚一步進門的于堃這才靠上于熙耳邊，壓低了聲量：「病治好了嗎？」

　　「我沒病不用治。」于熙冷了他一眼，回以同樣低的語調：「有事和你私下談，能先撇下媽媽嗎？」

　　「喔？什麼事？」于堃眉尾一挑。

　　「人生大事。」于熙冷回。

　　「臭小子這是有事商量的態度嗎？」

　　發牢騷歸發牢騷，父子儘快將所有行李箱放進大門玄關裡，探頭見海蓮娜正打開行李箱整理起要發送給友人與鄰居的伴手禮，于堃便向她以著媚笑加柔音說道：「哈妮！我跟小熙去買午餐，妳想吃什麼？」

　　于熙面無表情地拍落身上驚人大範圍的雞皮疙瘩。

　　「嗯……好久沒吃到餃子了，替我帶水餃吧！」海蓮娜回以甜甜一笑：「手機鑰匙記得帶！」

　　「知道了，我們很快就回來！」

　　于堃帶上門，和于熙一同走進剛到的電梯：「邊走邊說吧。」

　　「喔，我交男朋友了。」

　　因為于熙的語調太過平常了，于堃甫聽到時一度以為自己聽錯，等到反應過來時電梯門已關上，而他差點忘了按下一樓按鍵，是于熙伸手按了：「等等，你小子現在是在向我出櫃？」

　　「是。」電梯裡只有他們父子，于熙也就直說了：「就是陸學長，他現在是我的交往對象，沒意外的話應該也會是結婚對象吧。」

　　于堃先是一愣，然後是恍然大悟：「喔！難怪那臭小子今天一上午表情不對……醜話先說在前頭，我就你一個獨生子，阿槿別說要結婚生孩子，到現在連個對象也沒有，指望他是不可能了，于家可以說就靠你傳宗接代……」

　　「所以才要跟你私下談，你不是『于堃』吧？」

　　見著那對淺棕眼眸略顯驚訝地睜大，電梯抵達一樓而『叮』的一聲開啟鋼門，于熙向『父親』微揚嘴角：「可以在外面多待點時間再回家嗎？」

　　『于堃』面露獰笑：「臭小子，很久沒人讓我感到緊張了啊？雖然只有一下下。」

　　　　　＊　　　　　＊　　　　　＊　　　　　＊　　　　　＊

　　「雖然拿不出什麼證據，不過，我幾乎可以肯定，你不是陪叔叔一起長大的那個人。平常總覺得你和叔叔口中的『大哥』有點不太一樣，就比如說榴槤的事好了，叔叔說你超愛的，但實際上你討厭那味道討厭得要死，還有其他的我就不細說了。要是一般時候，應該不會把那種小小的出入放在心上……但我現在記起很多關於『你』的事了。」

　　從超商帶了兩杯冷飲出來，父子兩人在餐館旁的小公園處找了個安靜角落，于熙才再度談起這件事：「我的疑問是，『你』從什麼時候變成『于堃』？媽媽愛的人真的是『你』嗎？結婚對象確實是『你』嗎？我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于堃』聽完，先是笑了幾聲，飲下一口冷飲，才看向于熙回答：「得到這個人的身份跟外表是遇到海蓮娜之前的事，你是我親生兒子沒錯，去驗ＤＮＡ也會得到一樣的結果。」

　　「所以，你強調傳宗接代也不過只是在扮演『于堃』這個角色才這麼說，我不是于家的子孫，體內流著的血絲毫跟于家無關，對嗎？」

　　于堃兩手一揚，臉上的笑容依然相當沒品：「對，你答對了。」

　　「那你『真的』很介意我是不是同志嗎？」

　　面對于熙的提問，于堃又是一個嗤笑：「『我毫不在意』。如果不是海蓮娜會傷心，你是死是活其實我也不在意。我沒有要你繼承什麼精神或血脈、沒有家族姓氏要你傳承，你也不過只是我在這世上留下的一抹痕跡，真要說為什麼想教你一些事情，沒有理由，當下我只覺得好玩而已。」

　　「對你來說，背著媽媽做的那些事，全都只是娛樂而已。」于熙相當清楚，畢竟他是站在這人身旁，看著他如何面帶笑容玩弄人命。

　　「是，全都是遊戲，包括背著海蓮娜做這些事本身，也只是躲貓貓的遊戲。」

　　父親的話他並不意外，所以也只是望著眼前一片因夏風輕拂而窸窣作響的翠綠，多飲上幾口清涼：「……所以，我還是可以叫你『爸爸』。」

　　「當然，你確實是海蓮娜辛苦懷胎十月為我生下的兒子。」

　　于熙一雙藍瞳向他凝了來：「爸，我能知道關於『你』不是『于堃』時的事嗎？」

　　父親收了笑：「知道那些要幹嘛呢？你媽可不想你離那些不可說的事太近。」

　　「媽媽知道你多少秘密？」

　　「她知道我賺的錢不乾淨，但她以為在很久以前我就金盆洗手了，就是你讓人綁架、認識阿駒那臭小子那時的事。那時她簡直像要瘋了，一邊自責是自己的名氣害到你、沒有盡好當母親的責任才會差點失去你，一邊又認為是我幹的壞事太多報應到你身上，這才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也逼著我金盆洗手，就此過上半隱居的生活一直到現在。」

　　「……你這麼多年以來認真扮演『于堃』這角色，只是為了媽媽。」

　　「對，我自己的事業就做很大了，根本沒把于家的家產看在眼裡，所以你可別傻到以為我肖想于家的土地啊。」

　　于堃「嘖」了一聲後，便轉為無奈的表情：「該死的，阿駒那臭小子，我讓陸老弟收養他結果卻是這麼報答我嗎？我一定讓他從這世上消失……我本來是想這麼說的，但看在你是唯一一個發現這秘密的人份上，我就不管你跟他的事，當作給你的獎勵吧。」

　　聽父親這麼說，于熙那嚴肅謹慎的表情這才柔和了不少：「謝謝爸。」

　　于堃冷回：「不客氣，反正我也沒想抱孫子，我討厭小孩子，更沒想讓海蓮娜當你孩子的保母，她永遠是我的寶貝，才不想讓她操勞什麼婆媳問題孫子教養，讓她生下你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我這邊是沒問題了，你媽那裡你打算怎麼說？」

　　于熙嘆笑一聲：「媽媽那邊不會有問題的，她要是反對也是因為你的關係，我只要讓她知道學長對我有多重要、沒他我就跟死了沒兩樣，她就算不同意也不會反對的……因為媽媽是個懂愛的人啊。」

　　于堃撫著剃鬚剃得光潔的下巴：「如果我態度再強硬一些，她說不定就會替你向我求情，我再順勢答應她的請求……」

　　見父親嘴角微揚，于熙頜首回以淺笑：「她會愛死你。」

　　「臭小子，她早就愛死我了，但我這人是很貪心的，能多一點是一點。」

　　　　　＊　　　　　＊　　　　　＊　　　　　＊　　　　　＊

　　當天晚上，被以『洗塵宴』的名義叫到于熙家吃晚飯的陸駒，看著客廳高高懸起的緞帶禮花與大大的兩條綵帶【熙　＆　駒】【Ｌｏｖｅ　Ｆｏｒｅｖｅｒ】傻眼，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坐在主人位上的于堃大笑表示：「高興吧！這世上沒有哪個家長像我們這樣開明！還為你們交往的事辦慶祝會呢！」

　　一如往常甜膩膩地靠在丈夫身旁的海蓮娜，那嬌媚笑顏依舊如花盛放：「達令能同意真是太好了，其實你們的事我早就知道，平時看你們一直黏在一起就說不上哪兒怪，吉兒都跟我說了，就怕達令不開心一直裝不知道呢。」

　　畢竟他們出入陸家的時候便已經跟陸家母親坦白他們在交往，她又和海蓮娜是好友，要海蓮娜完全不知情才困難。陸駒臉一個炸紅都快把自己給噴飛了：「小熙！你怎麼就讓你爸媽知道了？！你知道我這陣子煩惱得要死嗎？還有那個綵帶！你佈置這些都不覺得丟臉啊？！」

　　正把從餐館叫來的宴會餐一一佈置上餐桌的于熙並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因為爸媽說不這麼做他們很難自然而然讓你融入我們家，這叫做『儀式感』吧？就像生日沒個蛋糕吹蠟燭就會很難對『長大一歲』這件事有實際感？」

　　接著，他回過頭對陸駒一笑：「不就是發現最近你常常很苦惱的樣子才覺得應該要讓爸媽知道這件事嗎？這麼一來你在爸媽面前出現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尷尬了吧？」

　　「被你們這麼一洗禮之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尷尬了吧？！」

　　聽陸駒又羞又怒地亂吼亂叫，于堃手一揮冷笑道：「所以你知道今晚這場慶祝會有多重要了吧？」

　　陸駒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在于熙走過來替他把頭上的殘煙抹掉時，才指著于堃問于熙：「你爸怎麼回事？去年我第一次來你家的時候……他明明不像是會通融的人哪？」

　　于熙以笑容回答：「那是因為，對爸爸來說，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要比媽媽重要了。」

　　海蓮娜想起那時的事，忍不住笑起：「那時候的玩笑話成真了呢，小駒真的變成小熙的 Boyfriend ，命運，真是很奇妙的事。」

　　于堃撫著妻子的美麗金髮笑道：「沒錯，就算過了一年，哈妮還是就像小熙的姐妹，和少女一樣年輕美麗動人……」

　　「達令……」

　　「哈妮……」

　　無視那對夫妻卿卿我我狂冒愛心，于熙拉著陸駒就座，替他備好碗筷：「因為爸爸心情很好的關係，訂了十道宴會菜，不過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可惡……」陸駒低下頭，瞪著還沒裝進菜餚的空碗：「我本來是想自己提起勇氣跟你爸說的……像是下跪磕頭挨幾個拳頭打幾發子彈這些心理準備我都有了……」

　　「之後可憐的人會是你喔，學長。」

　　于熙的冷語令陸駒心頭一沉，忍不住抬頭看向在身旁那無表情的側臉。于熙為他挾來一道涼拌菜，微揚清淺一笑：「沒讓爸媽知道之前，你想反悔隨時能分手，現在這情況你覺得你還走得了嗎？」

　　陸駒才剛冷卻下來的臉頰又是一熱：「唔……我、我當然沒想過要分手……」

　　「餓了吧？開吃吧。」

　　于熙的淺笑，鼓舞著他提動起那雙漆紅筷，只是在他吃進一口後，海蓮娜就說了：「唉呀，我本來想說可以跟小熙的女朋友一起做指甲弄頭髮、逛街買可愛的衣服，是小熙的男朋友就沒辦法了呢。」

　　「學長穿女生的衣服很可愛喔。」

　　于熙的秒回讓陸駒忍不住一手拍倒他：「在家長面前說什麼啦？！」

　　全場為之靜默，當陸駒冷靜下來發現于熙一倒下去就沒再起來，這才慌了手腳：「欸？對不起！小熙！我太激動了！你還活著嗎？！」

　　「……沒事。」于熙再度就坐，帶著臉頰上一個很明顯的紅印子，伸手揉了揉在他身旁壓得極低的紅髮，既像是要告訴他自己沒事，也像希望他打起精神來那樣。

　　「這種吵吵鬧鬧的感覺不錯呀。」

　　「小熙，這你自找的喔，怪不得別人了。」

　　于家雙親的笑聲依舊讓于熙感覺不出來自己是親生的啊。

　　『和某人曾經的諾言，變成了謊言，那從來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為精緻美好的箱庭多選上幾株假花草，擺上可愛的蘑菇小房子，插上個郵箱，以扁平圓形石舖排出小路……

　　『被捨棄的主人公、被遺忘的未來藍圖，被一一收集起來的零星碎片，』

　　以虛假與謊言築起的水族箱，魚兒主動堆疊起砂石與飾品，對牠而言東西真不真並不要緊，要緊的是牠還活在這裡，

　　『這個世界是假的，』

　　和願意踏進箱裡陪牠的伴侶一起。

　　『但你和我是真的。』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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